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林寺第八铜人-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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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杀致命一拳穿过着火的屏风,便要朝七索顶心劈落,悬在大厅上头的梁柱正好抵受不住大火坠落,阻得不杀身形一滞,让七索鲤鱼打滚逃开。
七索喘气,看着不杀。
七索内息翻腾,有如一桶滚水不断蒸煮着丹田,十分难受。
刚刚为众人抢道的一轮猛攻,已经让七索真气大损,刚刚又受了铁棍般飞来的气指一震,要不是无意修炼过《易筋经》,此刻早就内伤而死。
这白鹿庄已经彻底陷入大火,浓烟如黑色龙卷风,只要吸得一口便要呛上半天,但那漫天火箭竟然兀自不停,如黑压压蝗虫般将整片天空遮盖大半,顷刻便将十几座房子钉成马蜂窝。
王保保率领的元军有备而来,勇猛精悍,打算将整个白莲教连根拔起。
胡蜂畏火惧烟,这次已不能期待蜂笛手的奇袭救援。
“你,还是,不行。”不杀的声音如铁器尖锐地高速摩擦,真气爆发。
浓烟中,四周摇晃的大火突然静止,像是被无形的大手整把抓住。
然后放开,大火烧得更加猛烈。
在刚刚那一刻,不杀已然将功力催到最顶点。
对他来说,虽然已经丧失了一只眼睛,可是真正的杀着现在才开始。
没有比在这种情势,在这种火海里,跟这么一个怪物死斗,更令人泄气的事了。
但七索并不担心自己,他满脑子想的,都是红中是否能在元军重围下,杀开一条路,平平安安地离开这里。
所以,当不杀的拳头穿过重重烈火来到七索的胸膛前,七索只是像个笨蛋乡下人般,大梦初醒,咦了一声。
不杀这锐不可当的一拳,就在七索漫不经心这一声中,滴溜溜地滑开。
不止不杀感到略微迷惑,连七索也觉得奇怪,怎么自己的手正托着不杀铁一般沉重的身子,然后一个翻转,几乎将不杀摔在地上。
“借力使力,引进落空。”七索怔怔看着自己的手,喃喃自语。
不杀不以为意,龙爪手吐出,四周火焰飞起,一起卷向七索。
七索靠着乡下人的无知,猛一振奋精神,以残余的真气运起刚柔并济的太极拳,再度化解不杀这一连串可怕的龙爪手。
双脚踏圆,左手阴,右手阳,七索双掌之劲带着身子翻飞,有如一只随不杀攻势旋转的大陀螺。
大火吞吐不已,浓烟遮蔽住两人的视线,七索索性闭上眼睛,在灼热的黑暗中听劲与斗。心无旁骛,不存胜负之念,七索已将自己当成将死之人。
不杀的真气铿锵鸣放,拳脚招式虽然刚猛无俦,却是招招分明。不杀踢起的几团烫红砖泥,也被七索的太极劲给卷开。
不杀在暖风岗明明见过这武功的,此时却久攻不下,心下隐隐成怒。有时身子还被七索的怪劲一带,几乎就要脚步不稳,连周围的火风都成了自己的敌人似的,被七索的掌风带到自己身上,黑色道袍几乎都成了破碎灰蝶。
“如此,奇怪!”不杀龙爪手一变,转为大开大阖的般若掌,又转为刁钻小巧的无相拳,但七索就是能在咫尺之间避开攻击,甚至还用奇怪的陀螺姿势缠黏住自己,想让自己摔倒。
攻得极其霸道,躲得更是妙到毫颠。
与其说七索像条泥鳅,不如说是行云流水。
七索想也没想过,太极拳会在最恶劣的情况下完成,达到真正的以柔克刚、以刚化刚的境界。
然而四面八方的火焰开始闷烧,大厅内的温度开始快速蹿升,氧气急速减少,就算光站着不动也是十分辛苦的姿势,一个深呼吸,炽热的干燥空气便会将肺脏灼伤,因此飞影快斗的搏命,同时也在比拼着两人呼吸吐纳的和缓功夫。
七索这套太极拳本讲究全身放松,身随劲转,劲跟身流,不杀却仗着内功比七索强大,干脆闭气闷打,却因数百招内竟不能得逞,换气不顺而逐渐焦躁起来,而左眼上的血窟也因超高温冒泡,然后迅速结痂。
不杀的招式虽然依旧强猛不能与抗,但招式连动之间已出现斧凿痕迹。
破绽。
高手过招,胜负只在呼吸之间。
此时七索终于一个滑步,躲进不杀瞎掉左眼的死角里,招式突变,一掌见龙在田即要轰在不杀胁下气门。
不杀难得的露出一点像是人的表情。
依不杀的猜测,只要七索杀气毕露,就自破了圆融流转的无敌防御。
他等的,就是硬碰硬的这个时候。
最强的龙爪手。
砰!
