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涸湘江-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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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瑛儿,不能老呆在阁里。阿姨带你出去走走好吗?”话音轻柔,女子低声询问。
薛瑛动了动,可怎么也提不起精神,轻轻一笑:“我不会走路、也怕光。”
“唔!”秦婉沉吟了下,“走不动,阿姨就抱着你,怕光,阿姨可以用衣服裹着你,别说是光,连风也透不入!”
似乎是极其满意这样的答复,少年终于笑了。不知不觉眼眶就湿了,忘形地在女子额上轻轻一吻。
秦婉一颤,俏脸晕红。“瑛儿,你说阿姨嫁给你好吗?”
“不!瑛儿是废人一个,嫁给我会误你终身!何况……拖着这样一副身子我自己看着也难受,若注定得死,阿姨还是早点回金陵吧!时局多变,风雨难料,我不想娘再有事!”
正说着,忽见阁外人影一闪。等两人出去时,不见任何人,然而,朝阳已将青山洇染出一片灿烂之色。
逐风唯一找的法子,蛮是一味药,而且要通过鲜血为媒介,作为药引来服用。当然,鲜血的提供者将会付出惨重的代价!
十六年前,公子出生那年,这头灾鸟来到燕幽阁,或许等的就是今天吧……
傍晚时分,秦婉、逐风两人在湘灵庙附近找到了蛮。秦婉原想以武力缚住它,然而,这头奇怪的鸟仿佛什么都知道了,神色忧戚,一声不吭跟着两人就走。
夕阳抽走大地上最后一丝斜晖,千灯居檐下廊前都点上了灯笼。
熬好寻常补药,用瓷碗盛了。逐风亲自送了过去,相信公子喝了药后身子会壮实些。
夜幕降临,霜重露深,师父跟四公子应该在燕语苑。
逐风暗暗想着,走下台阶,只觉雾气森寒。提着汤药往燕语苑行去,不料转过回廊时见逐音一人默默在前走着,想打个招呼又见她纤弱身影隐入了浓雾中。树木参差,几个起落就失去了行迹。逐风蹙起柳眉,拍拍沉重的脑袋,直叫邪门。是不是看错了?
忽见秦婉从对面走近,想来是亲自来拿药的。觉得不安,少女便将方才之事说了。
秦婉一震,想起日间之事,疑窦陡生,微一沉吟,说:“风儿,你先把药给瑛儿送去!”刚抬起脚,又补充一句,“瑛儿若任性胡闹多迁就他些!”
逐风一怔,心里却莫名地开心起来。字里话间,她都可以听出四公子对师父的依恋,在师父心里肯定也很欢喜!
秦婉觅着逐音的足迹,竟一直出了巨石阵。燕幽阁是借巨石阵之力,集天地阴阳两气、万物精华凝聚而成的世外仙源。
雾气深琐,能见度极低。明蟾洒下淡淡银辉,让一切都显得更加缥缈。走了一段路,没发现任何异状。秦婉记挂着薛瑛,想掉头往回走。然而,虚空中忽然传来极轻的交谈声,若不细听就不会发现。秦婉循着声音方向悄然掠近,如鬼魅般闪到一棵大树上。
树很大,怕是有几百年的历史。因此枝叶茂盛,藏在其中绝不会被人发现。通过枝叶间的缝隙,可以看见一块大石边站着两人,相隔着一段距离。
“那一年,谏言失败,那些人是怎么说的?”说话的是一男子,身形颀长,额上嵌着的红色宝石灼然生辉。
“那些人是哪些人?”几丈开外的少女神色也是冷冷的。
秦婉差点昏过去……她的三弟子逐音居然半夜出去偷会明月楼楼主、如今的拜月教大祭司风吟!
但,秦婉并不是那么脆弱的人!很久以前她就发觉有些地方不对劲,只是当时说不上来。难道……问题就是出在这?可逐音又怎会跟拜月教大祭司扯上关系?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他们口中的那一年又是哪一年?
“天下人!”风吟冷然,眉目间有说不出的讥诮。
“慕容笛居心叵测、心怀不轨,以进谏为名杀人夺权,威逼圣上,理当诛灭九族!”逐音淡淡说道。
慕容笛?当年的兵部侍郎?!兵谏不成被嘉华帝冠以欺君罪名灭族抄家的兵部侍郎?!!秦婉只觉胸口气血翻腾,那年她还小,可这事闹得实在太大,想不到十几年后被重新提起。
“哦。是这样吗?”风吟长长吐出一口气,似有无限寂寥,“若兵谏成功天下人又该如何说?但……历史会有如果吗?”
“陈年旧事!还提这些做什么!”逐音忽然一声厉喝,毫不给这位大祭司面子。
风吟一颤,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惨笑。“桑儿,对不起!当年为父一心只想着经世济民,为这个家从来都考虑的太少!所有人都死光了,为父……心如刀铰!”
