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倾天下-第18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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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姬神色淡泊地抿唇一笑。她靠近我,呼出的温软幽长的气息,道:“可是,那份遗诏现在却在我手中。”
我眼神一滞,手指勾拢了鬓角的碎发,缓缓问道:“哦,那么遗诏上说了什么?”
丹姬倒是不急于回答我,浅笑着离我退开几步,优雅地在黢中踱步,姿态如同一只魅行的猫儿。她的眼神落向一个莫名的方位,“琅嬛你好像做了很多违逆姥姥心意的事。其中最过分一件,就是你擅自下令削减伏眠的军队。”
“是吗?”
“无知!”此刻,丹姬丝毫都不肯掩饰语调中的轻蔑,“你知道姥姥为了培植兵力,几乎耗尽了一生的心血。多年苦心经营,就让你轻易地毁了。”我闻言,不为所动地道:“丹姬你让我来,难道是为了在姥姥灵前罗列我的罪状?”
“你知道遗诏中怎么说吗?”她霎时收敛笑意,神色如冰山般凝寒,她的每一个字都说得极慢,像是一边说一边端详着我的反应,“上面说琅嬛若有异心,姽婳可无视僭越之罪将其弑杀,万不能让其离开凤祗,遗祸后日。”
每一个字都仿佛锋利的冰棱割过心间,浑身温热的血液瞬时冷凝下来。素色广袖下的双手蓦然紧握成拳,我极力地让自己平静,甚至做到麻木也好。我早已隐约猜到是这样的结果,可是当被人字字清晰地说出时,我似乎还是不够冷静。
琅嬛若有异心,姽婳则可手刃之。我感觉一阵恻恻的阴风贴着头皮剐过,原来姥姥真的是这么说的。
殿中的光线彻底黯淡下去,一排青玉底座的云凤烛台上,微弱的光亮如萤,我看不清她的表情澹澹地道:“怎么,你可要践行姥姥的遗命?”
丹姬看着我,淡淡吐出道:“琅嬛你这是在挑衅我的耐性。”声音极轻却透着压迫。
“是,又怎样?”我眼神清冷地回视她,其实一直以来,在挑衅我的是她!自从我被姥姥接来伏眠的那刻开始,丹姬对我的那种冰冷的敌意就未曾减过一分。我感觉得到她恨我,可是偏偏就不明白为什么。
我分不清丹姬此刻是戏谑还是认真,湮尘宫中,一股暗涌的旋流触动了我隐隐的不安,我不想久留,眼见姥姥祭日已过,索性拂袖离开。
颜倾天下 北阙青云不可期7
出乎意料地,丹姬迅疾出手,猛地隔着衣袖拖住我的手腕。
“放手!”我修眉间漾起薄怒,使劲将手狠狠地抽回。
丹姬脸上是一掠而过错愕,用手将信将疑地指着我道:“你……有了……身孕?”
丹姬不愧是姥姥一手调教出来的医姽婳,刚才她抓住我手腕,触及脉搏仅仅是瞬间,已然判断出我的身孕。
她的判断不错,我脸上微微赧然,我近来身体不适,除了偶感风寒之外,更重要的原因是有妊。对此我简直不敢相信,直到回到宁州后,经王府上御医反复确认,我方才又惊又喜地接受这个事实。
“借你的吉言。”我云淡风轻道,“你当初说过世事无绝对,往后的事还要看天意,就像我的母亲浣昭年轻时被人废尽一身武功,受过这样的重创到头来还是生下了我。”
“琅嬛。你可不可以……”丹姬的眼神迸射出阴戾,喝断我的话,她咬着牙,一字一顿道:“不——要——生——下——这——个——孩——子!”
我霎时震惊,努力使自己平静着,还是忍不住朝她怒喝道:“丹姬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可能不要这个孩子!”
丹姬从未婚嫁,她怎么知道这个孩子对我有着如何的意义,她又怎么理解这是我人生中最珍贵的失而复得!
丹姬仅是木然地重复着说了一遍,“不要生下这个孩子。”
我愕然看着她,质问道:“丹姬,你知道你现在说什么吗?”
她此刻的眼神清粹冷冽如秋日寒霜,咄咄逼人道:“琅嬛,你很看重这个孩子,爱护之情应该要超过你之前失去的,是因为他们的父亲不同吗?”
“够了!”我怫然发怒道,“丹姬,我对你已是忍无可忍了!”
“哈哈,你的心肠向来都是这般冷硬。”丹姬忽然仰首狂笑一声,那笑意中深敛着讥诮,“姥姥死的时候你不曾流一滴眼泪,那个人死的时候你也不曾流一滴眼泪,你会为谁流眼泪?如果韶王死了呢……”
“闭嘴!”我神色严峻地斥断她的话,容不得任何人诅咒奕析。
那个人,丹姬口中的那个人,我敏锐地觉察到她指的应该是……想到这里心间冷冷的一个激灵,我霍然举起一只手直指她的方向,素白宽大的衣袖携着气流猛地一翻,厉声喝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丹姬冷笑出声,水葱纤指轻点着薄玉般的眼睑,“你不是一直很疑惑我的眼睛为什么不是纯黑而是透出幽蓝么?”
