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巫记-第1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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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字自是安不到他们身上,然而一刀一枪的性命相搏,未必便死,何况自恃武功了得,想到的总是敌亡己生。这一回的情形却大不相同,明知来到缥缈星座非死不可,可又不知如何死法。必死之命再加上疑惧之意,比之往日面临大敌、明枪交锋的情景,却是难堪得多了。
忽然西边角落中一个嘶哑的仙女口音冷笑道:“哼,哼!什么一片至诚,到老不娶?五毒阴姬埃伯斯,你好不要脸!你对玛莉雅倘若真是一片至诚,为什么又跟我姊姊生下个女儿?”
霎时间埃伯斯满脸通红,神情狼狈之极,站起身来,问道:“你。。。。。。你。。。。。。你是谁?怎么知道?”那仙女道:“她是我亲姊姊,我怎么不知道?那女孩儿呢,死了还是活着?”
腾的一声,埃伯斯颓然坐落,跟着喀的一响,竟将一张梨木椅子震得四腿俱断。
那仙女厉声问道:“那女孩儿呢?死了还是活着?快说。”埃伯斯喃喃的道:“我。。。。。。我怎知道?”
那仙女道:“姊姊临死之时,命我务必找到你,问明那女孩儿的下落,要我照顾这个女孩。你。。。。。。你这狼心狗肺的臭贼,害了我姊姊一生,却还在记挂别人的老婆。”
埃伯斯脸如土色,双膝酸软,他坐着的椅子椅脚早断,全仗他双腿支撑,这么一来,身子登时向下坐落,幸好他武功了得,足下轻轻一弹,又即站直。
那仙女厉声道:“到底那女孩子是死是活?”
埃伯斯道:“二十年前,她是活的,后来可不知道了。”
那仙女道:“你为什么不去找她?”
埃伯斯无言可答,只道:“这个。。。。。。这个。。。。。。可不容易找。有人说她到了缥缈星座,也不知是不是。”
年枭见那仙女身材矮小,脸上蒙了一层厚厚的黑纱,容貌瞧不清楚,但不知如何,这个强凶霸道、杀人不眨眼的埃伯斯,见了她竟十分害怕。
突然间钟鼓之声大作,一名黄衫使者朗声说道:“缥缈星座医祖、岐伯天师肃见嘉宾。”
众来宾心头一震,人人直到此时,才知缥缈星座原来有两个大帝,一个是医祖,一个是岐伯天师。
中门打开,走出两列高高矮矮的男女来,右首的一色穿黄,左首的一色穿青。
那赞礼人叫道:“医祖、岐伯天师座下众弟子,谒见贵宾。”
只见那众多弟子之中,曼陀罗穿黄,排在右首每十一,又各有二十余人。众人不由得都倒抽了一口凉气。曼陀罗的武功,大家都曾亲眼见过,那知他尚有这许多同门兄弟,想来各同门的功夫和他们也均在伯仲之间,都想:“难怪百年来,来到缥缈星座的英雄好汉个个有来无回。且不说旁人,单只须无情使者出手,我们这些的成名人物,又有那几个能在他们手底走得到二十招以上?”
两列弟子分向左右一站,一齐恭恭敬敬的向群雄躬身行礼。群雄忙即还礼。细乐声中,两个老者并肩缓步而出,一个穿黄,一个穿青。那赞礼的喝道:“敝宫大帝欢迎列位贵客光降。”医祖与岐伯天师长揖到地,群雄纷纷还礼。
那身穿黄袍的医祖哈哈一笑,说道:“在下和岐伯天师二人僻处星座,今日得见众位高贤,大感荣幸。只是诸物简陋,款待未周,各位见谅。”说来声音十分平和。
岐伯天师道:“各位请坐。”
待群雄就座后,医祖才在西侧下首主位的一张桌旁坐下。众弟子却无坐位,各自垂手侍立。
众人看医祖时,见医祖须眉全白,脸色红润,有如孩童;那岐伯天师的长须稀稀落落,兀自黑多白少,但一张脸却满是皱纹。二人到底多大年纪,委实看不出来。
各人一就座,缥缈星座执事人等便上来斟酒,跟着端上菜肴。每人桌上四碟四碗,八色菜肴,鸡、肉、鱼、虾,煮得香气扑鼻,似也无甚异状。
年枭静下心来,四顾分坐各桌的来宾,三界各大门派的代表也到了。这些人心下惴惴,和年枭目光相接时都只点了点头,却不出声招呼。
医祖举起酒杯,说道:“请!”二人一饮而尽。
群雄见杯中酒水碧油油地,虽然酒香甚冽,心中却各自嘀咕:“这酒中不知下了多厉害的毒药。”大都举杯在口唇上碰了一碰,并不喝酒,只有少数人心想:“对方要加害于我,不过举手之劳,酒中有毒也好,无毒也好,反正是个死,不如落得大方。”当即举杯喝干,在旁侍候的仆从便又给各人斟满。