不杀的双脚陷入了脆弱的地面,七索却往后一飞,背脊撞上了火柱。
“可恶。”七索两眼昏花,身体每一寸都发出痛苦的悲鸣。
肌肉、气孔、每一个细胞都快要沸腾起来。
仿佛,自己就快要一点一滴,从五脏六腑中渗透、崩坏出去。
不杀踉跄上前,慢慢地举起左掌,凝视着七索。
“死前,竟然,哭,有话,就说。”不杀看着七索。
却见七索两眼含泪,嘴角上扬。
因为在大火飞焰中,他看见了此生最动人的情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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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中拿着双剑,静悄悄地站在不杀身后,笑嘻嘻看着自己。
双剑划过火焰刺向不杀。
不杀战得天昏地暗,击倒七索后大为松懈,的确没有察觉到红中的突袭,但不杀的修为已臻出神入化的境界,剑尖甫碰到肌肉,肌肉立刻坚如钢铁,剑刺不进,还被弯曲弹开。
“哼。”不杀五指箕张,反手便要抓破红中的脑袋。
“红中蹲下!”七索大叫,强自提气,猱身射向不杀。
万分危急,七索一掌轻飘飘托住红中,一掌上举迎向不杀厉爪,竭力承受住所有的力道。
啪的一声闷响,七索鼻血喷出,身子往下一沉,单膝骤然跪地。
不杀的掌被七索硬挡住,翻手立刻又是一个雄猛绝伦的掌压。
“看你,挡得,了,几掌!”不杀。
七索毫不犹豫,举手又是硬挡。
砰!再度硬挡下。
硬挡!
硬挡!
还是硬挡!
不杀由上往下连击八掌,就像铁锤钉桩子般轰落,却都被七索以硬碰硬、毫无变通的方式给遮挡下来。而靠在七索怀里的红中被激荡不已的两道内力震得头昏眼花。
七索虎口迸裂,鼻子与嘴角均飙出血。
却在笑。
不杀大怒,一掌以缓代捷压下,意欲与七索强拼内力。
七索毫无惧色,再度撑手与抗,缓缓接下不杀这一毫无取巧的慢掌。
大火,热气模糊了两人的面孔,已到了氧气几乎不存在的绝境。但这疯狂的两人,正用最耗竭气息的拙招对抗着。
不杀的脸,难得地颤动起粗糙枯槁的面皮,头昏眼花。
但七索脸上的笑,却越来越开。
因为他看见另一只手,正同自己一起托住不杀不断竭力的下压。
原来红中的小手,也奋力上举,想尽绵薄之力。
猛地,地板轰然碎裂,不杀一惊,纵身后跳,而七索与红中则被震得往后一飞。
三人间爆裂出一条灼黑的大缝。
原来韩山童在地底下埋藏龙袍与金银财宝,是以地板并非实地,久热之下便开始崩坏,加上两人比拼的雄浑内力,终于不支。
这一喘息,让七索有机会再仔细瞧瞧不顾一切折回火场,与自己共抗强敌的红中。
“我娘说,你傻里傻气的,叫我千万不可以丢下你。”红中也看着七索微笑,没有一点惧意。
“我知道,这就叫红中加一台。”七索眼泪还没落下,就被高温瞬间蒸发。
这次总算说对了。
不杀看着裂缝底下的紫金龙袍,又看了看裂缝对面身受重伤的七索。
似乎正象征着,这个乱世的两种极端存在。
龙袍沾上了火焰,顷刻就化成可笑的灰烬。
但对面那男人,竟然又站了起来。
“你,想当,皇帝?”
不杀难得地,对一个人明明知道这场架只会打到死却硬是要干到底的动机,感到些许好奇。
“不。”
七索抚摸着红中,那张俏脸沾满泥灰,头发热卷,鼻头黑黑。
“想当,武功,天下,第一?”
不杀凝然。
“不,你比我强。”
七索坦白说,此刻的他能够站稳,已是奇迹。
“那是,为何?”
不杀面无表情。
但他很期待,这个或许是生平最强的对手,能给他一个牵动表情的答案。
“因为我会赢你。”
七索说这句话的时候,不杀好像有点想笑。
“在我最爱的女人面前,我跟君宝的太极拳,没道理会输给你。”
七索双手揽鹤,缓缓摆动。
如月光,如蝉翼。
风生水起。
“说得好!”
