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家物语 作者:[日本]无名氏-第7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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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居在悬岩,何人肯顾怜;
忽闻枯叶响,小鹿穿竹垣。
女院颇觉凄恻,当时便把这首歌写在窗纸上。
在如此无聊的生活中,常常以身边事物比喻佛迹,聊以寄托愁绪。檐前并列的树木,比喻为七重宝树【3】;岩间淤留的雨水,比喻为八功德水【4】;春花随风飘散,喻之为人世无常;秋月被云遮掩,喻之为浮生有限。这正是昭阳宫里清晨赏花,花香随风飘散;长秋宫【5】中夜晚赏月,月影为乌云掩遮。从前在琼楼金殿中,坐铺锦褥,何等荣华;如今在柴庵草舍内,路人见之亦感悲凉。
…
【1】这两夫人均系平清盛女,建礼门院之妹。
【2】大纳言典侍,参见第十卷第二节注二及第十一卷第十九节注二。
【3】七重宝树,据佛家传说,极乐净土种有七行树木。
【4】八功德水,据佛家的说法,极乐世界有一种水具有八种优点:澄凉、清冷、甘美、轻软、润泽、安和、解渴、养生。
【5】昭阳宫、长秋官,据汉制前者为太后所居,后者为皇后所居。此处比喻建礼门院所居后宫。
三
临幸大原
却说到了文治二年(1186)春天,后白河法皇得悉建礼门院隐居大原寂光院,欲前往看视;只因二三月间春风透骨,余寒料峭,山巅白雪未消,谷间寒冰依旧,直至春尽夏来,贺茂神社大祭完毕之后,法皇才在某天凌晨起身临幸大原山坳。虽说悄悄巡幸,但也带了德大寺藤原实定、花山院藤原兼雅、土御门源通亲等公卿六人,殿上人八名,还有几个侍卫。经过鞍马大街的时候,巡视了清原深养父的补陀落寺、小野的皇太后宫旧址。远山白云,飘浮如花花留念;树梢绿叶,惜春有意意更浓。此时正值四月二十几日,拨开繁茂的夏草走进了寺院,因是初次临幸,所见景物俱感新鲜,且属人迹罕至之处,因而颇有兴致。
西山脚下有一所佛堂,那就是寂光院。那泉水和林木古香古色,真个是颇有来历的所在。正是所谓“屋瓦破处雾迷离,香烟不断;户枢落处月色明,灯火常存。”庭院中嫩草离离,绿柳如烟。池塘上浮萍飘逐,疑是绿锦铺地;小岛上藤攀松枝,花开姹紫;那迟开的樱花与绿叶交相辉映,比初绽之花更为艳丽。岸上棣棠盛开,云巅高处传来杜鹃鸣声,这一切都似在迎候君王驾临。法皇见了这般美景,不禁吟出一首歌道:
岸边樱已落,池上花盛开。
从残岩断缝倾泻而下的水声,也似乎非同寻常。绿蔓缠树的篱垣,绿黛含烟的山色,都是笔墨无法形容的。
法皇看见女院的庵室,只见屋檐下爬满牵牛花,萱草和勿忘草交错其间,真象是“颜渊居陋巷,簟瓢常空;原宪住蓬户,藜藿遍地。”【1】杉皮覆葺的屋顶疏疏落落,冷雨寒霜繁露,与月光争相泻地,无法区分。这情景显然是风雨不避,难以栖身。背后是山峦,前面是田野;稀疏的嫩竹,风动叶鸣。想来遁世隐居的人大概都是这样的吧。那悲凉恼人的事多如庵柱上的竹节;来自京都的音信,稀少得好似庵前的篱垣。偶尔传来的,唯有缘木而行的猿啼和樵夫伐木的斧声;除了遍地的紫藤和青蔓,谁会攀缘而至呢?
