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涸湘江-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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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涸湘江
作者:飞天小狐狸
正文
一:谁家采莲女(上)
山色湛碧,烟雨空濛,一座楼阁静静倚眺在水云疏柳间,宁静地不染世间烟火。四月的江南是多雨的,风露清愁,带着淡淡的哀伤。
春雨绵绵,风穿透雨幕缓缓流动,将兽头瓦当下的铁马撩拨得叮当脆响。铁马声里弥漫着书卷的味道:“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
时天下二分,以黄河为界,北为“盈”,南为“冲”,南北时有纷争,战祸不断。
“薛瑛。”须发微显苍白的夫子看着书院首座伏案昏睡的少年,皱起了眉头。
睡得沉,少年一时没反应。夫子只好又唤了几遍,少年才勉强从周公那抽出身来。
“身为世家公子为何如此不上进?前线连连败退,盈军南渡,日后靠谁来守卫疆土?”半黑不白的发须显示着沧桑。
少年站起身来。通身的打扮显示着他的家世是何等尊贵,修长秀气的手指上缠着一窜莲玉,晶莹而温润。仔细看,可以发现玉上刻着四字篆文:莫失莫忘。少年的眉目是极清极秀的,带着女子所专有的魔性。少年嘴唇迅速翕合了下,因极快又低着头夫子就没瞧见。
夫子等了会儿,不见他回答,还道他自知理亏,叹道:“怎么不说话了?”
少年迅速地抬头瞥了眼手持书卷的夫子,淡淡道:“我说了啊!夫子您没听见,没看见吗?”
夫子一愕,泛黄的书卷拍打着枯瘦的手,怪道:“我该听见什么?该看到什么?”
少年目中闪过一丝狡黠,贝齿咬着下唇,憋了一会,失笑:“视之不见名曰夷,听之不闻名曰希,学生确是说了呀!《道德经》中的教诲夫子不曾看吗?”
整个书院都静了下,接着涌起了呶呶哓哓声,有低声议论的,也有闷嘴哧笑的……学院最是庄严神圣地,如此倒成了街市一般。
老者气得胡须呼呼前翘,老脸涨得通红,在原地踱了几步,蓦地将书卷“啪”的一声摔在案上。其他学子都暗想:“不知夫子会如何惩罚?然而,以薛家的家世夫子得罪得起吗?”老者额上的皱纹深深陷了下去,气喘吁吁地戳着少年,却始终没下惩罚令。书院有书院的规矩,但得罪了薛家可不是好事!门阀之间相互倾轧得异常厉害,稍一不慎就会卷入其中。
“夫子,像薛公子这样愚顽不堪之人,您又何必多生闷气?”说话的是一个胖胖的小后生,獐头鼠目。这后生属金陵谢家,可惜是个庶出。外界传闻,薛家与谢家一直不合,明争暗斗由来已久,稍有把柄就互相攻击诋毁。如此替家族出头的好机会哪肯放过!
那个叫薛瑛的少年抬头瞥了他一眼,也不理会。眉目沉静,右手悄悄打了个手势。坐在胖后生后面的见了,立时会意,趁他不注意时迅速拿过放在砚台旁边的帽子。
“孺子不可教也!”夫子也借机发作,“在你眼中还有我这夫子吗?”一边对着孔圣人画像,大叹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你、你……混帐!居然拿老子的帽子撒尿!”楼阁上忽然嚷嚷起来,那个胖胖的后生追着一位学子就打。
“戴在你这俗人的头上,不如给爷用来盛小便!薛公子天生颖慧,岂是你这矮冬瓜所能明白。”那学子也嚷道,毫不客气地还以颜色。往日给他欺负惯了,今日有薛公子撑腰,自然更加卖力!言者无心,闻者有意,夫子只觉面皮一热。那学子给追得急了,瞅准就朝他头盖去,顿时淋了他一身。靠得近的惊叫着跳开,远的就大声起哄。
少年见胖个子跑到身侧,伸腿轻轻踢出椅子。跑得急,又不防,一团“肉球”顿时滑开一道极短的弧线,跌了个嘴啃泥。好半晌,抬起头,只见青一块,紫一块,眼睛鼻子都挤做一堆。
“打!”不知谁叫了声,整个书院顿时沸腾起来。谢家的人多,薛家的自然也不少,两堆人厮打成一团,呼呼喝喝。
眼看“庄严”的楼阁鸡飞狗跳,夫子踉跄着后退。乱世中,门阀争斗的阴影仿佛一道闸门重重阖上。而此刻,衣着华丽的贵公子则垂首默默立着,仿佛什么都不与他相干。正首墙上,孔夫子和蔼的面容充满智慧的光芒,带着一双悲悯的眼睛悄然旁观。
