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医馆水月录-第8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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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广固出来,麻木地做着此前一直在做的事情。可是,总是没有什么力气,就像脊背上的筋给人抽走了似的。
“点苍,我托了你在建康办的事,可别忘了啊。”
骆点苍难得地笑了笑:“莫不是少夫人喜欢?”
不知道现在的自己是怎么了,心情居然这样容易波动,“少夫人”三个字都能在心头掀起小小的波澜。有那么,一点甜。
“点苍,你觉得少夫人如何?”
骆点苍愣了一下。他陪了这位殿下许多年了,这位少主可是个极有主意极霸道的,几乎从不询问别人的意见。可他现在居然信口问起这个来了,这些日子,少主的变化竟是很大呢。
“少夫人聪明有趣。”骆点苍面上浮现了笑意,“属下记得,当日少主设的一计,本以为要与少夫人一战,谁想她……”
那一日少主佯作从屋檐跌下,自己跟着飞掠而下,也是持剑作势刺向少主胸口。当然,这一切都是做给正坐在巷子里休息的少夫人看的。少夫人出手如电,一刀就刺向自己后腰,动作奇快,竟是个高手。
骆点苍心中一凛。这一交手,以他的武学造诣,自然知道少夫人的功夫比不上自己。但她身形奇快,心思敏锐,要很自然地败给她又不露破绽,令她认定自己尽了全力,却也并非易事。骆点苍正心念电转,迅速计算着,少夫人却忽然扯着脖子大喊起救命来。
周围很快就步履嘈杂。骆点苍哭笑不得,只得纵身上了房檐,迅速离开。
“她,机智善良,心思独到,与常人不同。”骆点苍头一回说话带上了几分劝诱的诚意,这原本在他看来是极为罔上不尊的,“少主,请一定要让她成为少夫人啊。”
他的殿下慕容敬之听了此语,神色居然暖了起来,点头笑道:“是啊,不是一直在使劲儿么。早晚会的。”
那一天,慕容敬之佯作昏迷,躺在地上,听得那一声大叫:“快来人啊,杀人啦!”想笑,可他已是“晕倒”的人,神色不能有丝毫变化。那一回,头一次几乎憋成了内伤。
她把自己带回了她的住处,搜了自己的身体,取走了少君的帕子。她看上去有点奇怪,像是受了什么刺激。当夜,她果然在做梦,很明显,是在做恶梦。
他静静地站在她的榻边看着她。在月华流光之下,睡眠中的少女容颜如此娇美,但是,如此楚楚可怜。她像是在梦中经历着拷问,眼角扑簌簌地流下一颗颗泪珠,眉头紧紧地蹙着,却怎么也醒不过来。
他也跟着蹙起了眉。少女忽地向上伸出一只小手,凌空乱抓,像在寻找救命的稻草。他不自觉地伸出手去,轻轻地握住了那柔软的小手,那又细又滑的纤纤柔荑,忽地将他的手捏紧了,好像把他的手当作了这世上唯一的依靠。
从两手接触的地方传来不可思议的感觉,一直传递到心里头去。那么多年了,他从不依赖任何人,也不会允许任何人依赖他。可是这梦里哭泣着的姑娘,那么弱小,那只小手传递过来的对于保护的渴望,让人无端生出一种温暖自信的力量感。有一点,想要保护她,不让她哭。
柔弱的少女一下惊醒过来,怔怔地望了望与他交握的双手,却是无比泼悍地扬手便给了他一记耳光。
无论如何,他是留下来了。越来越怀疑她是风千芝。他模仿着少君的姿态读书,他不经意地说出少君平时的口头语,他为她煮大漠风味的肉糜羹。少女很惊讶,开始偷偷地注视着他,开始望着他想心事。少女开始不自觉地与他亲近。
慕容敬之自从丧失了他的家,他的国,他的亲人,自从历尽了欺骗与背叛,便拒绝任何形态的亲密关系。可是这个少女的靠近,却不知为何,未能引起他的排斥。
这是不是因为她是那把如此宝贵的钥匙的缘故?
可是,不知为什么,内心深处,好像有一点点羡慕少君。这个女子,心里头恋着的,想要依赖的,其实是少君啊。被依赖……么?
