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蛊殊途-第6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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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杀了蜀山的元夕,又是谁将她炼成了蛊。
分明彼此皆心知肚明,但眼下的温馨委实难得,即使片刻也值得小心维护郑重珍惜。
抿着唇发了一会儿呆,元夕站起来,边朝外走边问:“午膳想吃什么。”
照旧得到男人一句淡淡“随意”,连眼光都不附带一个,元夕也不恼。以她的庖厨造诣,若白朔突然要求来一桌全鱼宴或乳羊三吃,她就只好理理衣褶奔酒楼去。
有时她会感慨一下这男人真好养,不愧为大家风范,一个曾经住在昆仑的人,什么好东西都见过,所以才能对外面的事物保持淡然的态度啊。
嗯?白朔是对她的厨艺不报希望了才这么好说话?这种事怎么可能。
施施然进了厨房,小半时辰后元夕端出一盘黄金绘白玉,一盘羊脂翡翠,一碟玛瑙雪。
白朔走进来,一看今天的菜色,忍不住就要叹气。
“早起是葱花蛋,中午是蛋炒饭。”目光左移,瞥见那一盘炝炒小青菜,再看看旁边那碟撒着稀疏盐花的炒花生,白朔忽然深深地怀念起在横塘巷的日子来。当时只道是寻常,有只善庖厨妖坐镇厨房的日子多么令人心旷神怡,至少能保证他一日三餐菜色不重复。
认命地落座,白朔思考着自己是不是该去哪里收服一只精于烹饪的妖怪过来,这般下去他的味觉必然要退化到和眼前的骷髅蛊一个等级了。
元夕坐在一旁看着他吃,自己动也不动。她现在的情况,吃人类的食物纯属浪费。说起来后院里的鸡剩得不多了,最后几只看起来也蔫蔫的,血的口感一定不好,该是进新货的时候了。
把这件事和白朔提了提,他立刻同意了,并且表示晚膳自己想吃全鱼宴,请她务必从镇上的八仙居带一份回来。
元夕耸耸肩,清点了下荷包里的碎银,伸手取过案上的符伞,裙摆一晃轻巧巧出门。
日头偏西的时候,元夕踏进了大宅的门槛,脸上若有所思。
晚膳时,元夕看着正端着鱼汤的白朔,忽然道:“白朔,我今天去市集,一个熟识的菜贩和我说,他有一杆用了十年的秤,但他决定从明天起不用这杆秤了,你猜为什么?”
白朔不紧不慢地抿口汤,慢慢道:“他改行了?”
元夕眨了眨眼,笑起来:“我以为你会先猜这杆秤坏了。”
“第一直觉而已。——也许他是要拿回去留着当传家宝亦未可知。”白朔神情随意,“然后呢?”
“啊,我没来得及问,当时突然有几个捕快冲出来,大呼小叫‘小贼站住’什么的,一阵风似的跑过去,把我吓了一跳,回过神来那个菜贩已经走掉了。”
夜晚很安静,偶尔有灯花爆开的声音,啪。
“不过我觉得,他应该是不做菜贩了。”仿佛有些遗憾似的,元夕看着桌上的素炒小青菜,久久才道,“说不定那杆秤自己还想再冲刺下一个十年呢,结果主帅一声令下,刀枪入库马放南山,活活呕死一代忠良。”
“……”白朔哽了好一会儿,才启唇建议,“你可以去找那个人,把秤卖给你。”
元夕扑哧一身笑出来。
“白朔,你傻啦,难道那秤真的成精了,我巴巴地赶上去买它。”她毫不在意地摆摆手,“就那么随口一说而已。”
白朔默默在心中补充若是一只擅于烹饪的秤精我的确不介意你把它买回来。
元夕站起来,伸伸懒腰,道:“我先走了。对了,上次你说的那件事,我想过了,我不同意。”
似乎是漫不经心地,她说了这么一句,然而听者眸色顿时就微微一沉,但很快又转为若无其事。
“无妨,恰好我也对那个方案不太满意。”盛一勺汤,男人的指节握着绘着青藤的汤勺,语气不温不火,“紫檀做的人偶太生硬了,保存起来也麻烦,还需寻找更好的材料才行。”
步履顿了顿,元夕终究还是回过身来,皱眉看他。
这个问题,半个月前他们就争论过了。元夕坚持自己不想再接受什么奇奇怪怪的实验,而已经放弃改善骷髅蛊体质的白朔则态度坚决宣布他将开始更换躯体计划。在吵得最激烈的时候元夕突然直挺挺厥过去,白朔手忙脚乱,最终这场争执不了了之。
所谓更换躯体计划,不过是人偶计划的另一个说法。
元夕没想到,当时白朔那句看起来纯属随口一说的威胁,后来竟然真的被提上了计划表。
用有灵性的植物做一个躯体,将失去**的魂魄装进去,于是魂魄便获得了新身体,这在仙界并非新奇事,李靖他家三小子早就验证了此移魂**的安全性,效果显著,十分可行。
但李家三小子的魂魄自始至终都是完完整整的,这点大家似乎都理所当然地忽略了。
“且不论骷髅蛊还有没有魂魄,反正我也不知道自己现在还算不算骷髅蛊了。”元夕怒视他,“可你没听上次百里怀是怎么吗?这具身体介于人鬼之间,根本没有魂魄一说。你想怎么做?打算把我整个装进木偶里去吗?那你不如直接把我绑起来丢西海去不是更干脆?”