医祖敬了三杯酒后,左手一举。群仆从内堂鱼贯而出,各以漆盘托出一大碗、一大碗热酒,分别放在众宾客面前。
群雄均想:“这便是三界上闻名色变的灵龟酒了。”只见热酒蒸气上冒,兀自在一个个气泡从酒底钻将上来,一碗酒尽作深绿之色,瞧上去说不出的诡异。本来灵龟酒内所和的是红枣、莲子、茨实、龙眼干、赤豆之类,但眼前酒中所和之物却菜不像菜,草不像草,有些似是切成细粒的树根,有些似是压成扁片的木薯,药气极浓。群雄均知,毒物大都呈青绿之色,这一碗酒深绿如此,只映得人面俱碧,药气刺鼻,其毒可知。
飞天一闻到这药味,心中便不禁发毛,想到在酿这灵龟酒时,锅中不知放进了多少毒蛇、蜈蚣、蜘蛛、蝎子,忍不住便要呕吐,忙将酒碗推到桌边,伸袖掩住鼻子。
医祖道:“各位远道光临,敝宫无以为敬。这碗灵龟酒外边倒还不易喝到,其中最主要的一味‘断肠草’,要开花之后效力方著。但这草隔百年才开一次花。我们总要等其开花之后,这才邀请三界同道来此同享,屈指算来,这是第四回邀请。请,请,不用客气。”说着和岐伯天师左手各端酒碗,右手举箸相邀。
众人一听到‘断肠草’之名,心中无不打了个突。虽然来到缥缈星座之后,人人都没打算活着离去,但灵龟酒中所含毒草的名称如此惊心动魄,这医祖竟公然揭示,不由得人人色为之变。
只见医祖各举筷子向众人划了个圆圈,示意遍请,便举碗吃了起来。群雄心想:“你们这两碗酒中,放的自是人参燕窝之类的大补酒了。”
忽见东首一条大汉霍地站起,戟指向二人喝道:“轩辕、岐伯老鬼听着:我毒手药王来到缥缈星座之前,早已料理了后事。是顶天立地、铁铮铮的使者,你们要杀要剐,我岂能皱一皱眉头?要我喝这等肮脏的毒酒,却万万不能!”
医祖一愕,笑道:“歧途兄弟不爱喝酒,我们岂敢相强?却又何必动怒?请坐。”
毒手药王喝道:“歧途早豁出了性命不要。早死迟死,还不是个死?偏要得罪一下你们这些恃强横行、道貌岸然的大宗师!”说着端起桌上热酒,向医祖劈脸掷去。
隔着两只桌子岐伯天师突然站起,喝道:“胞弟不可动粗!”袍袖一拂,发出一股劲风,半空中将这碗酒挡了一挡。那碗酒不再朝前飞出,略一停顿,便向下摔落,眼见一只青花大海碗要摔成碎片,一碗酒溅得满地。一名在旁斟酒的侍仆斜身纵出,弓腰长臂,伸手将海碗抄起,其时碗底离地已不过数寸,真是险到了极处。
岐伯天师平和道:“胞弟,你这是何苦呢?你阳奉阴违、机关算尽,太岁一直看着我们薄面,没有将你处死,你仍不知悔改,到缥缈星座里来捣乱,真是岂有此理!”天师话未说完,气指急点毒手药王的神阙、印堂,歧途措手不及被点个正着,当场破口大骂:“我没有你这个胞哥,我的失败是因为你们与观音联手造成的,我。。。。。。”话穴又被点中,一时目瞪口呆。
群雄忍不住高声喝采:“好俊功夫!”采声甫毕,群雄脸上忧色更深,均想:“天师隔物点穴也可罢了,一个侍酒的厮仆已具如此身手,我们怎能再活着回去?”各人心中七上八下,有的想到家中儿孙家产;有的想着尚有大仇未报;有的心想自己一死,偌大基业不免就此风流云散;更有人深自懊悔,早算到缥缈星座邀宴之期将届,何不及早在深山中躲了起来?一直总是存着侥幸之心,企盼此事聊聊,待得大祸临头,又盼缥缈星座并非真如传闻中的厉害,待得此刻眼见那侍仆飞身接碗,连这最后一分的侥幸之心,终于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一个身材高瘦的中年书生站了起来,朗声道:“大帝若欲三界为尊,原是易如反掌,却又何必花下偌大心机,将我们召来?在下来到贵宫,自早不存生还之想,只是心中留着老大一个疑团,死不瞑目。还请医祖开导,以启茅塞,在下这便引颈就戮。”这番话原是大家都想说的,只是不及他如此文诌诌的说得十分得体,人人听了均觉深得我心,数百道目光又都射到医祖脸上。
医祖笑道:“史密斯先生不必太谦。”
群雄一听,不约而同的都向那书生望去,心想:“这人难道是名震三界的幻影瘟神史密斯?瞧他年纪不过四十来岁,但二十多年前,他以解剖玛雅国王而蜚声三界,听说那时便已四十开外,自此之后,便即消声匿迹,不知存亡。当今三界中更无另一个作书生打扮的幻影瘟神了,多半便是他。”
只听医祖接着说道:“史密斯先生当年解剖玛雅国王名垂千古。。。。。。”(群雄均想:果然是他!)“轩辕和岐伯仰慕已久,今日得接尊范,岂敢对先生无礼?”