慕容敬之搁下茶杯,任骆点苍又向杯里注了茶水。他的心思在别的地方,她在哪里,他的心思就在哪里。
应该是在少君那里了吧。
他本想给少君写一封信,由幽冥十八骑加急送过去的话,一定可以赶在陆渺渺到达之前送抵。他想把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都告诉少君,然后,求他帮帮自己。
如果是少君的话,甚至不需要请求他的原谅。无论自己做了什么,他都会包容的。十年了,他就是这样的。
可是他最终没有写。十年了,他与少君说不上亲近,他的许多事情,少君都并不了解。这全都是因为他自己不相信任何人的缘故。这一次,他忽然不想再设计了,忽然希望把一个真实的自己,赤。裸裸地剖开,摆在她面前让她看。
也忽然有一种感觉,相信少君对自己其实是了解的。渺儿找到少君之后,少君一定会讲许多事情给她听,关于他的事情。他相信,少君让渺儿看到的那个自己,会是真实的自己。他相信少君的判断。
渺儿,希望你能了解那个真实的我,也希望有一天,你能接受那个真实的我。
所以,大哥,拜托你了。我的一切,就交给你了。现在的我,可是很希望一辈子都尊你为兄长呢。
慕容敬之并不知晓,就在他心中这样想着的同时,长安城里,陆渺渺已经和兄长见了面。顾少君正激动地紧紧握着季无月的手,掩饰不住极度欣赏的神色,唤了一声:“妹夫?”
这是后话。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一九章 误入红尘劫(二)
骆点苍叫的午膳送了过来,都是少主平日爱吃的。
慕容敬之略微动了动筷子。盘中那些,皆做得精致,但尝起来,却味同嚼蜡。非但味同嚼蜡,还带来各种各样的回忆。
有多少日子,都是与你一起用膳呢?有多少时候,一日三餐,都在一起的呢?你不在,所有的一切,都刹那变成了空虚。
不晓得,现在的你究竟在哪里。我已经承认了。今天的我,已经简单到令自己感到可笑。一日不见,思之如狂。这是,多少日了?
那一天,我求你听我把话说完,可是你没有。有很多话,那时候就想要说给你听,恨不得,用刀剑将自己剖开了来,让你瞧见我的心。
不管你原不原谅我,只要你不走就好。我已经承认了。只要你不走,我的世界里,就还有可以呼吸的空气。
往事历历在目。所有的事情,从头咀嚼的话,连我自己都觉得惊讶。
就如我第一次带你出诊的时候,医的是那殉情的公子哥儿。我一眼就看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别人的事,又有什么可上心的?你我是医者,医者,就要好好地医病收诊金。而你,懂了之后,却怎么也过不去那个坎儿。
终是要将他人的命运,揽到自己的身上。过了之后,又去后悔。
终是看不得别人的伤痛。
我头一回觉得,也许你跟刘瑾不一样,也许你跟别人都不一样。所以我嘲笑你,嘲笑你其实并没有那么聪明。
可你却默默地将头靠在了我的肩膀上,一句话也不说,显得如此脆弱和悲伤。这是你头一次主动地靠近我,这是我们头一次有些亲密的接触,对不对?我还清楚地记得你的长发顺着我的肩膀流泄而下,有淡淡的春天樱花的芬芳。
你的呼吸带着悲伤的味道,你说你错了。我的身体忽然僵住了。简直难以置信,身体忽然不受自己的控制,呼吸的频率,也忽然丧失了稳定。我觉得很意外,我从来没有出过这样的状况,有生以来的第一次。
这么想来,自从遇见了你,我的身上,发生了许多莫名其妙的变化。人生中的许多“第一次”,竟都是从你这里得来。
就比如这一回,你亲手为我做了一套衣衫。
这是有生以来第一次,一个女子,在我面前穿针引线,为我缝制衣服。你竟不需要量体,做出来的便如此合身。你选的颜色,正是我喜欢的,就好像,你那双妖异的眼睛已经看透了我。
我时常穿着它,自然是为了讨好你。可是每每拿起这衣衫,总不经意地捏一捏那精致的针脚,穿上它的时候,心里有种很轻快的欢喜。
一切都按照我的计划进行着。我带你回了萧府,然后又离开你一段时间,回来后好告诉你我恢复了记忆。可是回来找你的时候,却看到了山鬼。
我既然看过你的真容,山鬼的真容,我自然也是看过的。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我曾经赞叹过,感慨世上竟还有生成这样的男子。那时候我绝然没有想到,有一天这张脸居然会被我憎恨。我,居然会有“嫉妒”这种低劣的情感。
那是一个清晨,天还没有大亮。我来找你,你却不在,我便在二楼靠窗坐着,等着你。你回来了,是他送你回来的。
他穿着黑色长袍,里头是红色中衣,你穿了一身大红,新娘子一般,两个人站在一起,色调居然十分和谐。你,这是在他那里过了夜?你怎么会穿成这个样子?你们两个,这是怎么一回事?