心中那呼之欲出的猜疑一下子被证实,我自从十六岁第一次见到她,就被她眼中那抹奇异的幽蓝吸引。现在她亲口承认了,眼前这个名为丹姬的女子真的与北奴有着莫大的渊源。
“枉姥姥多年来如此看重你,你居然是北奴安插进伏眠的细作!”我震惊地掩住口,唇舌间不自觉地滑过一个名字,一个在我生命中湮灭多年的名字,“耶历赫是你什么人?”
“你没有必要知道。”她的回答干脆利落,几乎从齿缝中撕扯出道:“但是因为你,让他死了。”
“时至今日,你终于坦白了。”我垂眸道,想起与此前后相关的种种,在脑海中浮光掠影闪过,在此刻豁然明朗起来,我肺间倒抽入一口寒气,“其实当年我逃出北奴军营,他率领心腹护卫黑甲士紧迫而至的时候,你们就应该见过。”
“是的。”丹姬倨傲地看向我道:“那时的你一定不会想到,其实我是有意放走你的。”
我感觉心腑间像是被缠绕上无形无质的丝线,渐渐地收集,惊声道:“那么北奴王陵倒坍,也是你在暗算我。”
丹姬点头承认时,脑后半匹乌亮柔细长发顺着脖颈的弧度滑落,遮去了她大半清丽的面容,她的回答没有一丝一毫地回避,冷笑道:“你猜得不错,我私下改动了那两名工匠呈上来的墓室图纸。”
“你想让我死在王陵中么?”我竭声问道。
“是的,为的就是让你给他陪葬!”丹姬冷冷地迫住我的视线,一字一句都像是从唇齿间酷烈地撕扯出来,连带着翻出新鲜染血的皮肉。我心神一错,好像当初在繁逝,美娜也是这样对我说的。她一步步地逼近我,被她此时散发的气势震慑,一晃神趔趄着朝后退了一步,后背蓦地撞上那张流云细琢凤凰翱翔的紫檀椅,身体微倾着跌坐在柔软的狐裘上。
她用双手箍住我两侧的肩膀,修长的指甲隔着衣衫要掐进我的肉里。她俯身靠近我,几乎微凉的鼻尖都要贴在我的脸上,她失去理智地低吼道:“他为你做过那么多,你永远陪着他难道不应该么?”
我想起当年初见她时,回忆起最初那一眼的惊艳,在那个阴晦龌龊的土窑子中,唯有她一人,静洁地出尘独立着,容颜清雅绝俗,由内而外散发着疏离傲然的气质,肤色洁净宛若白雪之色,整个人宛如一支纤尘不染的雪莲花。
现在看她双目隐赤,像是纯白雪莲花上侵染了一袭触目惊心的血色,她近乎狂颠地死死将我的身体扣在座位上,冰凉如铁的手指有意无意地要滑向我的脖颈,“多年来他是如何对你,你一点都感觉不到。你做得最多的,就是漠视他对你的感情,践踏他对你的好。你若是真的生性冷酷,对任何人都如此也就罢了,可是为什么,你一转身就可以接受韶王,看到韶王为你牺牲你就心痛了,为什么对他就可以那样铁石心肠,一点都不能被打动?”
