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调-第4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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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抬头看她,她才又接着道:“朕不想要你的命,但要安抚太原王氏,还要安抚朕的几个皇孙,也要让太子那处安心,让你叔父武三思安心,更要让朕的女儿安心,你说说看,朕该如何做?”
五十九 此生不负(1)
前两句并不难理解,可这后两句,却包含着诸多利害关系。
安抚几个皇孙,指得是我和李成器、李隆基之间的纠葛,我若不死此结难解;安抚太子,指得是他们推波助澜此事,我若不死他们恐会日夜难安;安抚叔父,应该说的就是安抚武家人,我若被赐死恐会牵连甚广;安抚太平……或许,只是她身为一个母亲,难以拒绝女儿难得的恳求。
我沉吟片刻,才道:“永安想不到。”
“你不是想不到,是不敢说,”皇祖母笑着看我,“怕因为你的话,连累了什么人?”我摇头:“永安的确想不到。”她深看我:“为何你不怕?”我苦笑:“怕,但无能为力。”她叹了口气:“你在隆基身边这么多年,始终唯有子嗣,如今看来倒是福气了,永安,告诉皇祖母,你真是有意如此吗?”
我摇头,道:“并非如皇祖母想的,我也曾想过,为他留下些血脉,可这么多年眼见着皇权纷争的惨烈,永安不愿自己的孩子陷入这样的轮回,如此而已。”
她盯着我,似是想辨清此话的真假,到最后终是合了眼,重重地叹了口气:“朕给你的是死诏,会让你离开临淄王府,以安抚太原王氏,”她声音带了些疲累,终是做了决定,“所谓死诏,是因为朕不能,也不愿成全你,因为隆基和成器都看你极重,就当是朕的私心,把你当做太子和太平的一枚棋,留在宫中长住吧。”
这话中每个字都极为沉缓有力,我望着她的脸,竟有一瞬的恍惚,惊愕、心酸、释然如潮而过,到最后只剩了满眼泪水,重重地叩了一个头:“永安叩谢皇姑祖母圣恩。”
这一叩首,于面前天子而言,不过是‘皇祖母’和‘皇姑祖母’的差别,可就是这一字之差,那困住我七年的赐婚,终是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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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旨是如何到的临淄王府,李隆基究竟是何反应,我都毫不知情,除却夏至与冬阳入宫随侍,临淄王府似乎再和我没半点关系。无论是婉儿,还是其它人都像是被封了口,只字不提他的事。
像是我从未出过宫,只是当初那个武家贵女。
我遵照旨意,留在宫中继续抄经。如今义净大师已迁出宫,在洛阳城中寺院译经,雁塔更是冷清了不少,其实当初义净大师在的时候,雁塔也很清静,但我每抄的累了,总能上七楼与大师闲聊两句,如今倒只剩了我自己。
夏至与冬阳起初还不大习惯,尤其是冬阳,终日眼睛哭得红肿,只觉得我这辈子再不能回临淄王府,算是断了女人一生的幸福。可日子久了也就渐渐好了些,反而因为跟着我自在,于这宫中玩耍的不亦乐乎。
这日我抄得腰酸背疼,才惊觉已经过了午膳的时辰。正是饿得饥肠辘辘时,冬阳已经端了饭来,意外的添了些鱼。
我诧异看她:“怎么会有新鲜的鱼?”
皇姑祖母复开屠禁,这洛阳城中可是一鱼难求,除却皇姑祖母偶有赏赐,宫中无人能有幸吃到新鲜的水物。今日皇姑祖母并不在宫中,怎会有鱼?
冬阳眨了眨眼:“郡王送来的。”我愣了下,看她笑得开心,立刻明白她说的是李隆基,心中难免有了些愧疚,只执筷吃了小半口:“我不大爱吃鱼,你和夏至一起吃吧。”冬阳神色暗了下:“郡王的心意,奴婢不敢吃。”
她终究是李隆基身边的人,虽然跟着我,却仍是心向着他。我不忍说什么,只说胃口不好,便随口吃了几样别的,放了筷继续抄经。
夏至见此,立刻让冬阳都收了下去。冬阳很是不快,直到端了茶上来,才终是忍不住道:“郡王三天两头遣人送东西,夫人难道就不挂念郡王吗?”我手顿了顿,没抬头:“这话也就是在我面前说,日后不许再提了。”她立刻红了眼:“郡王……”
我放下笔,认真看她:“当日入宫,我就对你二人说过圣上的旨意,我与郡王已再无可能,你若想要回王府,我可以放你回去——”话未说完,她就已经噗通跪了下来,眼泪汪汪道:“奴婢当初对郡王发过誓,此生誓死随着夫人,自跟了夫人,也绝不敢有什么二心,只是奴婢不忍见郡王如此……”
我默看着她,不知如何说才好。
她又接着道:“如今那道圣旨已有数月,可郡王却至今没有写下休书,郡王的心思,难道夫人不明白吗?”