法皇问道:“有人吗?有人吗?”不见有人答应,只见远处走来一位老迈女尼。因又问道:“女院到哪里去了?”“去上面山里采花去了。”“无人替她采吗?出了家果然烦劳得很呀!”老尼听了说道:“五戒十善的果报受用已尽,才有如此的境况。为了修行佛法,是不能顾惜体肤的。《因果经》上说:‘欲知过去因,见其现在果;欲知未来果,见其现在因。’如果悟出过去未来的因果,便不会这样悲叹了。悉达太子十九岁离开伽耶城,来至檀特山麓,连缀树叶以蔽肌肤,攀山砍柴,下谷汲水,只因积下苦难修行的功德,终于悟出了成佛之道。”法皇见这女尼的神态,穿的是看不清是丝是麻的衣裳,居然讲出这样彻悟的道理,甚觉奇怪,于是问道:“你是何人?”她听了潸潸流泪,半晌无语,拭干了泪痕,答道:“告诉您,未免有些唐突。我本是故少纳言入道信西【2】之女,阿波内侍,母亲是纪伊二品夫人【3】。从前很是受宠,如今您竟不认得了,可想我是老朽不堪了。”说着以袖掩面,悲戚之状不忍卒睹。法皇也忍不住流泪道:“原来你是阿波内侍呀?刚才没认出来,我以为是做梦哩!”随侍的公卿和殿上人也都说:“这个女尼,怪不得令人觉得奇怪,果然有些来历。”
法皇把院内各处看了一遍,但见院内芳草露重,篱垣颓倾,篱墙外面,田水且溢,畦畔难分。走进庵室,拉开纸门一看,一间屋安放着迎来三尊【4】,正中间的阿弥陀佛手上挂着五色丝线;左边是普贤菩萨的画像,右边是善导和尚和先帝的御影,旁边放着八卷《法华经》,还有善导和尚【5】的九卷著述。兰麝之香飘扬,供佛之香冉冉,这情形好像是维摩居士于一丈见方的庵室中设置三万二千个座位,迎来了十方诸佛。在室内隔扇上贴着用彩纸写的经文摘要,其中有一条写着大江贞基法师【6】在中国清凉山【7】上咏出的两句诗:“笙歌遥闻孤云上,圣众来迎落日前。”离此不远,写着女院自咏的短歌:
隐居在深山,宫中月阑珊;
月本不关已,何为泄清寒。
法皇又看了旁边的一间,大概是女院的寝室吧,竹竿上挂着麻布的缁衣,床上铺着粗劣的被褥,从前用遍了本朝和汉土的绫罗绸缎,这一切如今全都已成为梦境了。随侍的公卿和殿上人见了这般光景,全都泪湿衣袖。
不一会,从上面山里走出两个黑衣女尼,沿着山间小径迤逦而来,看那步履艰难的样子,法皇问道:“那是何人?”老尼拭泪答道:“肘间挎着花篮,手拿山踯躅的就是女院。拿着薪柴的是鸟饲中纳言维实之女、五条大纳言邦纲卿的养女、先帝的乳母大纳言典侍。”法皇也很觉悲伤,流泪不已。女院说道:“我在此处遁世出家。让您看见,很觉惭愧。但愿就如此了却残生吧。”心志如此,也是无可奈何的事。夜间供佛汲水,衣襟尽湿;清晨上山摘花,露浸衣袖;上山难归,庵室难入,她哽咽流泪,茫然伫立着。这时,那位内侍女尼上前将花蓝接了过去。
…
【1】颜渊和原宪都是孔子门人。前句出于《论语》,后句出于《庄子》。
【2】入道信西即藤原通宪,后白河法皇的重臣,死于平治之乱。
【3】纪伊二品夫人即通宪妻。
【4】佛教传说,人死后去极乐界,有阿弥陀如来和观音菩萨、势至菩萨来接。
【5】善导和尚,参见第十卷第五节注五。
【6】大江贞基因爱女死而出家,曾留学于苏州,宋真宗赐号国通大师。
【7】清凉山即五台山。
四
六道【1】
“这是遁世隐居者的常情,说不上什么痛苦。赶快见见面,让法皇好早些回去。”女院说完,走进庵室去了。“念佛一遍倚窗前,守候晨光遍照;念佛十遍启柴扉;企盼圣众来迎【2】。御驾光临此地,实出意料之外。”女院哭诉着拜见了法皇。
法皇看她这般模样,说道:“非想天【3】可保持八万劫的长寿,但仍逃不了灭亡的忧愁;欲界天【4】难免仍有五衰【5】的悲伤。善见城【6】中的胜妙之乐,中间禅的高阁【7】,以及梦中的因果报应,幻影中的乐趣,有如车轮滚滚,无穷无尽。天人五衰的悲伤,人世更是不可避免了。”说到这里又问道:“有人来看望你吗?是不是触景生情,时刻追忆往事?”“没有人来看我。只有隆房、信隆的两位夫人偶尔传个信来。从前,万没想到会受她们的照应。”说着流下泪来。随侍的女人也跟着泪洒衣袖。女院忍住眼泪说道:“我的处境如此,一时悲伤是难免的了,但一想到身后冥福倒也很是高兴。顷刻间便能成为释迦弟子,在弥陀如来的引导下,摆脱五障三从【8】之苦,清净三时六根【9】之垢,一心向往九品净土,虔诚祈求一门冥福。常时企盼三尊来迎。