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居纪事-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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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外的这些天,夜深人静的时候,她很无聊地天天从网络电台上调到这个频段,听那位老实巴交的“甲丙丙”被乙乙的听众们调戏。
晓维想像了一下这个问题如果交给丁乙乙回答,她会怎么说,但是想了很久还是想不出来。因为乙乙的答案总是出乎意料,经常视她当时的心情而定。
乙乙的这台节目内容很杂,她介绍音乐、电影、书籍,无论流行的还是冷僻的,她给大家念幽默短信读百科知识讲历史典故,一切都随着她的兴致去弄,偶尔也会请到一些身份特别的嘉宾。最后十五分钟是她与听众的聊天时间,听众对乙乙牢骚一下生活苦闷,乙乙则负责为大家解闷,其实没有几个听众真的需要用她的回答来借鉴参考,他们想听的无非就是乙乙的不靠谱不着调的言论。
十点四十到十一点半,这其实不算一个好时段,但是乙乙靠着她有点另类有点偏门但又不失大格的风格,将这档节目做成了地方电台一个小有名气的品牌。
晓维又玩了一会儿游戏,登陆QQ想看看是否有人给她留言,居然发现乙乙早些时候给她留言:“林晓维,我佩服你,跟周然结婚七年才想离婚。我结婚七天就受够了。”
晓维打了一串问号回去,等了很久也没回复。她又拨乙乙的手机,竟然关机。
思及乙乙经常抽风的个性,晓维估计也没什么大事情,所以她给乙乙留了一条短信后,关电脑,洗澡睡觉。
浴室里,水汽氤氲中弥漫着馥郁的香气,令晓维有点晕眩。她浑身湿淋淋地四下里找了一会儿,才找到角落里的一捧新鲜的白色玫瑰,先前她亲手丢在那儿的。正是这花的香味害她发晕。
她把那花拿起来,将花瓣一片片揪下来,撕碎,丢进马桶里,放水冲走。
水汽里那诡异的香气终于消散了,而她的手指上的余香,却怎样洗也洗不去。
已经很久无梦的晓维当夜陷入离奇的梦境中。她梦见自己在雨中奔跑,其实雨得得不大,但淋在身上非常冷。她跑了很久却总也找不到一处避雨安身的地方,直跑得自己失了力气,只能慢慢地走着。
而那些雨滴,却不知何时已经化作了花瓣雨,起初是白色的,飘飘洒洒,后来又变成了红色的花瓣。
梦中的晓维有些疑惑,她很少收到过花,而且她不太喜欢红色。印象里,似乎只收到过一次红玫瑰,就是周然向她求婚的那一回。
她低头拈起一片红色花瓣,抬头四下寻找,却听到耳畔有婴儿的啼哭声。晓维大惊,再低头,手指上那一片花瓣却凝成了一滴血。然后她大汗淋漓地醒了过来。
她的手指间还萦绕着先前扔掉的那些白玫瑰的香气,而她身上的汗水,犹如刚才淋雨的梦境。婴儿的啼哭也是真实的,正从隔壁房间传过来,那对小夫妻哄孩子的声音也隐约可闻。这间宾馆隔身效果不是太好。
晓维去冲掉一身的冷汗,然后就再也睡不着。她已经很久没做过这样的噩梦了,不知为何今天又旧疾复发。
多年前,有很长一段时间,她天天都在这样的噩梦中哭着醒来。周然推醒她,把她像小孩子一样搂在怀里,轻轻拍着她,哄她重新入睡。
她是那种醒来就不容易再入睡的人,翻来覆去难再成眠,害周然也睡不着。
那时的周然很有耐心。如果是冬天,他会把两人一起裹进厚被子里,给她讲催眠故事,而他的声音本身也催眠,她不知何时就又睡着了。
如果是夏天,周然会抱着她到阳台上,教她辨认天上的星座。这之于她也是一件很催眠的事,她看不了多久就又困了。
她还记得有一回,第二日是周末,周然索性不睡,带着她去了小区外面的花园,捉回许多萤火虫。
周然其实不太会哄女人,当以前他肯哄她的时候,用的也是哄孩子的方式。那时晓维就想,周然一定会是个很好的父亲。
她将这样不合时宜的回忆挤出脑海。
难道果真应了老人们所讲,当要与一个人分别时,才会记得那人的好。这么多年,她与周然的关系形同鸡肋,早已记不得对方的任何好处。
但是,晓维想,如果当年没出意外,如果那个孩子能够顺利出生,是不是一切都会是另一个样子,无论她,周然,还有他们如今的生活?
