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家小五-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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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想到秦少芳,就顺带想到那秦婉蓉,如蔓微摆了头,仔细将那绣屏端详了。
屏扇是上好的磨光石料,棚架是用十分贵重的重阳木制出来的,还有淡淡树木香气儿。
她打小就跟着娘亲学了女红,可用的都是最简陋的物什,竹篾编的绷子,用两根压了布边,就拿在手头绣的。
家中唯一一处大的,就是娘亲私下攒钱买来的桃木棚架,也只有三尺余高,和眼前儿这重阳木棚一比,端的是十分粗陋了的。
梅香同翠儿将这些搬到内阁里头,腾出地方来,如蔓又亲自整理了做绣活用的物品,齐齐摆到一块儿,这下瞧起来,端的有几分闺房的意思了。
她记得上次到那一绣春去时,就瞧见王翾屋儿里有许多这种棚架子,上头摆了好些个绣品的。
如蔓忽而想起,前些天三哥儿托红玉送了东西来,她遂教翠儿拿来瞧,只见是方正的两盒各色大小的银绣针子,和两枚雕花银顶针。
她戴到手指上一比,端的是十分合适了,那三哥儿果然是个细心的,竟是能做的这般合用了。
收好了绣具,如蔓就让翠儿拿了两盒胭脂膏,去大太太那里,私下带给红玉。
一来,那牡丹一事,红玉确是帮了忙的。二来,她需还一还那人情债,在大太太那里,也好有个能说上话的。
晚饭依旧是莲子银耳粥,三碟清油炒菜,并两盒子乳酪蒸饼。
如蔓刚用完了饭,喝了桂花茶漱口,翠儿又端来铜盆子,她十指刚沾了水,就听外头通报说,李妈来了。
如蔓遂取来巾帕,还没擦干的,李妈就打头进来了。
“我是给小姐先带个话儿来的。”李妈眉眼微扬了,一瞧就是有好事要说的。
如蔓就说,“李妈请说。”
李妈也不坐儿,就站了道,“大太太今日和老爷说了,教小姐也跟着到那绣房去学女红了!”
“可是真的了?”如蔓心头一喜,又想起那绣屏和棚架,想来秦少芳和三哥儿也一早知道了的。
“李妈何时骗过你了的。”李妈吃了一口茶,两人就说了会儿闲话。
话说到性头儿上,李妈遂说起柳娘子那一手好俊的女红,话一出口,就见如蔓的脸色微微黯淡了。
李妈方知说错了,哪壶不开提哪壶的,净是勾起她伤心事来。
如蔓见李妈讪讪的,强笑了宽慰了几句儿,只说那些个旧事,尽是过去了的。
可李妈也知道,这五小姐和柳娘子相依十来年,感情断不似秦府里这般薄凉的。
那常言道得好,小户人家亲情浓,深宅大院心眼儿藏了。
李妈走了,就有二门上的丫头过来送东西,说是大太太吩咐了的,以后每月要按例给五小姐房里分派针织绣品,这些也尽数记在月账上头。
她刚躺下,向里头一翻身儿,就瞧见那枕边的半只香囊。
这一阵子事多,她竟是将这事搁下了的。
现下正巧,等自家见了绣娘,学些针法,可不就能好好绣完了的。
她将香囊攥了,端详了一会子,就安稳地入了梦,一宿无话。
那绣房在落景园最南面儿,就挨了院墙建了。
落景园里一草一木皆清雅,这绣房也自然有个好名字,就叫盈湘楼。
盈湘楼的牌匾,不似闻道解意那样的木牌,却是手工绣出来的画布,用桐木框子装裱了,挂上去的。
如蔓来的早,就独自在屋外头的长廊里坐了,静静候着。
瞧这盈湘楼,她就不禁想到青竹幽。
好几日了,她除了听书文,再没同那安夫子多说一句旁的话来。
经过了上次,总像有道坎儿横在那里,谁也翻不过去的。
她自嘲地笑了笑,应是自家多虑了。
安夫子仍是从前一般,对她敬而远之的,谈不上甚么隔阂了。
素白的三寸绣鞋在土地上来回蹭着,那鞋面儿上绣了一朵嫩黄的秋菊,这会子无事,如蔓遂提起裙角,兀自瞧起那菊花儿来。
忽而眼前儿黑影一闪,如蔓抚了胸口一惊,原是牡丹立在地上。
果然,她抬头一瞧,那白瑶就站在丈余外,定定将她望了,就同那晚一般的冷漠了。
众人虽是都说那白小姐是个骄纵的主儿,如蔓只道井水河水不相干的,遂并不在意了。
可自打撞见了她和安夫子的会面儿,这会子再相见,心里头端的不是个滋味儿了。
如蔓坦然地回视着,也不开口,脸面儿上不卑不亢的。
那白瑶动了动眉梢,才缓缓挪了步子,随意地冲四周环顾了,冷冷地说了句儿,“来的怪早的。”
如蔓见她开口了,遂也以礼相回了。
“听婉蓉说,如今教你书文的并非穆先生,是个新来的书生了?”白瑶也在回廊坐了,只是同如蔓隔了很远的距离。
“是安夫子。”如蔓低头抚弄着袖口道。
“嗯。”白瑶淡淡应了一声。
如蔓不知哪来的勇气,又跟着问了一句,“白小姐可是有甚么事?”