那声音清亮无比,自远而近,只在呼吸之间。
火海破了一个大洞,大风刮进,火势暴涨数倍。
一个清瘦的人影钉在不杀身后,摆出跟七索一模一样的空灵姿势。
“怎么,可能?”不杀横眉怒目,身上的气有如刺针猛地四射。
但那如芒刺的气,却被一股浩然正气给消融化解,无影无踪。
来者,正是另一个《易筋经》的传人、太极拳的开创者。
君宝。
君宝对着七索遥遥一笑,七索既惊且喜,热血上涌。
“如果我们赢得这一战,”七索踏前一步,嘴角上扬。
“便开宗立派,将这太极拳传遍天下吧。”君宝也踏前一步,剑眉入鬓。
不杀猛地怒吼。
少林寺第八铜人十八
怀抱着身登九五的狂人梦,白鹿庄被王保保指挥的三万大军烧成了白地。
两千名红巾军只有二十几名跟着刘福通、杜遵道、韩林儿、重八等人逃出重围,连珍贵的蜂笛手都几乎死伤殆尽。
原本,这二十几个幸存的红巾军一个也不能苟活。
在情势最危急的时刻,以七十二名武艺高强的少林武僧为主的数百僧人,个个双手持棍,结成大伏魔棍阵,以摧枯拉朽的声势杀进元军阵中,打开一个缺口,招呼众人逃出。
后来重八辗转探查才知道,白鹿庄会遭此大劫的原因。
原来奉命保护韩山童的一个专属蜂笛手,竟是徐寿辉安插在北红巾军刺探军情的内鬼,是以徐寿辉对韩山童的动静了若指掌。徐寿辉对丐帮与北白莲教的结盟感到不安,遣人向王保保通风报信,终于引得王保保大军吞没了北白莲教根据地。
但王保保身边的新进猛将,却有一个是来自少林寺的内鬼。
这名内鬼在少林寺修业时,刻意与达官贵族的子弟交好,下山后就靠着关系与勇武进入军威最盛的王保保队里。一得到了如此重要的消息,他自然飞鸽少林。像这样的内鬼,在元军里还有不少,在往后的日子里决定了战争的风向。
世间大事,看似无数巧合堆砌而成,冥冥之中,似有一种天意。
其实,却是层出不穷的尔虞我诈,明争暗斗的残忍。
历史一直都是如此,被汹涌的暗潮推动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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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八在赵大明的坟前插上最后一炷清香。
人心机巧诈骗、反复莫测的可怕,已经在重八的心中生了根,改变了他的性格,改变了他对人类这种动物的看法。
但赵大明临死前将他一把推开,却是毋庸置疑的豪迈义气。
堂堂一个前帮主,又怎么会对他这种卑微的小人物讲这种义气?
重八看着坟上“赵大明”三个字,若有所思。
“重八,别想太多了,这乱世才刚刚开始呢。”
七索笑笑,拍拍重八的肩膀。
是啊,这乱世才刚刚开始。
“七索,我在武当山结了一个竹庐,与子安师徒俩相邻为伴,他们写故事,我跟灵雪就练拳练剑,你要是有空,不妨携着红中到我那里喝点小酒,子安他可是整天念着你。”君宝笑得很洒脱。
“子安收了徒弟?这倒要亲眼见识见识。”七索大笑,与红中两手相握。
那夜少林方丈所说,能让君宝再展羽翼之人,自是只剩一手的不苦大师。
君宝身上分崩离析的经脉,经不苦大师以毕生积累的先天真气连续击打、整合,然后重新打散、整合了无数昼夜,终于再续,强健如昔。
这种匪夷所思的治疗方式,不单单靠着不苦大师珍贵的先天真气,受术者也得是跨越《易筋经》障碍,体内拥有相应的珍贵先天真气之人才能办到。
不苦耗竭了毕生真气,却没有束手就死,靠着终须白神奇的针灸法、价值连城的血色人参活了下来。因为不苦有个还不能死的理由。
“我师弟死之前,说了什么话吗?”
不苦坐在不杀坟前,呆呆地看着沙冢。
这沙冢底下并未埋人,只是他的心意。
他一直,还想见他师弟一面。
“原来,这,就是,害怕。”
七索转述着不杀葬身火海前,所说的每一个字。
“小时候,寺里的,米饭,都给,征去,南宋,军里。师兄,看我,半夜,肚子饿,睡不着,便带我,去厨房,偷,馒头,吃,得绕过,很多,火头,和尚,的耳目,尽管,师兄,牵着,我,我,还是,很害怕。那时,心中,的感觉,跟现在,有点儿,相似,呢。”
不杀当时的表情却不像是害怕,而是一种很复杂的情绪纠结。
不苦老泪纵横,惟一的手轻轻抚摸着沙冢。
他从没怪过他师弟。
因为那个大雨夜,师弟偷袭他、肢解他的时候,师弟一句话都没有说。
想必,他心底也很痛苦。比谁都还要痛苦吧。
“我想不杀说的并不是害怕,而是后悔。”君宝长长叹了口气,“他死前,还对你怀抱着深深的歉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