那时,年轻的晓维,无论生理还是心理,都没有做好当母亲的准备。但是她一直在努力地去适应,去改变。
她在床头堆满了孕婴杂志,她摒弃了一切不良习惯。本来就挑食的她,因为孕吐连水都难喝下,但她含着泪一口口吞着那些她平时碰都不碰的绿色叶子。
周然也在努力地适应。
因为晓维的妊娠反应很厉害,闻不得油烟味,周然每天回家系着围裙做饭。他在看专业书籍的同时也研究孕妇食谱。
有一次他晚上有应酬,因为对方客户飞机延迟两小时,其他同事索性在饭店打牌,而他匆匆赶回家中替晓维做好了饭,又赶回饭店。
那时候,他们是真实心意地期待着那个小生命的到来。
晓维没想到,在她真真切切地感受它,全心全意地等待它的时候,它会那样消失。
那一年,公司实验室里发生化学品泄露事故。那天实验室里里只有两位实习生与一位大病初愈并且即将退休的老人。她为了避免给公司造成重大损失,在人员疏散后又跑了回去,并受了一点点轻伤。
若是正常人,不会有大碍,可她是孕妇。
医生说:“这个孩子最好不要留下。你们还年轻,以后有机会。”
胎儿已经六个月,只能做引产手术。
手术结束,医生面无表情地让家属确认。
她挣扎着想看她的孩子一眼时,周然捂住她的眼。
晓维哭得很伤心。那个小生命就像恶作剧小精灵,改变了她未来的一切后,却以这样的方式离开她。
晓维的睡眠就是从那时起变差。她的身体和精神都渐渐虚弱。
知情人说:“哎,她怀孕怀得那么辛苦,本以为马上就熬到头了。六个月,再多一个月孩子就能活了。这事对她打击实在太大了。”
晓维那时极切地渴望再怀一个孩子。她缠着周然,赖着周然。
但是直到一年半以后,她才再次怀孕。这次晓维小心翼翼,草木皆兵。
到了第八周,其实那天她只不过踮着脚伸手去拿柜子上放在高处的一个试剂瓶,落脚时她重心不稳,腰抻了一下。
只因为这么小小的一个事件,几小时后,她又一次失去了做母亲的机会。
晓维的精神崩溃了。她噩梦连连,夜夜在梦中哭泣。她的梦总是与实验室有关,与孩子有关。
周然说:“辞职吧,好好休息一阵子。”
她听从他的安排,辞职在家,每日看书上网听音乐,养花养鱼,收拾房间,做饭,等他回家。
周然那时候得到一笔投资,有了自己的公司,每日忙忙碌碌,疲累不堪。
晓维是做技术的,他的公司她帮不上忙。她帮他捏着肩膀说:“我可以再找份工作,或者回原来的公司。每天这么闲,我觉得自己像米虫。”
周然说:“我喜欢回家时楼上亮着灯,敲门时有人给我开门,一进屋就有饭香味的感觉,这样的话,我第二天工作卖力心情愉快。我赚的钱里,有你的一半功劳。”
晓维接受他的说法,安心地做一个家庭煮妇。
其实这样的静谧时刻已经只是偶尔。
周然越来越忙,回家越来越晚。经常是晓维做好了一桌饭菜,却等不到人。
而晓维的精神状态越来越差,忧郁,狂躁,沮丧,失落。
再后来,他们开始吵架,冷战。
晓维自己支撑得很辛苦,她不需要很多钱,她只需要一点贴心的关注与安慰。而这一切,当时忙得恨不得有三头六臂的周然却没有给她。
周然也很辛苦。他的事业进入了最艰难最重要的阶段,他不需要林晓维能帮助他什么,他只需要一个回家后可以安静休憩的港湾。而这一切,当时陷入轻度抑郁症的晓维也给不了他。
那时周然认为晓维小题大作。很多女人都失去过孩子,但是没有人像她那样摧残掉自己。他将晓维的神伤理解为,她本是因为孩子而与他步入婚姻,如今孩子不存在,而他们的婚姻还在继续,这一点令晓维无法容忍。
而那时林晓维认为周然已经厌倦了这场婚姻。他本来就是为了孩子才走入婚姻,如今孩子不存在,这场婚姻对他已经没有意义了。
于是他们渐渐地开始忽视对方,漠视对方,鄙视对方,仇视对方。
他们在彼此最需要的时候,错过了彼此。
因为梦与回乙,晓维整夜没睡好,但是第二日还是按着计划飞往另一座城市。
她是购物狂,沿路买了很多的纪念品和衣服。上飞机前,她统统地打包送到邮局。
所以她的随身行李很简便,只有一个小小的箱子,以及一台微型手提电脑。
