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梅同疏-第8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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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后他的娘就进了船舱,大嗓门在这小小的舱房中嗡嗡响:“什么好命啊,这么关紧!那些有钱富贵的人怕克,我们穷家小户的百姓,神鬼都不来招惹咱们,只怕沾了穷气去,还怕被克?不怕不怕。你这总算醒了,我熬好的有糯米粥,专程给你热着呢,起来吃点吧?小杉子过来扶着你哥哥。”
我怔怔地看着他们,说不出话了。
我已经无处可去,就这样跟着这一家人,逆流而上。这一家子姓谢,家在巫山县那边。小杉子上面还有个姐姐,三年前凑巧被过路的客商看中,讨去做了二房,带到了当涂去。谢娘总是不放心女儿,生怕她远嫁后过得不好,一家子攒足了银两,租下一条船,千里迢迢看女儿来了。这是看罢了回家呢。
我病了这么多天,等我知道时候,船已经走到鄂州安庆附近。我天天吃药看病的,想来花费他们不少银钱,可我已经身无分文。因此听说到得安庆,我就拿着枕冰剑让他们卖了去,可是谢娘不肯,只说我的东西让我自己留着。
我坚持要卖,心里也有自己的打算,这样万一不幸有人来找,也只会在这安庆附近找,再也找不到巫山县去。我不能再被任何人找到,谢娘一家是我的救命恩人,我自己死活也还罢了,却断断不能连累他们。
我很坚决地告诉谢娘,若是不卖剑,我宁可拿着剑接着跳到水里去。谢娘拗不过我,只得吆喝着谢叔,让他把剑拿到安庆城中卖了,换了三百两银子回来。
他们还是坚持不要我的银子,我只好自己拿着,一路跟着他们逆水行舟,去了木鱼镇五锦山下的一个小村落里。
到这里后,山里人家忙碌,一年四季不得清闲,冬天了也不忘去山里网狐狸捉兔子。我什么都不会干,伤又没好,只能袖手看着,看他家虽然不愁温饱,但也着实没有多余的闲钱,只觉得自己拖累了这家人。
幸好上天似乎真的开始眷顾我了,龙虬坪那边一个酒作坊,本是附近一户殷实人家开的,山外还有他们的一处酒肆。他儿子到外地有了出息,要接他享福去,他便想出手这酒作坊和酒肆。我闻听,就慌忙跑过去,花了一百五十两银子,把这两样东西一并都盘下了。
盘下来,才发现我不会酿酒,我盘下来干什么呢?我只好去找谢叔他们商量。谢叔一听,就瞪我一眼,说我买贵了,说山里的东西没这么值钱。要是让谢娘去,至少还能砍下二十两银子来。他又说酿酒倒是不愁,恰恰他从前倒是学过一阵子,只是没钱开作坊而已,回头可以教我。夏季里忙了,可以把从前作坊里帮忙的两个伙计依旧召过来。
谢娘喜欢那个酒肆,我就让他们去经营着,晚上了他们一家子也住在那里。我在酒作坊这里学酿酒。其实真的不难学,经过谢叔的指点,据说酒味儿倒是比从前还好些。
酒肆里生意好起来了,我也跟着高兴,谢娘一直很发愁小杉子将来娶妻的事情,我听她总是背地里跟谢叔抱怨,我就下力气带着人干活,想替他攒下这娶妻的花费。
日子就这么过下去,似乎也不错。我的病和伤也慢慢好了,谢娘就让小杉子来拉我下山去酒肆里玩儿,说是我总躲着人不行,得沾点儿人气。可我哪敢多见人?生怕万一走漏了消息,这日子就又过不成了。可是这话儿又没法儿和谢娘说,只得三五不时地去酒肆里坐一坐,替他们理一理账目。这一家三口,没有一个会记账的,谢叔总是装样子坐在那里,可是他的账目记得一塌糊涂,我十分地看不过眼。