“你这个疯子!其实我早就应该想到了。”我一时心底激起篷盛怒意,不知何来的力气,竟硬生生地将丹姬铁钳般的手从肩膀上掰了下来。
“哈哈。”丹姬冷睨着我笑道,“其实早在从王陵中脱险时,你就隐约猜到,擅改图纸,意欲至你于死地的人是我,可是你却一再犹豫着没有处置我。后悔么?是你的优柔寡断保全了我,却害了你。”
“后悔?这话说得简直可笑。你当时拿刀抵着我的软肋,我敢处置你吗?”我略略颦眉,“嗖”地起身一掌拍在风座的扶手上。在当时奕析身受箭创,命悬一线,全部军医都束手无策,唯有匡姽婳丹姬尚有回天之力。那时我心中就算有再多的猜忌也都要压制着,心如激雷也要面若平潮,一旦惹怒了她,她会让奕析死得更快。
“我感觉得到你一直对我心存怨怼。”我神色清淡如烟,“但是一直以来,我并不想跟你冲突,甚至于后来在你的藏香阁中,我亲口许诺过既往不咎。”
“我不曾答应。”丹姬冷艳道
“那么你现在想杀我么?”我叹息一声道,幽黑的眸心中堪堪映入明昧跃动的灯火,眼神清泠剔透得宛若两丸凝结的寒冬冰潭。
丹姬笑出一声,猛然喝止,她的目光在瞥过我的犹自平坦的小腹,现在的她犹如盘踞着“咝咝”吐火信的毒蛇,磨牙吮爪着准备随时扑向它的猎物。她的声音温软恬然,却浸渍着嗜血的毒汁,“我原来不想,但是我现在忽然改变主意了。我要在你最幸福的时候毁了你。”
我的瞳仁骤然紧缩,右手下意识地护在身前。自她珠唇中溢出的一句话,轻飘得似无一丝的重量,却仿若生着尖锐的利爪般将我的心狠狠地提了起来。
“我自认为对你不薄的,丹姬,可是你却为了一个已死去多年的人,要杀我。”我眼神一黯,纤修的身体犹如一竿皑皑覆雪的青青细竹,却由内而外地透出一股子柔韧。
不由错神一个恍惚,我与耶历赫之间,那是多少年前的恩怨了,竟然还能牵连至今。我不爱这个强势的掠夺了我的男人,尽管我曾经嫁给他,尽管我曾经怀过他的骨血,可是我对他从未有过一丝关乎情爱的好感。我永远不会忘记,是他开启了我一生的苦难,诚然,记忆中某些零星的片段,他对我是很好,倾尽一切的好,可是这都不是我要的,他却强行给我。
我不爱他,可是为此,我不知承受了多少深爱他的女人对我的怨恨。念此,我忍不住苦笑,耶历赫一生最失败就是他爱我,如果他愿意退一步,那么我们都皆大欢喜,放了我,亦是放了他。
我感到一瞬间的脱力,湮尘宫四周栽满盛放到荼靡的红棘花,艳帜高张,那热烈浓重的红色如同流淌着熊熊燃烧的火焰,清苦的笑意极快地堙没在遮天蔽日的繁花魅影。我背对满壁幽幽的萤光,晦暗中浅浅地勾勒出意抹清弱的纯白剪影,恍恍然然的不真实。
我感觉到四周散布的危险,在空中恍如嚣张的烟尘浮动,多年来磨砺下来,我对于潜在危险的感知比一般人敏锐上很多。
昏暝中,她眼中那抹诡异的幽蓝漾如水波地流转,极其轻微地,如同是风动竹叶。
覆在衣袖下,纤修薄削的手指紧紧地缠绕着柔若无质的白绫,致密浑圆的珍珠硌得指骨发痛,光滑的表面被手心摩挲得隐隐发烫。
“丹姬,你好,你真的很好!”我冷声哼道,霎时还是螓首微垂,柔弱无害的样子,电光火石间,眸色熠然生辉,一道白绫惊鸿般地从袖底窜出,直击向她的面门。
丹姬挑眉,扬手格挡,两道白光在虚空中剧烈相碰,“嘶”极其清脆的丝帛撕裂的声音,我手中的白绫从正中被生生撕开,随着她势如破竹地迫近,灌注劲道的白绫瞬间化作两道残布颓然委地。
我一时惊骇于丹姬如此强悍利素的力道,虽我自幼谙熟凌波舞,对摄魂绫的一招一式都了然于胸,但是功力上若是相较习武十数年的丹姬,还是要逊色一大截。我的唇角浮现极淡的笑意,不能硬拼的道理我懂,我朝后一退,她一击落空而重重打在紫檀风座上,向来以质地坚密硬实的紫檀木,此时如老人迟暮般,吱呀出一声极沉闷的响动。
丹姬伸手撕破罩在外面的白色孝服,“哗啦”一声露出穿在里面的英挺峻拔的女子劲装。霎时间湮尘宫中气息凝滞,凌厉的杀意霎时激迸。
“好好好!”我背脊微寒,略一沉息,抚掌一连说了三个好,“丹姬,你今日是设了圈套等着我来跳,姥姥的祭日也不过是你诓骗我来凤祗的一个借口罢了!”
“是的。”丹姬的指间纠缠着白绫,似笑非笑着看着我。我的武功到底不如她,瞬时白光暴涨间,我尚来不及反抗,那幽凉的触感如蛇般蜿蜒上温热的脖颈。
颜倾天下 北阙青云不可期8
“住手!丹姬你可知僭越!”
我抬头看见,珷玞和其他三位在凤祗资历颇深的姑姑,身披缟素孝带,步履急促,衣袍带风地踏进湮尘宫。
“今日是先主祭日,你们如此成何体统!”
“今日正好是姥姥祭日,姽婳丹姬要在此清理门户。”
丹姬轻挑一双修狭的凤眼,睥睨四位面容凝重的姑姑一眼,摄人的气势分毫不减,她根本不给她们说话的机会,兀自从袖口抛出一卷轻薄如烟的玉帛,她指着我肃声道;“姥姥留下遗诏,琅嬛若有异心,姽婳可将其手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