反正都是一样,西海淹不死她,木头也憋不死她,能看,能听,能想,只是连一根指头都动不了。
她的语气真是糟糕,怒气冲冲,但白朔却出奇地没反唇相讥。
“若把你丢进西海就能解决问题,我早把你丢过去了。可惜事情没这么简单。”
他神色很冷静,唯独眉间隐隐有倦色。元夕稍稍一怔,然后蹙眉咬牙。
“既然这样,就不要做。”她顿了顿,渐渐放缓了面色,“其实我早就想说,这具身体没我们以为的那么糟,说不定可以用很久,足够撑到你发现其他方法。”其他不那么残忍的方法。
“没有其他方法。”白朔一字一顿,“过去数百年都未解决的难题,你真的认为可能在短短几年内就有突破?”
元夕哽了哽,硬着脖子说:“世上的事本来就说不清楚,也许……”
白朔做了一个停止的手势。
“行了,我不想又和你吵起来。”
他闭了闭眼,顿了一下,唇角忽然浮起一个不明的笑。
“其实我想过,让你服用药物后昏睡,然后将你埋到冰窟里,我自己去找救你的办法。低温能保持你新躯体的生命力,你就安静地在冰里睡上十年,二十年……总有一天我会寻到解救你的办法,到时候,再将你唤醒。”
元夕怔住了,半晌,她才低声道:“那你现在为什么……”
“因为无法忍受。”他截断她的话,看着她微微瞠大的眼。
“上次你就应该同意我的,因为我那时还在犹豫。”他望着她的眼,神色居然有些温柔,“就算你接受了,那时的我恐怕也不会让你去受那个苦。”
桌上的鱼汤已经全冷了,薄薄的油脂凝结在汤面,苍白黏腻,似屋外阴冷的天幕,又或屋内少女沉甸甸的心。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这一个月里,我看到自己越来越贪心……”仿佛叹息般,他缓缓起身,走到她面前。
“用你的眼,看着我吧。”
这世间太寂寞,倘若只有我一个人,恐怕无法支撑到最后。
元夕定定地看着他。
许久。
“你说得对。”她垂下眸子,“时间总会让人变得贪心。好像本来不属于你的东西,无意间得到了,搁在身边,日子渐久,忽然有一天失主寻来了,竟舍不得还回去。”
抬首,她望进他的眼。
“时间愈久,愈难割舍。今天你想把我做成人偶,明天又会是什么其他心思呢?”她轻声道,面上似乎有几分茫然,“也许错的人是我?”