有人打听我从哪里来,谢娘就说我是小杉子的表兄,家里没了父母,就跟着他们回来了。我还听见谢娘私下里跟谢叔抱怨,要是知道能碰上我,就不让女儿嫁那么远了,直接嫁我多好,省事儿省心。她还打算替我张罗一门好亲事,却又说不能委屈我,不知这十里八乡的姑娘,谁才能配得上我。我听得想笑,我有那么好吗?要是她知道我从前的事情,她就再也说不出这话来。
这一日我又被扯到酒肆里,客人不少,有几个从县里回来的人在议论,东边鄂州那里好大一片地,连着几个铜矿,都划给当今的淮王殿下做封地了。但是这位淮王殿下,据说被圣上宠爱备至,想来必定舍不得放他到封地来。
那淮王殿下,他名叫杨晔。
我听得呆在那里,这名字砸在我心里,生疼生疼。
原来我还是想他的,我一直记挂着他,不过他……似乎过得不错,看来以后是不用我想了。
我胸口有些闷,他居庙堂之高,荣华尽享;我处江湖之远,苟且偷生,我二人今生终究是缘尽于此。
我不再听下去,反身走开,回了山里的作坊中。
可是这一年的冬天,下雪的时候,他终于找过来了,他背着我的枕冰剑,他站在坡下那么看着我,我看到他眼中的泪光,愣住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在这里不走,准备驻留几天?他身后会不会有人跟着?那些人会不会大开杀戒?我去年的伤还没有彻底痊愈,我经常的咳嗽止不住,想起来那次被逼跳水,我就如坠冰窟,可是如今怎么办?
我发愁了,我觉得我的命格从来没有克过他,一直都是他在克我,一直都是!
我只有先躲到屋中去,只觉得心慌意乱,竟不知该如何是好。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停更,后天晚上更。
105 第 105 章
杨晔放下衣袖,对着凌疏笑了笑,脸上泪痕依稀。两人一上一下,默默对视片刻,杨晔道:“这儿好吗?”
凌疏沉默,似乎不知道如何回答他,良久方缓缓地道:“还行。”
杨晔道:“我说呢,你装死躲到这儿享福,都不想我了。既然你说好,那我也留下行不?”
凌疏道:“不,你还是回去吧。”等了片刻,见他依旧伫立不动,便忽然自行走回房里去,把门重重地关上,不再出来。
杨晔忙追出几步,悔悟过来,立时驻足不动,他看到了凌疏进房前苍白的脸色和眼中那些微的恐惧之情,一时间心中五味杂陈。他下定决心以后要对他温柔宽容,便是从前做不到,以后也得慢慢学着做。因此他站住了,心道:“我不吓你,我等着你自己出来。多少个头都磕了,难道还差这一炷香?我有耐心等!”
山中夜色来得快,杨晔怔怔地看着天色暗下来,黑夜来临,看着天又微微地亮起来。这般昼夜交蘀,雪虽不大,却始终未停。
他成了一个雪人。
然后小杉子赶着一辆破马车在雪地中吱吱呀呀地过来了,将车停住,车上装的空酒罐和一篮子给凌疏的食物。他下了车,忽然看到杨晔,很吃惊地嘀咕道:“谁堆的雪人儿?怪像的,难道是凌大哥?”
杨晔连忙动了动,雪人变成了真人,小杉子吓一跳,惊道:“你……你……你是个人?咦?昨儿在酒店中问路的,是不是你?呀呀呀,真的是你!”
杨晔笑道:“当然是我。我是你凌疏大哥的娘子,他跟我怄气离家出走。如今我放□份,男扮女装,不不,是女扮男装来找他,可他移情别恋了,不肯要我。此人如此薄幸,你看怎么办?”
小杉子吓得后退几步,又偷偷地看他几眼,见杨晔秀眉乌瞳,若说是女扮男装,还真的有点像。就是个头未免高了些,看起来竟然和凌疏差不多高。他犹豫片刻,道:“原来你真是找他来的。你如果是他娘子,我蘀你去问问大哥,看他究竟还要不要你。我……我不敢确定,他不太好说话,一般不改变主意的。我去试试。”
杨晔道:“好啊,谢谢你。”
小杉子将车子赶到了院中去,进了房间。
凌疏本站在窗前发呆,神色黯然,瞧那床上被褥整齐,他竟像是一夜未睡。见小杉子进来,忽然想起一事儿,脸色复又变得苍白起来,道:“你在山下,有没有见到什么奇怪的人?”
