凤髓香引-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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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关问:“又是侯爷那些小夫人和小姐们送来的?”
白露应了声“是”。
自关关从栖梧苑被送回燕燕居,侯府里的人都殷勤了起来,纷纷来送礼。有传闻说,关关要去浣音阁修习了。一时间,燕燕居的访客络绎不绝。
说到浣音阁,那是赵王为女子修习才德而设,已有上百年历史了。若无宫中特许,便是世家名媛王孙贵胄也进不去。踏入了浣音阁,离飞上枝头之日也不远了。
侯府里曾传说夫人亲生的女儿雪小姐要去浣音阁,如今表小姐也能去,真是巫神除煞祈福之功啊。下人们都这么说。
虽然燕燕居里三人如今都东倒西歪,不是皮开肉绽,就是伤筋动骨,可一朝彤云散去,叫人无论如何也压抑不住欣喜。
白露高兴地告诉关关,素儿也把西施泪还来了。说着她拿了过来,并着关关那只,一起给她戴上。
关关抬手摸了摸,乐不可支看着白露,白露揽着她的肩给她照镜。
镜子中两张丽容,笑颜舒展,宛如和风丽日下一对姐妹花开。白露杏眼柔波,眉间尽是雨过天晴的畅快,关关酒涡清浅,不过少了几分往日的娇憨稚气。
关关拿着小勺,颤颤巍巍地吃她的燕窝,喜滋滋地将堂上人家送来的那些细细数了好几遍。
关关不贪财,也不小气,但是,她敛东西。进了她兜里的东西,不管好坏,不论用处,没有白丢的道理。见缝插针,物尽其用。就算用不上,也得找机会凑合用着。比如这鹿鞭,也不知道哪位小夫人拿来充数的。燕燕居本来没什么拿得出手的回礼,关关便在燕燕居开了两席,宴请了那些小夫人。她倒也出手大方,人家送来的能熬能煮,全都上了桌。可惜白露也没吃上几口,因庞邕来找狼烟说了好一阵子的话,白露坐立难安。
舅舅的小夫人不少,样子看上去都颇合关关的眼缘,许是因为她们也常挨夫人的冷眼。燕燕居里难得热闹了一番。青梅煮酒,酒斛推换,关关听有人说这假巫神与夫人身边吴氏死去的前夫颇有些交情,心下骤然一紧。
看着那些小夫人酒足饭饱,醺醺然笑着离去,关关才回到房中。
案几上,左边挤挤挨挨摆着一堆黄金臂钏,七宝珠花,貂领狐皮。关关只略略扫了一眼,目光落在右边那把白羽扇上。
扇面几乎是个团圆,用的是白鹤翅上最短的刀翎。白毛根根分明,纤尘污染,羽根处一对玳瑁圆片夹护着,白鹅绒毛如絮,填满了之间的空隙。
她拿起扇子,摇了几下,但觉轻盈雅致,便爱不释手,翻来覆去看了起来。刻了祥云花纹的紫竹扇柄上,还有一排小字“御热身外,藏月入怀。”
关关忽而一笑,几分凄然。
祁风表哥常说成大事者,须容人所不能容,忍人所不能忍。可关关不过一个六尺娇躯的小女子,肩不能挑,手不能提,成大事离她甚远。找个大树做个菟丝花才是上策。可惜大树还找好,她就错踏进沼泽,引来一地蚂蝗。
假巫神之事到底是谁的授意,她被人暗算,怎能不查?关关此刻心里绝不是清风明月,也没有祁风那种风度修为,若这扇柄上的八个字能改成“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倒合了她的心思。
那羽扇旁边还有一方锦帕,关关展开一看,是祁风所书,虽字迹秀逸清冷,却是真情暖心。
“家中连日曲折,余已知大略。念卿孤身,清苦无助,兄于上党,刻刻挂怀,还望珍重,以慰余心。小小白羽团扇,但求博卿一笑。”
虽是寥寥几字,却让她知道还有人惦念着自己,哄着自己。
关关鼻子一酸,掉下泪来,心中怨恨也被冲淡了几分。
也不知道是祁风这番关心,还是日里设的豪门宴,关关夜里辗转难眠。
或许真是补得过了,她神采奕奕,又百无聊赖,想到白露屋里叫醒她,让她陪自己说会儿话。
