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鸦鬓-第6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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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桐一直敷衍、拖延,坚称还未到出手救谢景的最佳时机。暗卫中,不少人心有异议,但碍于袁宝林已将谢景嘱咐的令符取出,交给容桐,见令如见人,暗卫们不得不遵从容桐的命令。
一直拖到正月十五,谢景七天游街,完完整整游完——游街到最后,百姓们都倦了,没什么兴趣了。马拉着囚车过街,两侧摊贩和街上行人均视若无睹,觉得就好似饿了要吃饭,日头落山了要就寝一样,没什么特别之处。
唯一惦记着谢景,仍坚持不懈想要将他救出来的,也只有那一小撮暗卫和袁宝林了。
至于谢景,游街七日,自是难堪至极,但九千九百九十九念已成灰,却仍有一念明亮:袁宝林和暗卫们已经在布置的,十六日斩首前,暗卫会将他救下。
而后,英雄豪杰不惧受辱,待他重整河山,再登尊极。
到时候叫周峦谢致比他今日更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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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十五,汉王的婚事举办得别具一格。一大清早,汉王就娶了汉王妃过门,说早娶早好,早一刻唤娘子,多一刻欢喜。
然后宴席办了一上午,又有朝官建议:“殿下,您的府邸该扩建啦!”
谢致笑着告诉诸人,他已向皇帝奏请辞爵,明日清晨就动身离京。
那朝官笑容僵住,连“啊”了几声。朝官又远望向今日主婚,做父母位的皇帝周峦,见周峦目光温和,嘴角噙着煦光一般的小。
一时间,席上众人,各种心思,有想着汉王不必再巴结的;有深究其中利害关系的,偷瞟皇帝的;也有真欣赏谢致为人,舍不得他离开的……到后来,席间就少了喜气气氛,到晌午时分,就筵席散,人也散了。
谢致倒是不以为意,若非皇帝赐婚,他连这套形式都不会走,就他和常蕙心两人,拜过天地,夫妻对拜,就算成了。谢致觉得,娶常蕙心过门,重要的只在“过门”二字,不在于仪式。当年谢景娶常蕙心,天地父母夫妻,每一个头都磕得响,多少宾客祝福,信誓旦旦……到后来呢?
谢致觉得,只要他以后一直对常蕙心好,就够了。
所以筵席散了,宾客走了,谢致不仅不觉得寂寥,没面子,不热闹,他反倒觉得府邸清净,正好留他和常蕙心独处,腻在一块。
到晚上,府里腻够了,谢致问常蕙心:“想不想出去走走?”正月十五,城里堆起鳌山,晚上有灯会,流光溢彩。
常蕙心道:“那我们一起出去瞧瞧!”
……
谢致和常蕙心,两人有说有笑,相携走在街上。他俩皆穿着普通,寻常百姓又不大认识两人,所以常蕙心和谢致能自由自在赏灯,满帝都的灯山,映着月色,恍若仙境。眷侣相携,边走边看,如游仙境中。
常蕙心抬头望月亮,皎皎银盘,她心想月宫中的嫦娥纵然是神仙,却哪有今日的她来得幸福美满。格外珍惜,常蕙心不由得将谢致的胳膊拽得紧紧。
谢致勾唇轻笑,低头捏了捏常蕙心的脸颊,发现她的目光突然盯向前方。谢致寻着常蕙心的目光望去,见迎面立着容桐。
容桐反剪着双手放到背后,穿一身紫衣,他竟还在外头裹了狐裘,锦衣华贵,好不风流。往容桐的方向吹起一阵微风,他便随着风勾起嘴角,看似随意,却能令人隐隐不安。
谢致蹙眉,初十的时候容桐来找过他一趟,仍是恳求谢致与他合作,谢致拒绝了,容桐便没有再来。这会见容桐,谢致觉得容桐与从前不一样了。
谢致刚想迈步,询问容桐是有何事。容桐已经主动走过来,对谢致道:“殿下,在下有几句话,欲单独同王妃娘娘讲。”
谢致道:“不允。”
容桐只当耳边风,偏头瞧向常蕙心,前迈一步。一下子,他与她的距离贴得这样近,几乎粘上去,谢致在一旁看得身子微微发颤。常蕙心却敏捷后退一步,始终与容桐保持距离。
