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剑还情-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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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在焦虑之中,过得最快,三天已过,正是重九四更的清晨,终南门人一起站在庄院门口送白石道人赴会,这次是掌门人之会,到的人都是一门一派的领袖人物,决定的又都是各派的兴亡大事,赴会的人固然神情肃穆,送的人也庄重沉默。
白石道长谢了同门相送之情,拔步便走,他既然是一派之长,自然有他的独到之处,此会关系不小,他走得沉稳而又迅捷,一会便隐人暗中,逸出各人的视线之外。
日观峰由下至上,都由武当弟子招呼,最后接应的人是武当四剑第二的飞霞子,飞云子回山聚众,他是弟子一辈最长之人,白石道长问道:“令师无尘真人来了?”
飞霞子道:“是的,还有华山的神尼优昙大师也来了。”
此时方近五更,日观峰日犹未出,仍只有天上的数点寥落晨星相照,地下放了十二个蒲团,想来是为十二位掌门人准备的,无尘与优昙站在崖边东望,这时也回身相迎,白石虽然年青,可掌门人是一派之尊,终南也是玄门正宗的名门正派,都各以平辈之礼相见。
一会儿昆仑的水先生,点苍的攀少少,少林的无妄大师,络绎而来,顷刻十二人便已聚齐,东方也有一线红光从地平下直冲九重霄汉,跟着一轮旭日射出万道霞辉爬了上来,将半天密密的彤云,犹如积雪遇见滚水一般,消蚀得不见踪影。
无尘道长是主会之人,见旭日已上,时间到了便稽首为礼道:“各位掌门,我们现在先推定一人为首,再来商议一切。”
各人正待落坐,只听山下一个声音若断若续若续传了上来道:“天纵派掌门赴会。”
他的声音不高,然而远远传来,虽有山风也吹他不乱,若非功力已臻炉火纯青,不克当此。
跟着便半山间迎宾的武当弟子一个接一个的报出他的名号道:“天纵派掌门赴会。”
无尘击掌叹息道:“此人是谁,身法好快,五十丈一个迎宾弟子,他走过其间,只需通报名号的三个字便已有余。”
白石道人听了一皱镅,凝神不语。
最后一个弟子是飞霞子,他只报到“天纵派……”第三个字上,一个丰神丰秀的少年,带了一声划空长啸已经站在十二个蒲团前面。
无尘与白石一起起身道:“是你?”
少年笑吟吟的道:“不错,晚生是余杭白俊卿,师父自称天杀星秦天纵,他不在这里,门中只有我一个人,所以就代表他来赴会。”
天杀星秦天纵,一生虽是杀孽极重,然而并不是黑道中人,武功别寻踩径,却是极高,确有一代宗师的风范,他若要创一个天纵派,可无人能不承认,既然如此,俊卿虽然年青,众人也拒绝不得。
无尘想了会儿道:“好,飞霜你再端一个蒲团过来。”
俊卿落坐,无尘重新开言道:“现在请各位掌门人先推一位掌门为首,主持一切再来商量大计。”
坐中武当无尘是主会之人,华山优昙、少林无妄大师、点苍樊少少、昆仑的水先生,在武林中都声望极隆,各自互相推让,只有无妄大师静静坐着,一言不发,别人推举到他时,他只缓缓摆手,拒绝的意思却极坚决,大家都无法相强。
终南白石道长道:“既然是无尘真人主会,那便请无尘真人主盟如何?”
无尘起立道:“这是各派全体数百人性命有关之事,无尘德薄能鲜,万不敢当,还是请各位掌门另推贤能的好。”
青城派姜进思道:“我有个主意,谁人露一手令得全体心服,寻便推他为长,此去乃是拼命,须是以力服人,各位掌门以为如何?”
众人被他一说,齐都哑口无言,武林中提到武或掌门人负有宏扬派中武学的大任,绝对不能退缩。
姜进思见大家无言,笑道:“既然如此,我不客气先露了,抛砖引玉,敬待各位掌门指教吧。”
姜进思说完抽出兵刃来,原来是一条金鞭,笑道:“青城山的胜地是金鞭崖,本门武功没有别的,鞭法还有一得之愚,我挥鞭现丑了。”
他举手挥鞭,轻轻划过,金鞭也是重兵刃之一,他轻轻划过,很得轻快两字诀,点苍樊少少赞道:“举重若轻固然不易,这一鞭划空如此之迅疾,然而鞭过之处,破空无声,的确难得,天下鞭法,全尊青城,真是其来有自了。”
少林无妄大师道:“姜施主的鞭法固然好,樊施主眼力也不弱啊,鉴赏之精,便足见所学确是非凡。”
少林自禅宗一祖达摩开派,称尊武林千余年,与各派都有交往,得少林寺掌门方丈一语的奖励,姜、樊二人都觉甚为光彩,所以连连客气。
无妄大师微笑续道:“出家人的武学不高,我念一句佛吧,为咱们这一会,祈佛祖的默枯。”
他说完也不客气,念了声:“阿弥陀佛。”
坐中一半之人都觉不解,他这一声佛念得与普通老和尚毫无二致,那是他丝毫不露,不愿做掌门之首,主持杀伐之事了。
俊卿心中也是疑惑未定,却听武当无尘叹道:“大师慈心渡世,当真令人感愧无地。坐中各位掌门都是一生精力都尽量放在武学上之人,试想一想,可能不能如大师这般高声念佛却一丝丝武功都不带出来么?”