“不过随口问问了。”白瑶搪塞过去,可如蔓却能断定了,这其中是有文章的。
气氛有些个尴尬,一刻钟的时辰里,再没人开口了。
“我可是瞧错了?你们两个怎地坐在一处了的!”秦婉蓉尖细的声音打东边儿传来。
如蔓抬头一瞧,来人可不少的。
秦婉蓉和秦雨菱在前头走着,中间儿是大娘子王翾,后头跟着温盈姊妹,而许久没见的沈冰也来了。
白瑶优雅地起了身,拍了灰道,“定是你这个拖沓的,害我等了这许多时辰了。”
“那郑秀娘还没到的,谁知你急匆地赶来作甚?怎地就学的这样没出息了!”秦婉蓉虽是冲白瑶说的,可脸儿却是对着如蔓了。
“我头一回来,不懂规矩,遂提早来了。”如蔓只得轻声答了,王翾携了她的手道,“五妹妹也来了,咱们人多就更热闹了的。”
“嫂子说的很是,五妹妹的女红,做的很巧。”秦雨菱也靠过来,接了话儿。
秦婉蓉只同白瑶站在一处,俏脸扬的高,道,“赶巧大家都在的,一会子都来瞧瞧五妹妹手工有多巧了。”
说罢也不回头,拉了白瑶就往盈湘楼里走去,王翾抚了抚如蔓手背,也提了裙子上台阶。
如蔓不发一言,只抿着嘴儿跟在后头,打那四扇绣了红梅的绣门进了屋子。
、君子赠,手余香
“仔细些,碰坏了这屋里的东西,几年的月钱也不够赔的。”秦婉蓉将红菱纱帘掀了一半,扭头说道。
如蔓刚触到木栏的手,就讪讪地缩了回去。
红菱纱后头,是一扇一人来高的大幅绣画,屏风似的,将门口儿和内屋隔了出来。
如蔓抬头将绣画望了,数十尺长的画布上,用皆是上乘的错针挑花绣法,不浓不淡的颜色,就勾出那十八侍女御撵图,惟妙惟肖。
“这是老爷十年前从那燕京董明阁买回来的,出自宫廷大师之手,至少值这个数儿。”秦雨菱将三根指头儿一伸,似是想打个圆场,遂拉着如蔓讲解了。
如蔓只跟着笑了笑,下意识地朝旁边站了,她并不关心这画儿究竟是值那三百两或是三千两,她只知道,要离得远一些,不论是秦婉蓉,还是那一掷千金的绣品了。
“瞧你们说的,别吓着她了,不过是绣画,又能坏到哪里去了的?”王翾招呼了温盈温碧进屋。
绣舍内十分明净,四壁窗棂上都将纱帘卷了起来,光线很好。
贴花墙壁上,四角各悬了不同的刮绒刺画儿,红梅、香兰、翠竹、怀菊,正是那花中四君子。
几人围了那长桌坐下,秦婉蓉和白瑶坐在最前头,如蔓是挨了王翾,捡了左边儿最后的座。
只见秦婉蓉端了一方绣帕,那白瑶就指点着挑出些许错针处儿,她们二人自顾地说着,并不理旁人。
秦雨菱正拉着沈冰说话儿,如蔓就拿出自备的一方素白绢绫,又将银绣针摆了在桌面儿上。
她并不知旁人都用甚么材料,那王翾见了银针,就凑过来拿了瞧,道,“这可是好东西,若我没记错的,咱们临安还买不到这些了。”
秦婉蓉一回头,微挑了眉,就说,“这不是三弟从汉江捎来的么?我还以为要送给沈家妹子的。”
这一说不打紧,如蔓尴尬地放了帕子,只瞧见沈冰直直盯着那银针,神色复杂。
“三哥哥随手送的,我不认得好东西,还当是普通针具。”如蔓低了头,继续摆弄起帕子来。
王翾又道,“冰儿绣的东西,也尽是顽顽的,用不着这个了。”
“我不正学着的了?表姐尽会揭我短处的。”沈冰将嘴一努,佯作置气。
秦雨菱将她拉了过来,“咱们一样的,都不擅长这些个,比不得二姐姐和大嫂子手巧。”
“别又带上我,咱们这里可是有好多心灵手巧的人了。”秦婉蓉不大乐意地说着。
那白瑶自始至终就安静地坐着,虽是没说话的,可那气势上就压人一头,除了王翾和她寒暄了几句儿,旁人都不敢搭腔,自找没趣儿的。
“郑秀娘来了,别混闹了。”
如蔓闻言,就见那一名素衣绾发女子打外头进来,手里头端了一盆紫荆花。
郑秀娘细眉圆脸,看着很是可亲,却十分少言。
可秦婉蓉却对她很是看重,收了脾气,安静地坐在那里。
一时间绣舍内鸦雀无声,大家都端了绣布,用绷子压紧了,穿针引线地对着那一盆妖娆的紫荆花儿,绣了起来。
郑秀娘在各位小姐身旁缓缓转了,停在如蔓椅子后头,俯身把了她的小手,仔细纠正了几处儿,果然,针法一变,效果就很是不同了。
如蔓就抬头冲那郑秀娘微笑了,又埋头绣起来。
心下暗道,这学与不学端的是很有差别的,难怪侯门闺秀皆是琴棋书画样样儿精通了。
如蔓一时间想了许多,最终也没想明白,如今的生活,是幸与不幸?