谁料她推门进去,月光清冷直落到榻上,榻上空无一人。
关关心说,莫是去了茅房?等了一会儿,不见人回来,她心里有些惴惴,便要出去找。刚探出头,却见一个身影翻墙入了燕燕居。关关差点惊叫出声,忙捂了嘴缩头,贴在门上,紧盯外头的动静。
那身影脚步轻捷,飘然于夜风中,未见手中持着兵刃,眨眼间就往狼烟的小院那边去了。
如今狼烟可是能趴着不能躺着,能站着不能坐的,整一个木头狼,别提砍人了,连咬人都困难。关关心里一急。只听“呀”的一声轻响,关关再探头出去,发现院中无人,想到那人必是进去了。
她心中恐惧,蹑手酢跖游到那小院边,那小门开着,院中万籁俱寂,石灯柱顶的小龛里火种未灭,被风吹得忽明忽暗。
一时也没听见有人惨叫,关关硬着头皮,小脑袋探到小门内,想一窥究竟。忽然她左臂上一紧,整个人被一股力道拖入院中,正要张嘴哭叫,嘴却被严严实实捂上了,又想抬脚蹬踢,耳边有人低声说:“别动。”
声音耳熟,她怔了怔,没敢反抗,抬头看,正是连咬人都困难的狼烟。
“轻声!”狼烟将她拉到假山后头,前头两颗小树繁乱的枝桠挡着。从这里一直可以望到狼烟的屋子里去,那半开的窗子后面那条身影正晃来晃去,似在翻找什么。须臾,那贼人不走房门,却推开窗左右看看从窗口跳了出来。
他脚步极轻,在院子里左右察看几乎听不到声响。前头的灯柱上“啪”得一响,爆出一朵大灯花,他往这边看了过来。
关关一惊,退步正踩在狼烟脚上,狼烟忍痛拉着关关往假山后隐了隐身子,石缝中依稀可见那贼人也找了一处暗角守着。
大家寒夜里就这么不睡觉,在这小院里躲着听风玩。
关关有点发冷,缩了缩肩膀,一扭头正栽在狼烟胸膛上,冬夜里呵气成冰,这样倒是暖和。
狼烟出来得匆忙,一身白衫微敞,挎在身上,露出半个胸膛。长久习武,无半点赘肉,弹性十足,质韧细滑,触之柔软。
其实不必手摸,若放入口中,想必口感脆嫩,滋味甚好。
但觉得香味暧昧,想起了家中祭祖时猪头肉上最精华的部分。
关关忍不住咂吧咂吧嘴,暗道一声“好”,顺便拿起眼前白布,擦了擦嘴角。
她忽然感到头顶两道目光,一抬头,狼烟眼神凌厉,似带了火焰。
一想到狼烟的手段,她有些忌惮。
关关忙丢了手中衣襟,□道:“你可是热啊?”声音极轻,只有出气的劲儿。
狼烟拉长了脸,将她按在自己胸上那半残废的玉手扫掉。关关自觉失态,却也怕他把自己推出去,落入贼人手中,忙讨好着用口型说道:“天热啊。”还伸手,作势为两人扇了扇。
院中传来风吹草动,原来是那贼人终于耐不住性子要走了,照原路向院门退了出去。从他们藏身的假山前走过时,引得两人一阵屏息。
前方庭燎照得他的脸一亮,那人不是无名小贼,而是祁侯身边的宁曲。
且听风吟
燕燕居外已加派了守卫,宁先生竟能来去自如,未惊起半点波澜。关关怔仲间,宁曲已左顾右盼,出了小院。
狼烟伸手推推她,示意她快爬出假山。
关关方才缓神过来,扭头道:“你怎么惹上了宁先生?”
她还要问,却忽然间张口结舌。狼烟的脸那么近,鼻尖还差一点就碰上了。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眼波清澈,激得她脑中灵光一现,忽然想起来后山碧游溪畔,她被拎起,站在一块大石上,然后趾高气昂地舔了人家。关关不知道是梦是真,缓慢地眨了两下眼睛,脸颊有点烧,心底念叨,要自己想起些正经事来。
长长睫毛扇动勾起狼烟的心头一抹异样,他的心忽地往下一沉,一瞬窒息之感袭来,气息紊乱了起来,看着关关,拉近前也不是,推出去也不是。
关关忽然道:“难道那个宁先生也有龙阳之好?”因为她曾亲眼看见疑似此道中人来找狼烟。
也什么叫也有?狼烟想一掌将她扇出去,咬牙愤愤道:“这种麻烦还不都是因你而起!”他心下生出一丝烦躁,推开关关的脸,揪着她,出了假山。
关关见狼烟矫捷得很,矍铄得不像受过重刑的人,心下奇怪,难道是他打定这主意想偷懒?