仿佛再也无法忍受,夫子蓦地将一桌书卷都撒向空中。那些《四书》、《五经》及各类典籍片片散落,转眼被涌动的人群踩成碎片。
金陵共有四大门阀世家,分别是:薛、史、谢、白。其中薛家的势力最大,谢家稍弱,史白两家又次之。薛、谢两家都是人脉极盛的,若算旁系偏支更是错综繁乱,两家在仕途经济上纷争颇多。
薛家的族长薛宓,听说以前是江湖人物,武功更是登峰造极。然而,对其具体来历却是谁也说不明白,只知薛家与隐居临安的燕幽阁颇有些渊源。薛瑛是其幼子,排行第四。薛瑛之上有二兄一姊,长子薛溟原为冲“定国大将军”,然不久前兵败黄河,被褫夺兵权,革职查办,薛家上下也因此忙着为其开脱,朝野上下闻太师一派则加紧扩张势力。
二子薛敦温和大方,加上心思缜密,是薛宓不二的臂助,这些年来薛宓无形之中已将大半家业交到他手里。三女薛玉养在深闺人未知,听说大有母风,是位绝色女子。惟独四子薛瑛最是游手好闲,无论朝廷江湖都是其游戏的天地,小事不断,大祸间而有之。不屑尧舜之章,不习孔孟之教,独独在诗歌辞赋上下苦功。其种种怪癖不为世俗所取,然而薛宓爱极,从不舍得责打。
薛瑛十一岁时,一个午后,薛宓见他一个人在翠华院发呆。有意替他解闷,顺便考考他,就让他作首词。不知这位小公子着了什么魔,开口便是——昨宵花雨洒庭轩,蕊香淡,绪萦怀。又闻离弦,何事惹尘烟?心弦拂断谁解语,人默立,问红颜。
薛宓怕他下阕作得越发不堪,赶紧止住他。问他有什么事不顺心,却怎么也不肯说。薛玉刚好在一旁,就替他补全了一阕《江城子》——泪如辰星满长天,疏影乱,残红翩。风雨未谙,韶华竟凭栏。欲讯君心关山阻,语荼蘼,姊难安。
虽然上进心上欠缺些,然薛四公子毕竟是誉满金陵的人物,再加上其炙手可热的家世,上门提亲的人从来不断。而薛宓每次都以“年龄尚小,况愚顽驽钝”为由推却。然而,那些人却不死心,几年来旁敲侧击都不得功效,后来就将注意力投放到薛四公子身上。暗想:“薛夫人对这小儿子最是疼爱,只要说服了他,不怕薛宓不允。”为此,薛四公子竟好一段时间不敢离府。后来,毕竟闲不住又出去逛,给逼急了竟抛出一句“此生绝不娶妻,一旦为人夫,则必与母、姊远,君子不为”,还拿藤条将那媒婆狠狠抽了一顿。从那以后,上门的人是少了,闲言片语却渐渐多起来。
光阴荏苒,一蹉跎薛瑛已十六岁,其姊薛玉刚好十七。前些天,薛宓忙着薛溟的事,怕他闲着又生事,就暂且让他去书院呆一阵子。
二:谁家采莲女(下)
今日,在书院里将娄子捅大了,加上课下得早,少年便没敢立时回家。
“络纬姐姐,去帮我找艘小船来。”楼阁檐下,少年对一个等他多时的少女说。络纬是他的贴身丫鬟,从小一块长大。
那个叫络纬的少女暗暗好笑,将伞塞到他手里,约好哪里见,就走了。
少年信步走着,慢慢踱到约好的地点。金陵是一个门阀争斗异常厉害的地方,住久了,会发现整座城池都带着淡淡的灰,压抑得如同钢铁般沉重。然而,即使是这样的背景下,大家小院堂前梁下还是垒满了燕巢,耳语呢喃,双双对对。
雨丝拍打着伞面,仿佛是水与萍的邂逅。过了会儿,不见络纬回来,少年感觉心里有什么不安地跳动,便笑着扔了伞,任雨点洒落发丝、衣襟上。闭上眼睛,金陵四月的景象便浮现眼前——那一片淡淡的青中有着浅浅的灰,苍翠又晦涩,这样极大的反差总让人觉得压抑。河道上,小桥多不胜数,河边多芦苇,也不缺杨柳,只是在这片水云疏柳的背后却有着一道道沉重的铁门。府邸宏大,朱门即使敞开,往里看也是一片不尽的黑,而门前有各种石雕神兽守着。
——让人由衷地感慨……轻易不可逾越。
约莫半个时辰后,少女就将船撑了过来。靠到河边,少女将薛瑛迎进舱内,然而一看他这副模样就有些不愉,怪道:“薛瑛,你就省点事吧!这几天夫人已经够忙了!”少女直呼其名,显然有些恼了,“着凉生了病又得劳夫人操心!”幸好带了干净的衣服,少女一边说着,一边将替他换下。
少年撅嘴瞪了她一眼,道:“我这不是闷了嘛!谁让老天竟让我生在这个地方……”
不待他说完,少女“哧”的一声笑出声来:“我的爷!别人百世修行都还不知道有没这个福!”金陵虽不是京都,却是冲最最繁华富庶之地。可她的“爷”却恨自己生错了地方?