“嗡”的一声,在那一刹那秦婉脑中一片空白。自己的三弟子是当年姐姐带回来,着她代收为徒的,可居然是拜月教大祭司风吟的女儿?!
“可你抱着我逃出去后,最终却将我遗弃!”逐音一字一顿,望着十几年前将她遗弃在巨石阵边的男子。“然后,你就可以心无牵挂地加入明月楼,为你的名和利不择手段!明月楼的术法很强大,那么多年过去,岁月居然并未在你脸上留下多少痕迹!”
这一通话落入耳中,风吟只觉有说不出的难受,然而,只是一瞬。“后来,我明白与其将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不如靠自己的双手来改变世界!”风吟目如妖鬼,回忆着那些血与火交织的岁月,仿佛要将所有挡在前方的障碍吞噬。“所以,我杀了明月楼主夜火!”
“……”秦婉控制住紊乱的思绪。原来十几年前明月楼主夜火神秘失踪,竟是风吟的缘故。
逐音既是风吟的女儿,如此一来,其中的种种内情也就猜测得到了。为什么风吟在白鹭州重创后能顺利脱身?为什么对方对薛家、燕幽阁的行动了如指掌?为什么那晚巨石阵里逐音对四公子毫不留情?
“桑儿,如今你就继续留在秦婉身边,等为父清除了所有的障碍就让你嫁给薛大公子!”
逐音神色复杂,泛着奇异的白:“当年薛夫人将我带回燕幽阁,师父待我更是恩重如山,现在却要我反过来去伤害她们,我会觉得内疚……”
“内疚?”风吟饶有兴趣地重复了遍,“若真如此,当初何必选择背叛?从你在白鹭渡口将我送上船的那一霎起,我们早已是同一条船上的人了……”
秦婉背靠着树枝,左手下意识地按住隐隐作痛的胸口。十几年前,姐姐将一个小女孩带回阁中,让她收她为徒!她虽虚长她几岁,可也小,如姊妹般相扶着长大。但她没想到,逐音最后会将她背叛,就算还留了那么点良知,可又怎样呢?玉儿已死,瑛儿也好不了多少……想着,不料枯老的树皮受不住她脚下踏力,“啪”的一声飘下树去。
那一瞬间,两道蓝色寒芒疾掣过来。
秦婉拔剑,不及多想,惊梦如怒涛般袭卷迎上,幻化出万千清光。
风吟神色肃杀,苍白的手指连挥,虚空中蓦地多了九个幻影,带着一样的速度朝女子扑来。
他的咒术又大进了!然而,秦婉不退反进,鬼魅般的身影在“它们”当中游走不定,气息流转间,剑势如天流倒悬……秦婉出手之余,暗自忖度局势,心念动处,如一阵风般掠过逐音身边,逐音欲挡,然而,只一合就被秦婉封了穴道。
一道粉色的影子与九道白色幻影鬼魅般纠缠着,并不见兵刃交接,然而,他们身上散发出的气息却催得身周落叶纷纷。无数落叶飘下,被强大的杀气一绞,顿时如雨雾般飘洒。
风吟额上月魄亮得吓人,散发着妖异的光芒。
秦婉忽然想到,拜月教的一切术法缘起于月神,那术法的施展也必然与月光有关。当下,再不迟疑,惊梦送出,一剑化千剑!那一刻惊起的冷电竟生生将月华隐去,风吟九个幻影凭空消失,终于现出了真身!
秦婉轻振长剑,长吟声里剑气已如灵蛇般扑向对方咽喉……两道身影,如闪电般乍合又分。“哼”的一声,电光火石间只交了一招两道人影就停了下来。
女子面色冷肃,微显苍白。粉红色的裙衫随风舞动,如蝶翼轻扑。目光不现喜怒,静静看着几丈外的白衣男子。
“哇——”
风吟左肋裂开了一道半尺多长的伤口,深可见骨,内息翻涌间一口血就不争气地喷洒出来。
“不愧是燕幽阁阁主!”
“你也不错!”秦婉冷冷回了一句,神色不动。
两句话过后,整个虚空又恢复了宁静,只听那被催落而未被绞碎的落叶簌簌飘散。
忽听风吟诡异一笑,左手习惯性地摩挲着额上月魄。“秦阁主,我们来打个赌如何?”然而,不等秦婉回答已先说,“桑儿告诉我蛮是唯一救四公子的法子,但,不知在你心里代价的底线是什么?”
“如果你真拿蛮来救四公子,到时对阵如何与我的鼓相抗?我想你并不是没有考虑过!”
“还有,你会不会杀你的弟子?”