我仍旧没回答,于她而言,这些都是情深意重。
可对我来说,却是重重负累。
到最后,还是夏至将她拉起来,摇了摇头,带着她出了房门。
我坐在椅子上,看着窗外寒冬的日头,想起那夜婉儿见我安然而出时,所说的那句话:“永安,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她那双眼睛里有太多的东西,或许是说给我听,或许也是她给自己的信心。
很多事,或许真的会好起来。
当初狄公为了屠禁令,不惜在重重危机下向皇姑祖母进言,希望可以取消这禁令,让江南的百姓继续捕鱼,维持生计。彼时他在殿上说那番话的时候,我何尝不是一身冷汗,为他和李成器忧心忡忡?
而如今斯人已去,屠禁令也已解除,一切都已经过去了。
坐了良久,终难再静心抄书。索性就走下楼,一路到湖边散心,转眼已是深冬,湖边的树都只剩了灰突突的枯枝,没了什么景致,我走了大半圈,才挑了个地方坐下,盯着湖面上薄薄的一层冰发呆。
正是手脚冰凉,准备起身而回时,却听见身后有小孩子的哭声。
下意识回头,才看到李隆基在不远处,一身紫色锦袍,外罩着件玄色袍帔,更衬得脸色苍白,而那双眼就如此一眨不眨地盯着我,像是看了很久。
嗣直被刘氏抱着,就在不远处大哭,像是受了什么惊吓。
我错开视线,走过去行礼:“临淄郡王。”
他仍旧盯着我,不肯说一句话。
自那日入宫,已是由深夏至初冬,数月未见。这数月他私下递来了十几封书信,我都是分毫未动地放在书案上,那些他想说的我都清楚,而我心里究竟想的是什么,他也明白。曾被婚约桎梏,也曾试着去接受那太过强烈的深情,然而终是过去了。
刘氏看了我一眼,似乎很是不快。我见他始终不说话,也不想再待下去,索性又行礼道:“永安告退了。”说完便转身,岂料才走了两步就被被他一把攥住了胳膊:“永安。”我停下看他,他犹豫着看我,相对沉默了片刻,我才先开了口:“湖边太冷,还是带嗣直回去吧。”
他眼睛有些发红,终是开了口:“我很想你。”我笑了笑:“隆基,当初皇姑祖母的赐婚,造就了一场不得已的缘分,如今也是皇姑祖母的一道圣旨,让你我各归其位。多谢你过去两年用心待我,少年情分我不会忘,但我的心思你明白,这一生我心里只装得下一个人,无论是否能相守,也只有他一个人而已。”
他手攥的很紧,我对他摇了摇头,抿唇不再说话。
过了很久,他才终于放开手:“这么多年,我在你眼里,都不过是个错字,”他转过身,大步走向刘氏,将嗣直紧紧抱在了怀里,“永安,只要是你想要的,我都会给你,包括那纸休书。昨日我已经遵旨,休书已在你父王手中,希望这次我没有做错。”
他说完,再没看我一眼,大步离开了湖边。
我看着他的背影,终是松了口气,他不过十八岁的年纪,日后还会有很多女人和子嗣,还有他想要夺下的江山。总会忘记的。
我又独自站了会儿,才慢悠悠地走回了燕塔。
上到三层时,意外没有听到冬阳叽叽喳喳的声音,不禁有些奇怪,左右打量了几眼,这小丫头又去哪里折腾了?门是敞开的,我回过头正要迈入时,却猛地停了下来。
屋内有个人临窗而立,很安静地翻看着经书。
过了会儿,他才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侧过头看我,眼中浮着一层很浅的笑意。我不敢动,也不敢出声,就这么出神地望着他,生怕一眨眼就只剩了自己,生怕这一切都只是幻象……
他也没有出声,只是这么静静地看着我,直到有风吹入,乱了那桌上的纸。
然后,就在那瑟瑟声响中,缓缓地,向我伸出了两只手。
那些在天牢、在曲江、在韶华阁外的怀抱究竟有多温暖,我早已记不起,或是从不敢去回忆。
而如今,他就这样对我伸出手,再没有任何阻碍地,对我伸出了手。
眼前转瞬模糊成了一片,竟已是泪满面,那漆黑温柔的眼,依旧是专注地看着我。
直到我扑到他怀里,紧紧地抱住他时,早已哽咽得喘不过气,他就这样紧紧地回抱住我,把声音压得很低很低,却温柔的让人止不住流泪:“永安,我一直在等你。”