容桐抽了抽唇角,道:“蕙娘,那厢讲话。”
常蕙心站着不动,显然是从了谢致的心,不与容桐私聊。容桐便摇摇头,冷笑一声,直接面对面瞧着常蕙心,道:“幸福美满,百年好合。”他是来祝贺她大婚的。
常蕙心一怔,显然未预料到。她先是错愕,嚅了嚅唇,终是道了句“多谢”,连谢致也向容桐道了一声谢。
容桐的右臂从身后绕出来,“薄礼一封。”他说着,递给常蕙心一样礼物。
是一支竹竿挑着一只兔子灯,似乎是依着七夕放灯的那只扎的,但此兔子比彼兔子小了一倍,而且灯内没燃蜡烛,昏昏暗暗的,乍看像是一只黑兔子——也正因为这花灯未燃,个子又小,所以之前容桐将它藏在身后,常蕙心和谢致竟均未发现。
容桐笑道:“接着吧,就一只花灯,你也要犹豫么?”他言语中含着淡淡的讥笑,将兔子灯的挑杆硬塞进常蕙心手中。
常蕙心倘若不接,兔子灯就要直接掉地上了,她便接了,低头先瞧的兔子灯,而后才抬头看容桐,可是容桐已经转身了,只瞧见他身后花灯璀璨,挂在枝上,满枝开花。
容桐转身远行,大步流星,远离常蕙心和谢致,瞧着身后二人,他才觉得心里稍微舒畅了些。那一只兔子灯是昨夜他赶工熬夜,亲手扎的,以前没扎过,做得既粗糙又干瘪,不成样子。
不知怎地,就是想扎,将兔子灯还给她心中的姑娘。不管她是常蕙心,还是苏虞溪,或者仅仅是相携上京的友善慧娘……今时今日,他都将那一只心里的灯还给她。
还了一切,不再纠结这些灯花蝶恋花。
容桐仰起面目,不想让自己掉泪。
~
那边,容桐在一步一步往家里赶;这边,常蕙心提着兔子灯,和谢致杵在路当中。谢致狠狠盯着兔子灯,总觉得这只黑兔子怎么看怎么不顺眼……但转念一想,也没什么,反正明日一大早他和常蕙心就要离京了。
一念看开,谢致大度道:“把这灯点起来吧,我们提着,继续逛。”常蕙心点头,去街边小摊上买了蜡烛,正要放入灯内,却觉着不对劲。她手在灯内左掏右掏,掏出一张纸笺。
笺色素白,上头写着一行字,是容桐的笔迹:明日卯时,京郊近西门处一见。
谢致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很难看,比黑夜还黑黢黢。他僵着脸,一丁点也笑不出来。
几乎是在同时,就在街旁边的酒楼里,微服私访的皇帝周峦,却笑得异常开心。
周峦出来是考察民情的,结果发现许多酒楼里都有说书的,他就坐下来听。而且听了一家书还嫌不过瘾,又听一家……沿街一家一家,挨着听过了。一直听到这会,天黑了,灯会开了,街上的人也多起来,跟随周峦出宫的禁卫担心陛下安危,又想着明日还有早朝,还要斩首谢景,不容出现差错……禁卫们皆捏了一把汗,不由劝道:“公子,天色不早了,您看是不是该回家了?”
周峦津津有味,两眼和双耳只专注在台上书里,笑道:“别急,再多听一会。”周峦今夜很开心,正月初一至初三,周峦下了命令,给属下三天时候,拟出数个抨击谢景话本,布置安排。等到初四各座酒楼过了年重新开张,这关于谢景的书,就漫天漫地在酒楼茶肆里说了出来:他身为臣子,却弑君篡位窃国;他身为汉人,却向狄人卖国割地;他弑杀发妻,另攀高枝,却因心中私欲,再次杀妻,杀子……
这书讲得好,说得精彩,引人入胜,犹如柴堆添油,待到谢景七日游街时,那一把黎民之火才燃得旺。
因果循环,因为怒火燃得旺,来听书的人增多,场次一添再添。
之前,周峦在前面四、五家听了,讲到讨伐谢景,让善恶有报,让正重压邪,让国家拨乱反正……多称赞歌颂的是小皇帝周峦的忍辱负重,英明神武,当然也有赞扬汉王谢致大义灭亲,坚持正道的。
都是周峦交待了那些会写话本的,让他们这样写的,但那些执笔的似乎忘了一人,周峦连听了数个本子,都没听到他最想听到的。
“说那周仲晦,二十年前,京中一绝。绝对第一公子,他自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这周仲晦周大人,当日忠心护主,未免逆贼谢景起疑心,竟舍生赴死。苍天有眼,乱箭之下,周大人英灵不灭,留下遗计,后来十年,当今陛下便是靠着这遗计,终惩谢景,重归主位!这周大人……”
周峦听见说书人终于讲到他想听的了,不由得竖起耳朵,旁边的禁卫只不过倾了倾身子,周峦就连忙道:“别吵别吵!”