经无尘一提,十二人齐声赞叹,都认为武功不再露,大家武学既然都极高,那彼此露一手便各有特长,极难判别高下,当此之时,除非比斗一场才决定得了,然而每人的武功都这样高强,争生死于瞬息之间,十三个人比下来,最少有七人以上的伤亡,所以公认为要以一点不露武功的痕迹,达到返璞归真的境界,那才是真正无敌天下的高手了。
俊卿听无尘点出了无妄大师的功力高深之恨,从平凡之中看出他的不平凡来,心理很有一点钦佩,他此来一半是因为白石道长无礼将他请出集贤山藏大厅之怪,一半是想瞻仰一下被天下武林推崇为泰山北斗的掌门人的真容,并无争胜斗狠之意,心中钦佩,口中便道:“大师返璞归真固然难得,然而真人见人之所未见,也是不易,依小生之见,天下以他们二人为尊了,何妨便从他们二人之中推举一人订此会的盟约呢?”
青城姜进思一鞭引出无妄的一声“阿弥陀佛”,真正变成了抛砖引玉,心里很不是意思,嘴上只得干笑相和。
峨嵋派的掌门后至,是个中年女子,神情冷傲淡漠,冷冰冰的道:“白大侠,你还不曾见过其他之人的武艺高下,怎知便以他们二人为尊?”
俊卿被她顶得一愣,可是这峨嵋掌门人时鉴珊的声音之冷,叫他有火也发不出来。
时鉴珊对她的话能够使人生气,生似毫无惊异之感,续道:“若说返璞归真,阴阳真气有了成就都可以办得到,你怎能断定不是无尘真人与大师同出一脉,因而特中推许呢?”
俊卿的火气被她冷拎的话声一冰,原已消去,这时又气起来。
无尘听了也大不舒服,问道:“时掌门人,你是说贫道心存偏颇,意在偏袒么?”
时鉴珊将小嘴抿得紧紧的,冷冷的道:“我是举例说请白大侠不可替别人出主意,谁高谁下,大家都看得见的。”
她的话也有教训无尘不必多嘴的意思,可是她声音既冷,人又极艳,叫男子发不出火来。
在场的都是掌门人,稍微的不得体,都将使一派蒙羞,时鉴珊的话虽然使人不快,但也使一些人,心怀大快,这主盟之位大家嘴上相刘,其实心里是谁也不让的。
俊卿被她气得愣在一旁,闷声无语,见无尘也被她气倒,他的气反倒消去,笑道:“时掌门人,你骂起人来极美,若能再温和一点,春天便到这日观峰上来了。”
他的话似诚恳而不诚恳,似轻浮而不轻浮,时鉴珊气道:“你说什么?”