她有一点感慨。其实这种摆脱繁重行李的方法,是当初周然教给她的。那时周然教她,出门在外,无论何时都该轻装上路,不要给自己增添一堆的负荷。
她想,其实她早就是周然的负荷了。同样的,他也是她的负荷。
只是她不明白,她想要两人都解脱,周然为什么不肯配合。
晓维在预订的酒店登记入住。她进入房间,放下行李,换上拖鞋。
十分钟后,她的门被敲响,又一束白色玫瑰被服务生送进来:“林女士?有人送您花。”
这间房有阳台。晓维开门,把花丢到阳台上,拨手机给周然的助理:“他一共给了你多少预算?按我说的做:晚上八点十分,打开电视,看今晚的城市互助节目。把这笔钱,全送给第一位需要帮助的人。谢谢,再见。”
林晓维的旅行,因着一逝一生的两条生命而终止。
她在校友录上看到昔日的同学病危的消息。那位女同学离她当时所在的位置,只有二百公里。
其实晓维与她的关系算不上特别熟,毕业后一直没有联系,但晓维对她印象很深。
女同学的丈夫也是她的校友,晓维还记得他们在校园里总是形影不离的身影,如同当年的丁乙乙与罗依。毕业的时候,他们放弃了很多,只为能够在一起。
有时回想起来,晓维觉得十分的艳羡并且欣慰。
晓维去的时候,女同学已在弥留之际,她只来得及见到女同学最后一眼。
她很难忘记那样的场景。丈夫抱着妻子已经冰冷的身体,表情漠然,却怎样也不肯放手。最后几个大男人上前强行将他的手指一根根掰开,后事才得以继续进行。
林晓维泪流满面。她很爱哭,看小说看电视都会陪着掉泪,何况这样真实的场面。她哭得不能自抑。
上天这么不公平,不相爱的人都好好活着,相看两厌,而相爱的人却无法相守,天各一方,天人永别。
所谓爱情,就是一场场黑色喜剧。
晓维参加了同学的告别仪式后,也失了继续游山玩水的心情。
她在江南小镇的小旅馆里宅了两星期,起初早晨看日出,晚上看日落。后来接连下了几天雨,她便日日听着雨声在房间里看网络小说。看累了,她就到街上走一走,在一些店里坐一会儿,她还会在傍晚时分到酒吧去喝一杯,遇上好几回艳遇的机会,其中不乏有看起来不错的艳遇对象,她在内心挣扎一秒钟,然后放弃了。
她有天早起,听到店老板夫妻悄声地用方言讨论,他们以为她不可能听懂:“哎,这又是一位因为情伤到这里来避世的女人。”
晓维哑然失笑。她的确是在这里“避世”,但实在很难定义成“情伤”。
她不肯接周然的手机,周然也不一而再再而三地主动去碰钉子,他的自尊向来要排首位的。
在她给周然助理打了那一通电话后,那些害她做了噩梦的白色鲜花也不再莫名其妙地送来了。
但是她受到了店家非常特别的照顾,以至于她怀疑她住的并不是自家开业的小旅店,而是五星级饭店。所以后来她干脆换了个地方住。
但是在另一家小旅店里,她同样受到了非常恭敬的对待。晓维不得不继续研究下一个去处。
这时候,她接到一个很好的消息,她的一位很好的朋友,也是她以前公司的同事,刚刚顺利生下一个健康的男孩。
这世间,生生死死,轮轮回回,也就这么回事。
晓维决定不再逃避,她想回家了。
林晓维对朋友刚出生的漂亮小婴儿爱不释手:“真难得,你那么恐婴,居然也愿意做妈妈了。”
“我现在也恐婴,他一哭我就不知所措。可是,有很多事,不能回避,只能面对。”
她们之间有短暂的沉默,朋友又说:“你最近怎么样了?”
“医生说,指标一切正常,应该是心理原因。无所谓了,我现在并不期待孩子了。”晓维扯到之前的话题,“嗯,面对问题是对的。所以,我打算跟周然离婚。我是认真的,想了很久。”
朋友默然了很久:“这么多年一起走过,总有值得留恋的东西。人生一共也没几个七年。”
“当初你……”
“当初我如果能预知,最终还是要在一起,那我一定会做点更有建设性的事情,而不是平白浪费许多的光阴和力气。而且那时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