她正要质问,当下想起件重要的事来。
“白露不见了。”
“她在我那里。”狼烟道。
关关这回脸红了。衣裳不整的狼烟,不论白露,还是宁先生,怎么看都是孽缘。
狼烟见她低头向院外走去,也不进去找白露,猜她一定是想岔了,猛得一抓她肩膀,说道:“她在我房间外头。”
关关没留神,失了平衡,一个趔趄跌进他怀中。
狼烟拉高她的手腕,以免关关恼羞成怒,一巴掌扇来,弄断了掌骨。
寒夜里想的温热,流年中要的安稳,不过是看灯暧昧,听风温柔。仿佛美人英雄温柔缱绻的架势,庭燎火光熠熠,只照见两个懵懂别扭少年人的局促神情。
半晌,脑中空白,她忘了“大胆放肆”,他忘了“主子息怒”。
怔然间,一抹浅黄身影出现在二人眼角余光中。白露亭亭立于石阶上,手中残灯如豆,在她惊诧的眼中映出点点光。
关关一个激灵,反拖狼烟的手往自己肩上一架,关怀道:“怎么?才走到这里就走不动了?”
狼烟一愣:“脚麻了。”
“茅厕里蹲久了便是如此。”关关又说,“幸好被我见到你倒在院里,这夜里冷,冻坏了可如何是好?”
“多谢主子。”狼烟咬咬牙说,“许是这一打,体虚腿寒了,常喝虎骨酒就好了。”
又不是七老八十了,也不怕补得夜里睡不着,眼放绿光。关关道:“哦。如此啊。那就喝吧。”关关话一出口,但觉肉痛,杜如夫人这礼不轻,原该能换不少钱,跑路时好用。她一抬头,好似才望见白露一般,讶异道:“白露,你怎么来啦?”
关关先发制人,白露愣了一下,只听关关对她说:“也好。白露你来,扶他进去,这外头风大。我去把杜夫人送的那坛子虎骨酒找出来,给狼烟补上一补,省得落下病根,腿脚不灵便,比以前还耽误事。”
狼烟狠狠瞪了她一眼,道:“多谢主子赏酒。”
关关摆摆手,慷慨一笑。
白露忙上前来,替了关关,狼烟貌似孱弱,一路蹒跚进去了。
一场主仆情深,相濡以沫,在庭燎火光中看着虽诡异,身后的北风却因此温柔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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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后,关关一连几日都莫名心烦,白日见了狼烟觉得尴尬,晚上不敢再到处游荡,一头钻进自己的房中,锦被一拉,蒙头便睡。
这些日子发生了许多事,比如假巫神要取她性命,宁先生月黑风高来做小贼,传说中她要去浣音阁,还有狼烟胸口那块上好的猪头肉。。。无论睁眼闭眼,都在关关眼前晃悠,她怎么也睡不着,便爬起来。
翻出开桌上那个锦盒,里头安安静静躺着一块红玛瑙。她喜欢玛瑙,连压着床幔的席镇都是玛瑙石。
钱茂昨日送来时曾言道,这是祁雷送给她,名叫赤血葵。
玛瑙中血色红纹一层层翻开,宛如葵花开放。她握在手心只觉冰冷沉重,忙又放回盒中。
祁雷对她有情,却不信她。难道爱极便是疑?他不信她没有虐待过素儿,他不信她与祁风表哥之间清白,他也不信她娘亲的清白。关关曾经是祁雷一心守护的弱小,在侯府里祁雷曾给她最初的温暖,曾经那样安心开怀,如今看着这赤血葵,却是茫然无措。
钱茂道,前阵府中事情太多,找不到空送来。
关关倒希望钱茂永远不要送来,免得让她心里徒生烦恼。
更可气是狼烟的雪上加霜。
他悠闲坐于院中晒太阳,见了她手中白羽扇、桌上玛瑙,便一脸讥诮道:“主子掌骨已裂,还是只拿一样的好,免得太重,压碎了掌骨,苦了自己,还带累别人。”还说,若主子要挂这红玛瑙,想必自有钱茂鞍前马后,他便到别处养伤去。
若不是关关念他的救命之恩,大概已经让人把他连人带床板一并端出去扔了吧。
不知是否因为在碧游溪畔她错舔了狼烟,让狼烟看轻了去?可狼烟不提,她也不好意恕醯。越想越烦,她又爬上榻,卷着被子翻来滚去,直到窗外天边微微发白,才昏昏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似听到白露在她耳边柔声道:“小姐,快醒醒。雪小姐的人已经在外头等了许久了。”
关关抱着被子,扭身向榻里爬去,嘟囔道:“我心烦呢。你让我再睡一会儿,就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