船的造型设计上有些怪,不似寻常游船画舫,然而,行动起来却灵敏便捷,比寻常船只也快了不少。若不是体积小了点,倒让人怀疑是水师舰艇。薛瑛不由多看了几眼,笑道:“络纬姐姐,怎么我从没在金陵见过这种样式的船?”
少女正“窸窸窣窣”地替他系外衫带子,闻言抬头一笑,说:“我也没见过。可一时找不到游船,就只好顺手牵羊了!晚间我们送回去就是,再给人家加几两银子。”
“这才是侯门公府的行事。”少年淡淡一言,眉目间不露喜怒。过了会儿,待穿戴整齐了,又道,“去白鹭洲的‘杏花客栈’听书,络纬姐姐你也去。”
杏花客栈离金陵城有一段路,那里时常有江湖人来往,很多江湖上的奇闻趣事就在那流转。每隔一段时间,或是在城中住得稍久些,不论烈日暴雨少年总得行此一程。络纬一直不明白少年为何总喜欢去那?后来少女问了,少年只说:“江湖是个广阔的地方,不像城中那么闷!即使……只是听些关于那个世界的传闻。”
“我自然是要去的。”少女应了,扶他坐好,“早间出府时夫人就吩咐过了,让我与公子‘寸步不离’!”夫人也是用心良苦,生怕这位四公子又惹出祸端来,成为门阀钳制薛家的把柄。
过了几座小桥,出了内城,渡船就要驶入江里。远处烟水一片朦胧,少年有一搭没一搭地跟络纬交谈着,忽听她低呼:“好漂亮的小姑娘!”
少年微微一怔,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又是一怔——许是节气的关系,今年的荷花已经开了。河边光影交错,碧色的荷叶与纯白的莲花重叠在一起,荷叶娉婷,莲成并蒂。一十五六岁的少女正踮脚极力够着远处的一蕖芙蓉,身姿曼妙,眉目婉约,仿佛是水墨画里极清极秀的一笔。
“金陵竟有这般人物!”少年呆呆怔怔,“不知是谁家千金?竟修得这样好福德!”采莲的姑娘身着嫩黄裙衫,饰物偏素雅,然而,一看之下自有一番清洁矜持。大概是住惯了琼楼玉宇,才偷偷跑出来的。
“问问去——”络纬笑道。
“干什么?”薛瑛吃了一惊,“别唐突了人家。”硬是拉住她不让她将船划过去。
“如此人品相貌倒是公子良配!我就问问是谁家姑娘,有何不妥?”少女瞥眼看着薛瑛,眉目间有隐约的笑意,“回去跟夫人说了,咱们就提亲去。不怕人家不允!”
“你再说休怪我不理你!”少年有些急了。
络纬瞪了他一眼,似笑非笑:“若一天三小姐出阁了,我看你娶不娶妻!”
小舟继续往前行着,采莲女的身影在慢慢远离,少年回头看了最后一眼——水畔谁家女?瑞露年华,美丽如斯。失神间,采莲的姑娘又往前跨了一步,眼看就要够着,然而,哪知雨中路滑,少女一个趔趄就掉了进去。
“快!划回去!”少年惊道。
这一带河水挺深的,河面上冒着几个气泡,却已没有了少女的影子。
“公子小心!”看着跟着消失在水面的少年,络纬只来得及吩咐一句。河面上不断涌出气泡,接着又渐趋平静,只有水纹向四周延展。络纬手持竹蒿,等得心急。约莫两盏茶时间,还不见少年上来,少女挽起裙衫正打算亲自下水的时候,忽见水面上探出个头来,道:“快拉我上去。”少年气息有些急促。
远看尚且如此,近观更显美丽动人。溺水的少女静静卧在船板上,两弯娥眉微微蹙着。络纬看得有些发怔,然而蓦见少年抬手就往她胸腹间按去,赶紧伸手拉住他,脸一红:“我来。”
薛瑛一怔,怪道:“为什么?”
“男女受授不轻!”络纬浅浅一笑。大概是不会水的缘故,只片刻工夫少女就喝了一肚子水,暂时昏迷过去,脸色发白。
薛瑛一边看着,只觉好没意思,懒懒道:“就没见你们忌讳过!”
作为薛家四公子的贴身丫鬟,那是什么都得会的。情急之下,包不准还得充充大夫。络纬驾轻就熟地一阵挤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