“二姐姐,你那花瓣子怎地这样生动的了,用的是甚么针法?”秦雨菱勾着脖颈,凑过去瞧着。
“花瓣周围先用锁丝勾出,中间那细节上,是用纳丝填了。”秦婉蓉微垂着眸子,葱指拈针过缝儿。
“白小姐那种绣法也很好,挑花儿和洒线交错了,十分具体的。”秦婉蓉这么一说,众人都朝她望去。
白瑶似是没听到,仍是半靠着,姿态很是疏懒,可手上的活儿极快,针针入扣。
如蔓虽是不喜她为人,可不得不说,白瑶那上流家世熏陶出来的气质,很是亮眼。
那安夫子,想来也会对这般出色的女子动心罢…
针尖一歪,猛地刺进指腹里,如蔓这才怪自家不专心,暗自将伤口按住了。
她用的是娘亲教的网绣,绣出的针脚十分细密,郑秀娘见她头一回来学绣,又年岁儿轻,竟能有这般好手艺,遂当众赞了。
秦婉蓉当着郑秀娘的面儿,只用眼神表达了不屑之情,没开口说话。
秦雨菱则是一副没心肝儿的,硬要拿了如蔓绣的,给温盈瞧,直到郑秀娘要她拿出成品来,才安生下来,将自家的绣完了。
听完教授,如蔓故意找了借口,等众人都各自散了,走得远了,才折回去寻郑秀娘。
“若是要绣香囊,应是用甚么针法?我原是用的双股编缠。”如蔓轻声问了。
郑秀娘停下手里的女红,温和道,“香囊坠子这些,反倒是愈简愈耐用的,你只用挑花平金就成。”
如蔓想了想,才开口,“平金这种针法,我没有学过,绣娘可否教我?”
郑秀娘细眉一弯,道,“下次你将那香囊带来,我织几针给你瞧瞧,以你的资质,一瞧就会了的。”
离开了盈湘楼,如蔓心情好了些,也不急着回去,只身在园子里转了几圈。
到那百蝶亭坐了一会子,瞧着那蝴蝶儿飞,微风儿吹,十分惬意。
流连片刻,大约到了午膳时辰,她遂采了一捧白玉兰回了东厢。
刚过了桥,如蔓就见远处一袭深色立在树影下头。
她又走进了几步,歪头一瞧,安子卿也正望着她的方向。
如蔓心头一紧,小脸儿在大捧白玉兰的映衬下,更显得灵动清媚。
今日安夫子和平时有些不同,他身着白底黑边儿的长褂,腰带束紧,少了几分飘逸,却多了一抹肃穆,让人瞧了心情也跟着沉重起来。
安子卿正欲回府,见如蔓来了,遂顿住了步子,直到眼前的小人儿唤了一声安夫子,他微颔了首示意。
“安夫子这会子要往哪里去的?”如蔓不敢同他靠的太近了,可又忍不住搭话儿。
“暂且停课几日,小姐先温习书文。”安子卿缓缓朝前走,如蔓连忙赶上问,“这又为何?”
安子卿拧着眉,只朝远处瞧着,如蔓恍然发觉,他侧脸的线条竟是这般深邃的,隐在正午日光里,有种说不出的孤傲来。
“明日便是家父的忌日了。”良久,他才说出这一句话。
如蔓本是好奇,现下一听,心里端的不是个滋味。
忌日,她娘亲的忌日早就被人遗忘了罢,即便是她还记得,也无能为力了。
安子卿见她似是不敢接话,便扯了嘴角,宽慰道,“小姐年岁尚轻,家人健在,好生惜福罢。”
如蔓突然停下了步子,仰头将他望了,道,“我娘亲过世之时,也是我进府之日。”
本是如此伤心的话儿,偏是被她说得这般冷静了。
瞧着那倔强又隐忍的模样,安子卿觉得心里头愈发沉了,他明知如蔓是出言安慰,可仍教他生出缠绕不清的怜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