俊卿笑道:“我是说大雪山万载积雪之上,有千年雪莲会开花、结实,将春天带去,如时掌门人之冷艳,如能一笑如春花初放,把春天带来这日观峰上,想也不难。”
少林无妄大师缓缓起立劝道:“今天一会,老僧但望各位掌门人,都勿计私怨,共图大计,否则前去赴会,回来的人就更加少了,若以为然,还是暂息忿怒,便依时掌门人之议,各献绝艺吧。”
时鉴珊轻轻“哼”了一声,恢复了她的冷漠,俊卿也不好意思再吵,一笑住口无语。
执着下去崆峒铁指头陀演一指禅功,其他各人也分献绝艺,所出招数无一不是一派的精华所在,聚如此之多的好手于一堂,各献本人武学上参悟所得的秘奥,令俊卿看得心神俱畅,大声喊好。
他自重逢天杀星授他运劲发力之道,又经历了数次凶险的大战,已经渐渐了解到武学的要旨,现在看了这些掌门人的招数,与他师父三天之内告诉他的拳经剑诀一印证,更多互相发明之处,狂呼喝好,情不自禁之中,武学早已大进。
他“六龙御天”学,意取龙形,所以昆仑水先生一出手他便全神贯注,注视他的变化,昆仑派开派以来,就以“九现云龙”的身法威震天下,俊卿心响久矣,今天才得一见,真是欣喜若狂。
俊卿自己独自闯上山来,以他身法的迅疾,与啸声的强劲,使在场之人慑于他的声势,无一人愿意出言拒绝于他,可是见他不论对那一派的绝技,都一律呼绝叫好,这些人都是一派之长,见多识广,认为他浅薄,都策生轻视之心。
事实上俊卿却浸淫在各派武学的变化之内,别人对他的观感,丝毫不觉,每从别人武学之内,印证得他自己“六龙御天”的妙谛,便手足不禁,形似疯颠一般,这时看了“九现云龙”,乃是与他自创之学,最近的一种,会心之处,更令他情不自己。
须知一人的才智,终属有恨,若要便创一家之学,必定要经过遭逢许多悟解不通的疑难,此时只需一人为之解决一二处难题,已经可以令他获益非浅,何况是集天下的名门大派的神髓于一炉呢。
这乃是俊卿自离海林小筑之后,第一次所获得的奇缘,得益之多,较上次为尤甚,他一派一招的看法,只觉心中的难题一个一个的迎刃而解。
他始终想不通的何以少林一派,以沙门至刚的功夫会称尊天下达千余年之久,看到无妄大师,听到他那一声“阿弥陀佛”,再听无尘的返璞归真一语指点,也恍然而悟,须是至柔固然可以克刚,然而至刚之中本来便涵蕴了至柔,刚柔既然一体,那也就无所谓刚柔的分别了。
俊卿先还有斗嘴闹气的闲情,随着各人的招式愈来愈精微奥妙,他也渐渐丧神失魂般的迷入其中,下意识的指手划脚的模似着各人的架式,发泄他心中妙悟通天的狂喜之情。
此时昆仑水先生早已盘空九折,每折一个身法,坐于原位,还剩下没有动手的便只剩下武当无尘,峨嵋时鉴珊,与俊卿了。
俊卿仍自口中念念有词的指手划脚,自然没有动手的意思。
时鉴珊轻轻将她怀中的一个长园形锦袱打开,取出一面铁琵琶来,说道:“真没有见过这种没见过世面的呆小子。”
她不论说话、骂人、还是生气,声音冰冰的都像是午夜寒风一样,俊卿满腔热情忽然被她几句讥讽之话,冰醒过来,摸着头,茫然道:“你说的呆小子是谁?”
时鉴珊理也不理,纤纤玉指,轻轻的调弄手中铁琵琶的弦子,叮冬之声一扬,连少林无妄和武当无尘等几位绝顶高手,也凝神关注,峨嵋铁琵琶的“灭绝神音”,专在不知不觉中伤武林高手的内家修为,谁也不敢轻疏大意。
她的绵袱一去,铁琵琶取出,便有如一阵寒风吹过峰上,琴音一起,更是冷得厉害。
俊卿在茫然这中,好似听到她在骂他,抬头一问,她不理即弹起琵琶来,度曲之时,恃强喝问这种煞风景的事他是不做的,便静心听去。
只听冷冰冰琴音之中,似蕴藏了一团团的烈火一般,在遍身寒颤之中,激起了满腔的热情,连胸中的热血似亦要冲口而出,叮冬不绝的琵琶,听在耳内,却像是敲在心上一样,令人神魂为之飞越。
俊卿听到妙处,只觉得是平生示有之奇遇,这一曲“阳关三叠”,声音从一叠一叠向上翻去,几乎达到了不可思议的声音上的境界,俊卿提心吊胆,只怕她的琶琶声音翻不上去,那可真是极为可惜之事。
然而不然,就在他以为绝不可能的时候,琵琶声音已经冲过了障碍,向上翻去,直到三叠完了,才一泻而下,落在那起音的“西出阳关……”的“西”字上面。
时鉴珊将琵琶收好,余音弱弱,犹是不绝,俊卿鼓堂竭声大赞,道:“时掌门人,这种妙绝尘环的琵琶得能一听,岂止是三生有幸呢,若早知时掌门人有这种绝技随身,那便无论如何都绝不敢冒犯了。”
他说完之后只觉天风之中,那琵琶的余音仍自未绝,加上他自己心中方才的极端强烈的感受,情不自禁的轻轻击掌,自语着赞道:“好,好,阳春白雪,留雪停云,这一曲阳关三叠,真是千古的绝唱了。”
他拼命大声称赞,称赞得一个个各派的掌门人愣在那里,只觉得武林催命的“灭绝神音”,居然也会有人叫好,真是奇事层出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