周峦专心致志听说书人宣讲周仲晦是如何如何计谋无双,德行英伟。周峦又仔细观察前后左右的反应,见前后左右皆对周仲晦流露出赞许、歆慕、敬仰之色,周峦不由得心花怒放。
书听到最后,说书人醒木一敲,有好些看客站起来,鼓掌叫好,又高喊道“周大人千古流芳”。周峦也唰地一下站起身,喜滋滋随着看客着拍掌,禁卫担忧,在身后提醒道:“公子……”
周峦巴掌拍得响亮,口中笑道:“心满意足,可以去做另外一件事了。”
“公子当心!”禁卫们心都悬了起来,周峦因为太过高兴,抬脚的时未曾注意,靴子竟被椅底的横木绊到,差点跌跤。
周峦自己一点也不在乎,被禁卫们扶着站稳了身子,连喘了几口气,道:“等会你们都藏在后面,不要现出来,我要回旧家一趟。”周峦说的旧家是城中周府,时已十五,他必须去会一会容桐。
、第76章 月照梨花(十)
周峦立在府中;脚往前迈;又改作后退;很踱了几番;踌躇犹豫——近十来天,周峦不断接到手下密报:由容桐统领的暗卫;流窜城中,似有异动。
起先;周峦听到这种消息,均付之一笑。他一点也不慌,打算安安稳稳坐定;让容桐自己上钩。可是谢景一连七日游街,容桐均未出手,周峦便有些不安稳了;忽然发现自己算不准容桐了。
明日便是斩首之日,周峦仍不能确定容桐心思,便决定亲自来找他谈一谈。
周峦沉目,一跃而起,翻入容府。
夜已深,周峦以为容桐已经睡了,哪知房中寻不见……周峦一路寻来,左看看右看看,猛地发现前院桐树下立着黑黢黢的背影。
周峦稍惊,仔细看,方才确认是容桐。周峦心里不由得几许别扭:以前都是他做出出格的举动,容桐在一旁担惊受怕,几时见过容桐来吓他?
周峦踌躇再三,在想该称呼容桐“琴父”,还是亲密喊一声“大哥”,容桐已转身先道:“陛下。”容桐说着,单膝跪下。
尊称已称了,跪已跪了,周峦还能怎样,只能用干瘪瘪地嗓音应道:“平身。”周峦打算着,待容桐起身后,再徐徐同他讲。
哪知容桐不起身,道:“臣未向陛下禀明,私自聚拢前朝余孽,望陛下恕臣斗胆。”
最关键的话,开门见山就被挑明了,周峦呛在原处,没得话讲。良久,他问:“琴父,你这话何意?”
“陛下真龙,理当江山稳坐。谢景窃国,谋害陛下,死不足惜。只是如今初定,尚有逆贼余党不死心,他手下暗卫,也应一网打尽,免令国家再生动荡。臣听闻陛下已下旨,十六日午时将斩首逆贼谢景。臣便施巧技令袁宝林交出令牌,聚集谢景余党。他们以为明日午时要营救谢景,将齐聚西门,到时候陛下可派人将他们一概捕获。”容桐说着,从袖囊内掏出一册卷着的书,奉给周峦:“这是逆贼名录,请陛下过目。”
周峦随意翻了翻,见里头名字,样貌俱描述得详细。容桐心向着他,明明是好事,周峦心里却不是滋味,觉得容桐的忠心表得太突然。周峦问道:“你……为何要助朕的?”
“臣倘若说‘陛下真龙之君,臣不助陛下助谁’,这话是不是太假?”容桐笑道:“陛下难道忘了金殿上谢景高呼的那句话吗?”
周峦摇头,不曾忘。容桐说的每一句话都合情合理,周峦却总觉得哪里怪怪的,他来容府,是揣着一颗与容桐谈判的心的,结果容桐却是表忠心?
这么顺从的容桐,让周峦感到分外陌生,远不如从前啰嗦、唠叨、固执到让人生气的容桐来得亲切。
周峦思忖再三,问道:“琴父啊,你有什么要求么?”
“臣有二愿。”
周峦一听,松了口气,觉得容桐终于没有那么怪了。
“一愿还做京兆尹,二愿,臣想向陛下求一把御赐宝剑。”
周峦脱口:“宝剑?”
容桐抬起头,直面周峦:“明日午时,臣求请手刃谢景。”
周峦一下子就懵懵的了,他发现自己精明的脑子有点不够用了,绕不明白容桐在想什么。
茫然之下,周峦道:“我这趟出来,身上没有带着剑。”他解下腰间宝刀递给容桐:“刀倒是有一把,赐给你吧。”
容桐立刻接了刀。他动作太快,周峦又迟疑了,觉得自己下决定是不是太快了?
少顷,周峦反应过来,心里暗叫苦了谢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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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周峦,容桐觉得挺可笑的:原来,就算是周峦这样精明的人,只需多费几分心思,也能将他唬住。
容桐脸上的笑僵下来,想起上京路上的小弟周一川……其实,他狠不下心同周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