这句话峰回路转,蛊师微微一怔,下一瞬心中百味交集,明明该是欢喜无限,却不知为何隐隐有忧怖之感。
她按着额角,蹙眉,半晌。
“总觉得哪里不对……我不和你说了,回房休息。”刚走一步,又回头,“哦,桌上的东西你自己收拾,既然要把我做成人偶,总得先给我一点甜头吧。”
蛊师的脸色瞬间变得多彩多姿,目送那一拢紫衣离去。
他没想到,她最后那一番动作,只是给他的定心丸。
三天后,元夕失踪。
作者有话要说:
我要证明一下清白,这章是俺22号发的,有小红花为证!至于为毛更新时间显示为23号,因为发完后作者又跑过来把还热乎的新章节检查了下,捉了一只虫……
于是夕妹子终于跑路了,没了天然联系蛊师就找死去吧。话说这里其实也可以当做一个BE来看?从此天涯海角相忘江湖……
然后俺就可以开新文OR滚回读者大队伍了(跪
77章
蜀山掌门首徒走进后山;打算揪出某人来场深刻谈话的时候,夕阳不冷不热;元夕正躺在浅绿色小山坡上,目视远空,神游太虚。
昨天和老头的对话还历历在目,想起最后转身前自家师父那个眼神,元夕蹙蹙眉;闭上眼,刚想打个盹儿,身后就传来细碎的摩擦声。
“都说了我不会去啦。”她依旧合着眼;“我现在和你不一样;我的最新目标可是成为师父的贴心小棉袄啊。”
细琐的摩擦声越来越近,隔着眼皮也能感到视野暗下来——即使不睁眼;元夕也知道那人走到了自己面前。
“元青,我说你啊……”她揉着眉头坐起来,一抬眼,愣住。
直裾修长,袖口的花纹在夕照下寸寸纹理分明。男子正俯着身,唇角仿佛含着三分笑意。
“贴心小棉袄?师父会感动得哭出来的。”他调侃她。
元夕回过神,眨眨眼,“元璧师兄,你又一次让师妹我刮目相看了,万里行程若等闲啊。”
上午还在嫦紫宫,傍晚就出现在蜀山。蜀山在大陆中部,嫦紫宫却在南海之上,两地相隔逾万里,而众所周知,剑仙并不以速度见长。
目光落在他腰间的佩剑上,元夕看得分明,那是一柄阳属性的上品宝剑。
注意到她的目光,元璧的视线也落到剑身上,无奈一笑:“这是师父年轻时的佩剑,非让我先用着,说将来寻到好的再换下来。”
没错,当年乍听天机和雷炎都离开了,老掌门顿时热泪纵横,终于不用被两把破剑压在下头了!至于传人没了兵刃这种小问题太简单了,蜀山最不缺的就是剑,立即从盒里取出先代传下的宝剑递过去,顺带不经意地补一句“这是蜀山掌门的半个象征”,言下之意,恭喜你一脚已经踏进了为蜀山做牛做马的悲摧之门。
“噗,我猜着怎么回事了……师兄,恭喜,哎,等你登上掌门之位的那一天,切记把那个一年一度的素斋戒给干掉,我早看它不顺眼了。”
元夕脸上笑吟吟的,心中却千回百转将元青骂了个遍。元璧提前回山这么大的事,居然也不先和她打声招呼,害她现在临时找不到地方躲……
唉,其实昨天她就该卯足劲儿和元青打一架的,干翻他后赶紧跑路……不,索性就别来蜀山最好,不来就不会被元青逮到……
正懊恼着,忽然一只手伸到她面前,元夕微微一怔,随即借着那只手的力站起来。
“风凉,回去吧。”他低声说,拂去她肩上的一片草屑。
她弯眉一笑,“你走前面。”
元璧略略一顿,旋即无奈一笑,果然依言走在前头,由着她在后面,小碎步踏着他的影子,一步一步走。
从前她犯错被罚面壁,惩戒期结束之后他来接她,她总是这样,不愿并肩,只肯跟在他后面,踩着他的影子走。
希望时光倒流,这种事情说出来总透着那么几分软弱,仿佛间接承认了人生如此不得意,以至于想要逃避现实回到过去。但这一瞬,元璧却真切地冀望世间确有回溯时间之术。
他一回山,便迎面撞上了蜀山掌门,他简单敷衍两句便要找那个胆敢又玩失踪的坏丫头的晦气,却在转身时被对方拦住。
“那丫头的情况很不好。”老头子说。
“不好就对了。”他神色淡淡,“不然怎么会明白只有家里才是最好的。”
“事情没你想的那么简单。”掌门摇摇头,常年带笑的脸上仿佛有些伤感,“早知道会变成这样,当年说什么也不会放她出去历练……”
心里一股冷意掠过,他拢了眉,脸色一板,盯着这个从来吐不出好话的老头子。
“你别想用这种法子给她求情,”他冷淡着脸,一面说一面觉得心安了些,“这次我非好好收拾她不可。”
没错,这一老一小过去十几年里屡屡里应外合狼狈为……哼。他早就看穿了他们的伎俩,老头宠着元夕,一有事就站出来给她打掩护说好话。可这次不行,他铁了心要立威,重重给她一个教训。
他抱胸等着,等着对方露出一个尴尬的表情,然后他抬起下巴笑一笑,扬长而去。
然而,他等到的却是另一番神情,那神情……教他的心直直坠下去。
那个总是抱怨掌门难当、在徒弟面前永远一副糟老头样的混蛋,在那一刻露出的神情,元璧一生也未曾见过。
“你去,我不拦你。不过,无论你看出了什么,都要保持冷静。”他听到这个只教过自己三天法术的师父慢慢说,语意沉沉似浸染了无限倦色,“你必须答应我。”
……
保持冷静,对失败者来说,不是容易的事。感谢糟老头终于管对了一次闲事,教他事先有了准备,才不至瞬间被现实打得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