幻影瘟神史密斯道:“不敢,在下昔年此等小事,在当时或可逞狂于一时,但在大帝眼中瞧来,直如童子操刀,不值一哂。”
医祖道:“史密斯先生太谦了。尊驾适才所问,我二人正欲向各位分说明白。只是这酒中的‘断肠蚀骨腐心草’乘热而喝,效力较高,各位请先喝酒,再由在下详言如何?”
年枭听着这二人客客气气的说话,成语甚多,倒有一半不懂,饥肠辘辘,早已饿得狠了,一听医祖如此说,忙端起酒碗,唏哩呼噜的喝了大半碗,只觉药气刺鼻,入口却甜甜的并不难吃,顷刻间便喝了个碗底朝天。
群雄有的心想:“这小子不知天高地厚,徒逞一时之豪,就是非死不可,也不用抢着去鬼门关啊。”有的心想:“左右是个死,像这位少年英雄那样,倒也干净爽快。”
亚当喝彩道:“妙极!我伊甸园的女婿,果然与众不同。”时至此刻,他兀自觉得天下各门各派之中,毕竟还是伊甸园高出一筹,年枭很给他挣面子。
自与噬骛的一场搏斗,亚当锐气大挫,自忖那‘古往今来天下剑法第一、拳脚第一、内功第一、暗器第一的大英雄、大豪杰、大侠士、大宗师’这个头衔之中,‘内功第一’四字势须删去;等见到那斟酒侍仆接起酒碗的身手,隐隐觉得那‘拳脚第一’四字,恐怕也有点靠不住了,转念又想:“缥缈星座上人物未必武功真的奇高,这侍仆说不定便是缥缈星座上的第一高手,只不过装作了侍仆模样来吓唬人而已。”
他见年枭漫不在乎的大喝毒酒,胸中豪气陡生,当即端起酒碗,呼呼有声的大喝了几口,顾盼自雄:“这大厅之上,只有我和这小子胆敢喝酒,旁人那有这等英雄豪杰?”但随即想道:“我是第二个喝酒之人,就算是英雄豪杰,却也是天下第二了。我那头衔中‘大英雄、大豪杰’六字,又非删除不可。”不由得大是沮丧,寻思:“既然是喝毒酒,反正是个死,又何不第一个喝?现下成了‘天下第二’,好生没趣。”
他在那里自怨自艾,医祖以后的话就没怎么听进耳中。医祖说的是:“六十年前,我和岐伯天师论道,意气相投,本想联手济世救民,在人间驱除瘟疫,好好做一番事业,不意与观音论道之后,回归人马座时,便发现了一张解读《玄黄》的古图。从古图中细加参详,得悉图中所绘的无名星座之上,藏有一份惊天动地的灵龟八法。。。。。。”
幻影瘟神插口道:“这明明便是缥缈星座了,怎地是无名星座?”
五毒阴姬喝道:“史密斯先生不可打断了医祖的话头。”
幻影瘟神悻悻的道:“你就是拚命讨好,他也未必饶了你的性命。”
那老者大怒,端起灵龟酒,一口气喝了大半碗,说道:“你我相交半生,你当我亚当是什么人?”五毒阴姬大悔,道:“大哥,是我错了,小弟向你陪罪。”当即跪下,对着他磕了三个响头,顺手拿起旁边席上的一碗酒来,也是一口气喝了大半碗。幻影瘟神抢过去抱住了他,说道:“兄弟,你我当年结义,立誓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愿同年同月同日死。这番誓愿今日果然得偿,不枉了兄弟结义一场。”
两人相拥在一起,又喜又悲,都流下泪来。
年枭听到他说‘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愿同年同月同日死’之言,不自禁的向曼陀罗二人瞧去。
曼陀罗相视一笑,目光却投向医祖和岐伯天师。岐伯天师略一点首。曼陀罗挺着大肚皮越众而出,各自端起一碗灵龟酒,走到年枭席边,说道:“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