他对我说……永安,我一直在等你。
六十 此生不负(2)
过了很久,我才敢仰头去看他。
那双眼睛太熟悉,竟蒙了层很淡的水光,微微泛着红。相识十年,除却他母妃下落不明那日,即便是在天牢之内,他亦是平静淡然。而现在……我只觉得心头发胀,张口想要说什么,他已经伸手替我擦去了脸上的泪:“对你来说,现在最好的选择是远离争斗,最好挑个时机与你父王远离皇权。”
我骤然沉了心,反握住他的手,刚想说话,又被他止住:“我明白你要说的,听我说完。”我定定看着他,生怕他说出什么放我远离的话,正是心痛渐起时,他却忽然低下头,就如此淬不及防地抵上我的唇,很温柔,却并未有任何的犹豫。
太过久远的感觉,却轻易就掀起了最心底的柔软。
我合上眼,任由着自己的心,迎了上去。
他一时静住,转瞬就彻底探入,那出乎意料的掠夺,吞噬着所有的理智。一寸寸从唇舌到心底,像是如何都不够,就这样辗转着,直到他一路从唇吻到耳根、脖颈,我已经控制不住地发抖着,抓紧他的衣襟,颤抖着叫他:“成器,不能在这里。”
他搂住我的腰,很慢,很慢地停了下来。
仍是留恋着,轻吻着我的脸,像是对孩童一般的耐心和宠爱。
然后,他才在我耳边轻叹了一声,很轻地说了句话:“若称帝,江山与共,若落败,生死不弃。”简单的话,短短一十四个字,他总是如此简单地给我许诺……从当初那十六个字,到如今越来越少,却越来越重。
我盯着他,一时是哭,一时又是笑,过了很久才喘着气看他:“李成器,你是有意留到最后说吗?”刚才他那句最好的选择,连同那突如其来的拥吻都像是最后的诀别,让我几乎陷入绝望,可现在……我瞪着他,直到他笑出声,才又道:“你是故意的!”
他一把抱起我,坐到了塌上,这才低头看我,微微笑着说:“我的确是故意的,只不过想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让你离开这里。”我伏在他的胸口,听着他的心跳,竟然也有些乱,过了会儿才低声道:“可你根本没给我说话的机会。”他道:“是,因为我后悔了。”
他就在这里,抱着我,隔绝了初冬的所有冷寒,拥着我坐着:“这么多年你如何想,如何做,没人比我更清楚。抱歉,永安,那些话并非是我本心。”我嗯了声,只觉得心跳得越来越慢,这迟来的幸福,太让人不敢置信:“你这些话,很像是当年狄公辞世前所说的,他也劝我不要再去插手。”
他神色有些黯下来,略带苦笑:“狄公那夜的话,我也记得。”我明白他值得是那句当年琼花之恩,想起他那夜眼中闪过的绝望,还有那句不敢忘,心没来由地刺痛着,缓缓坐直了身子看他:“我好像从没对你说过什么,似乎有很多话要说,你想听吗?”他笑着看我:“洗耳恭听。”
从始至终,都是他在说。
从龙门上的那场大雪起,都是他先开口,留我惊慌失措的应对。或是更早些,从狄公拜相宴起,是他的那句诗让我无以为对,一步步走下来……我搂住他的脖颈,伏在他肩上,脸很烫很烫,似乎只有这样避开他的眼睛,我才敢说出那么多年想说的话。
“其实,我很小的时候就听过你,”我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平静,可似乎还是有些发涩,“先生总提起永平郡王的大名,你的字,你的才气,还有你擅通音律,在皇姑祖母登基时的那首笛曲。一个少年能获得如此多的赞誉,我很好奇,究竟你是什么模样?可真如先生所说的一样,眉目如画,让人过目不忘?”
他似乎是在笑,我越发不好意思,可仍是继续说了下去:“只是没想到,竟是在那样的地方见到你,还……还看到了那样的情景。”水波潋滟的湖边,满是□的景象,我就这样被他紧压在胸前,捂着嘴,现在想想还真是有趣。
他语音带笑:“那夜我本也是路过,你的确太过莽撞了。”我不好意思地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