风吟带着莫测的笑意,看了对面目瞪口呆的女子一眼,一声长笑,如风般“飘”走了。仿佛地上少女的死活根本不与他相关,而,只是一枚棋子!
“师父!”逐音轻轻唤了声,冷汗涔涔而下。
二十五:感君将身许(下)
秦婉终于还是没能狠下心来将她诛杀,然而,一回到燕幽阁就软禁了她,派人严加看守。
回到燕语苑时,秦婉只觉压抑的心情舒缓了许多。薛瑛正与逐风说说笑笑,病弱的面孔也有了些光彩,这是那么令人欣慰的一幕呀!
然而,女子脸色苍白欲死,身体不适感越来越强。走到少年身边时,勉强一笑:“瑛……”
就在那一刻,女子再也忍不住,一口鲜血“哇”的喷出来,洒在少年脸上。
薛瑛一震,笑容僵住了。女子秀发无力地垂到他脸颊,透过长发,可以看见女子因惨淡而显凄艳的面容。
刚才那一战,女子并不是没有受伤!
解开衣衫,后背光洁如玉,然而,却有五个靛青的指印。
“风儿。”疗伤之余,秦婉抓住少女衣袖,郑重着说,“赶制一剂‘洗尘缘’!”
“……”逐风霍然变色。
洗尘缘?那可是强行抹去一个人记忆的药啊?师父要那个药有什么用?师父受伤后虽然一句话也不说,但,她知道这件事绝没有那么简单!能令秦婉受伤,天下又有几人?
往后几天,秦婉就一直留在燕语苑陪少年。除了薛瑛、逐风外,阁里没有任何人知道秦婉受伤的事。
再过几天,逐音忽然失去了记忆。为了顾全少女的颜面,秦婉并未将她的事公布于众,只是私下抹去了她的记忆。然而,私底下,各人却做着各种揣测,众说纷纭,莫衷一是。
这天,丹药终于炼成了。逐风欣喜若狂,赶着将这个消息通知秦婉。
经过朝曦阁前的那片假山林时,逐风忽然站住。
少年懒懒地卧在樟树树干上,而逐音师妹舞着剑,如燕子般穿梭在山石间。秦婉则隐在一块大石后,远远看着。
“唔!你叫什么名字?”逐音忽然收了剑,跑到少年跟前,问。
“薛瑛。”
“哦。”少女恍然,点了点头,“我叫逐音!以后就做朋友吧!”那一刻,她笑容如花盛开,对着少年发出热情的邀请。
薛瑛蓦地失神……若,人生若只如初见,那该多好!没有恩怨、没有芥蒂,有的只是相逢一笑的爽然!
但,他知道自己是再不能了,以前那个纯情的少年早已死去……
这一天,丹药终于炼制成功。
远方,云霞似火燃烧。来自遥远天阙的阊阖之风再次造访大地,雨露润泽,香风熏染。
燕幽阁还是那般宁静。世外仙源,远离尘世纷扰。
“多美呀!”少年偎依在秦婉怀里,由衷赞美,“天意怜幽草,人间重晚晴。夕阳将天阙都染红了呢!”
苦苦支撑了那么一段时间,少年已到了迟暮时刻。他的身子轻得没有任何重量,仿佛风一吹就会飘走。
他心里比谁都清楚,是该走的时候了。然而,少年笑了,苍白的脸色因霞光洇染有一种别样的美丽,怎能将悲伤留给身边的人?三姐姐是走了,他心痛欲死,这样的结局或许是最好的……
薛瑛无意识地拨弄着女子长发,绕着修长的手指一圈圈绕起来。
“瑛儿。”秦婉轻轻唤道,“你说我们这样子像什么?”
像什么?少年一怔,第一次考虑这样的问题。
女子对他呵护又加,关怀备至。像母子?可阿姨的年龄不过比他长了十来岁。
“姐弟吧。”少年说。想了很久也只得出这样一个答案,若三姐姐还在,也必会像女子这般待自己。
“不对。”女子摇了摇头,说。不知为何,脸上泛起奇异的红晕,连身子也莫名地热起来。
“不对?”
“夫妻呀!”秦婉颤着声,说出了内心深处的渴望。然而,只一句,玉颜已是灿若云霞。眼波流转荡漾,是她内心满涨起来的爱意。
爱了,就一定要说出口!哪怕这个想法在对方眼中是如何的卑微,由自己口中说出有多么艰难!
秦婉极力保持平静的心情,然而,全身仍然不受控制的微微颤抖。她自怀里取出一个锦囊,锦囊是粉色的,做工精细,表面绣着白色的蔷薇花。而锦囊里装着一颗碧色的珠子,晶莹剔透,琉璃幻彩,似有雨雾流转。
“瑛儿,阿姨曾说要嫁给你,那是真的呀!”秦婉一边说着,一边将锦囊替他贴身戴上。“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