永世难忘的是先帝的音容,想忘也忘不掉,想逃也逃不开,没有比母子之爱更令人悲伤的了。所以,我为了给他们祈求冥福,朝夕敬谨修行,这也许就是我或可得救的机缘吧。”法皇听了说道:“我朝是边鄙散粟之地,我以十善阴骘得为天皇,身为万乘之主,无一事不惬己意,尤其是生于佛法流布之时,立志修行佛道,身后进入极乐净土是毋庸置疑的。人世无常本是自然,丝毫不足奇怪,见到你如此情形,实在觉得可怜。”女院接口道:“我是平相国之女,天子的国母,一天四海尽在掌握之中,每年自从祝贺新正的大典开始,多次寒暑易服,直至年终诵唱佛名【10】的典礼为止,摄政关白以及所有大臣公卿,无不谦恭敬重,好比在六欲四禅的云天之上,由八万四千众多佛圣围绕供奉一般,文武百官全都敬谨相拜。在清凉殿和紫宸殿上,置身于玉簾之中,春天观赏紫宸殿的樱花,心旷神怡。九夏三伏之暑天,汲取清泉,以慰身心。秋天,邀集百官设宴赏月。玄冬【11】素雪的寒夜,重衣取暖,研求长生不老之术,寻觅蓬莱不死之药,一心只盼久居人世。没昼没夜,一味寻求欢乐,只觉得上苍加佑到此已是极限了。于是自从寿永秋天,害怕木曾义仲,弃京出走,一门上下只能从云天之外遥望久居的京城,回首反顾烧成灰烬的故里。从过去仅只耳闻的须磨,驶经明石的每个渡口,那情景着实让人悲哀。白天冲破漫无边际的波涛海路,泪沾衣襟;夜间与沙洲的海鸟共啼,苦待天明。虽然看到了无数颇有名气的渡口和小岛,但对于故乡总是难以忘怀。如此飘泊,无处安身,这就是所谓天人五衰生者必灭的悲伤呀。人世间的爱别离苦、怨憎会苦,都让我体验到了。四苦八苦【12】,全都集于一身。后来在筑前国太宰府那里,被绪方维义逐出九州,山野虽广,却无可安身之所。那时正值秋末,过去在皇宫观赏的明月,如今只好在漫漫海浪上与之遥遥相对了。在这般艰难困苦之下,到了十月间,平清经中将慨叹道:‘京都已落源氏之手,九州又被维义所逐,我等就象落网之鱼,无处可以安身,看来大势已去了。’于是便自沉海底了。这是沉痛败亡的开端。在海上等来日暮,在舟中待到天明,各国贡物不至,三餐供膳无人,偶尔送来膳食,又因缺水无法下咽;虽说浮泊在水上,但海水是没法饮用的;这痛苦直如陷入饿鬼道一样。之后室山、水岛屡次交战获胜,人们略觉有了生机。及至一之谷交战,全族死伤大半,人人战袍束带,铁铠缠身,不分昼夜,呐喊厮杀,这情形就如同修罗道的争斗、帝释天的拼杀一般。一之谷陷落之后,父子分离,夫妻诀别,把海湾上的渔船视为敌舰,失魂落魂;把松林里的鹭群看作源氏白旗,胆战心惊。这之后,在门司、赤间关最后决战,二品夫人吩咐道:‘男人们能活下来的,怕是千万之中也不会有一个,即便有侥幸生存的,若是远族,也不会为我们祈求冥福。自古以来,打仗是不杀女人的,无论如何要保全下来,为先帝祈求冥福,也为我们的后世祷告修福。’听了这番话,恍惚如在梦中,忽然狂风大作,乌云密布,军心焕散,士气萎靡,看来大势已去了。天命如此,并非人力所能挽回。事已至此,二品夫人抱着皇上来到船舷,皇上惊问道:‘外祖母,带我到哪里去?’二品夫人面向天皇,拭泪说道:‘主上你有所不知,你以前世十善戒行的功德,今世得为万乘之尊,但因恶缘所迫,气数已尽。你先面朝东方,向伊势大神宫告别,然后面朝西方,祈祷神佛迎你去西方净土,同时心中要念诵佛号。这个国度令人憎恶,我带你去极乐净土吧。’二品夫人边哭边说,然后给天皇换上蓝中略带黄色的御袍,梳理好两鬓打髻的幼童发式。幼主两眼含泪,合起纤巧可爱的双手,朝东伏拜,向伊势大神宫告别;然后面朝西方,口念佛号不止。当时二品夫人抱着皇上纵身跳入海底的情形,让我目昏心碎,至今不能忘怀。残存未死的人见此情景,无不嘶声号叫,想那叫唤地狱【13】也不过如此吧。之后,被武士拘执,送我进京的时候,来到播磨国的明石浦,矇眬睡梦之中,看见先帝和所有公卿和殿上人端坐在比皇宫还要富丽的殿堂。只因离开京都之后,从未见过这样富丽堂皇的地方。我问道:‘这是哪里?’二品夫人答道:‘龙宫城。’我问:‘真是个好地方,这里再无任何困苦了吧?’她说:‘《龙畜经》上说得明白,快祈求冥福吧。’听了这话,便从梦中醒来。从那以后,我便专心诵经念佛,为他们祈求冥福。所有这一切,我觉得仿佛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