我看到山鬼闪到你面前,很轻很轻地从你发间取下了一片落叶。我在楼上,可以很清楚地看到他的眼神。这个人在国医馆也有几年了,他还在皇宫做内卫,我探得一清二楚。这么久了,我就没看到他的眼神柔和过。可是这一次,他落在你身上的目光,居然是暖的。
莫名的心头火起。是因为明明是我的猎物,却有旁人觊觎?是因为好胜心?哪怕是假的,也要和这个男人比比,究竟是谁能得到你?
接下来我对你说的话,那些“剖白心事”的话,有精心算计好了的,也有不假思索,脱口而出的。就好比我对山鬼的冷嘲热讽,就好比我对你的气恼,那原本就不在我的计划之内。
我给你附加的条件,这辈子都不许你为山鬼制衣衫,原本都不在我的计划之内。
只是因为我看着自己身上穿着的衣服,你亲手为我做的衣服,忽然不希望天下再有第二件,尤其是不希望你一针一线地缝制,竟然是为了他。
不喜欢这样的感觉,不喜欢这种存在意外的感觉,不喜欢任何丧失控制的感觉。
可是这种异样的感觉却愈演愈烈。
在扬州,你在落星湖畔头一次见了河伯的时候,你心里鬼精,想要诱我出来,便假装中了幻术,往河里头走。你这个傻女人,河伯会不会幻术,我能不知道么?我自然是将计就计,把你从湖水中抱了出来。
你偎在我的怀里,你的腿脚湿漉漉的,所有的感觉都被放大,你的心跳声敲击我的耳膜,你身上的气息把我包围了。你不会知道,这其实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把一个女人抱在怀里。原来是这样的感觉,柔软的触感,暖暖的味道,淡淡的欢喜。
我在暗处跟着你,看你为河伯流泪,看你恨不得牺牲了自己,为他解除伤痛。你果然不聪明,是个小傻瓜,地地道道的傻子。
可是,为什么没有嫌弃你,反而关注你的一举一动?
我头一回允许一个人依靠着我,因为那是我计划的一部分。陶朱公的谜语,由我来替你解开,扬州刺史府,我来带你进去。你乖乖地在身后跟着,你总是忽闪着一双大眼睛,你扮演我娇弱的小表妹。
现在想来,那时候演得竟有些入了神。为了拖延时间,你喝了一碗药,发起高烧来,昏睡不醒。我知道自己得装作着急的模样,但心里总有那么些不舒服,看着你在榻上难过地翻身,便有些焦躁,睡不着。是真的,有一点着急?
我坐在你的榻边,看着你汗津津的模样,胸口的位置有一点憋闷。我觉得很诧异,就仿佛榻上躺着的,真的是我的表妹还是什么,很亲近的人,正在承受病痛,让我有种把你医好的冲动。我伸手摸了摸你的脸颊,火一般的烫。我握住了你的手,你又一次在梦里把我握紧了,你每一回都是这样的。
这有生以来少有的亲密的触碰,那些十指的交握,那些轻轻的倚靠,那些若有若无的相拥,非旦不曾排斥,反而,有一种很浅很浅的期待。
直到密室里那一段西施和夫差的故事,震撼了你,其实,也头一次震动了我。
你质问我,你说你是夫差,而我是西子。我处心积虑地接近你,日夜对你无微不至地关怀,你或许有一日会倾心于我。到那一日,我会不会后悔?
西子花了十七年的光阴,使吴王对她死心塌地,而这十七年吴王的温柔,同样毁了她的世界。
蓦然回首,没有他的世界,已然不能存在。
你很敏锐,你猜的一点也不错,你说的,就是我想要的结果。我对你说我不后悔,但在那一瞬,我忽然有一点不确定了。
因为那个故事,你根本没有让我读完。其实那个故事,与史书上记载的是不一样的。
西施并没有跟范蠡离开。西施在夫差自刎于江边的时候,流下了范蠡毕生所见的唯一一滴泪,然后,决然拾起夫差剑,自刎在夫差的身旁。
所以,范蠡并未能带着西子离开,他只带走了夫差剑,并将它困在了扬州。因为这把剑上,染了两个人的鲜血,寄着三个悲伤的灵魂。
西子死后,范蠡实际上是发了狂,当即便弃了手中的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