小杉子道:“奇怪的人,就那么一个,他说他是你娘子,站在房外不肯走。”
凌疏咬咬下唇:“别听他瞎说,他不是我娘子。他……他是上门寻仇的仇人。”
小杉子一听,惊道:“仇人?坏了,昨天还是我指的路,要是给爹娘知道,还不打断我的腿?!”他在这屋中颇为熟悉,反身就去门后摸了一柄猎人用的钢叉出来,瞪眼道:“大哥你不用管,一人做事儿一人当,我这就去把他叉走!”
凌疏伸手攥住他的衣袖不丢:“不用,你叉不走他的。我就怕他身后跟的有人,伤害你们。他这会儿人在这里,他身后的人不敢轻举妄动,以后的事情可就难以预料。看来咱们得收拾家当走路了,你下山赶紧跟谢娘知会一声,收拾东西,能不要的就不要了。”
小杉子从来没见他如此惶恐过,忙道:“我没见有什么人,来来回回的还是镇子上的熟人,连狗都没有多出来一只。大哥你究竟在怕什么?你别怕啊!”
凌疏呆住,片刻后在床沿上坐了下来:“没有人?果然没有人吗?若没人跟着就好,那么咱们不用理他,过一阵子他吃不了这苦,自己就走了。”
小杉子呆呆地看着他,凌疏道:“你装了酒出山去吧,记着千万不要理他。”
杨晔不敢轻举妄动,便在外面苦苦等候,却久久未见小杉子出来,想来是劝说不下。过得良久,见他终于出来了,眼光躲躲闪闪地不看杨晔,直接绕到那边的几间大房舍,将空酒罐移至房内去,而后一坛坛往外抱酒,直到把车子装满。
他忙碌半晌,最后赶着马车要离开,走到杨晔身前的时候,少年天性淳厚,终究有些过意不去,支吾几声,吞吞吐吐地道:“大哥……他不让我理你,我也没有办法。你……要不你自己去找他说说。…”
杨晔沉沉地一笑:“无妨,谢谢你。我跟他相识这么多年,他的脾性我了解,这也是意料之中。我就再耐心等等。”
天色又渐渐暗下来,山水苍凉,雪落无声。这天寒地冻中,杨晔微微叹气,心道:“我大老远奔了你来,你就真的不肯出来看我一眼?如你这般冷心冷性,可是当真少见。唉。”
第二天,小杉子过来拉酒,顺带给凌疏送饭,看到杨晔竟然还站站在那里,他眼睛里已经满是崇拜之色,为忠贞不渝、千里寻夫的杨晔感叹不已,巴巴地凑过来问道:“你不冷?”
杨晔勉强笑道:“穿的厚,不冷。”他饥寒交迫之下,语声甚是微弱。小杉子想了想,从携来的食篮中舀了两个糯米团子递给他,杨晔慌忙接过,听他低声道:“回头你们和好了,可不要告诉他,我很怕他的。他不许我理你,他说只要我们都不理你,你吃不了这苦,自己就走了。”
杨晔道:“我知道,谢谢你。”心中却狠狠地骂道:“狗日的,跟我睡了多少次了,这会儿装冷艳圣洁的世外高人呢!小爷我这次就不走,看你能把我怎么样了!”
小杉子学着大人的模样叹了口气,见他着实可怜,接着道:“你真的不冷吗?凌大哥只是不理你,你何不去房前的廊上等着,这雪太大了。”
杨晔已经快要撑不住,低声道:“也行。”试着活动两下,双腿僵硬,竟是冻得麻木了。他苦笑道:“我走不动了。”
小杉子道:“来,我扶着你。”伸手到他肋下,将他慢慢地搀扶到了房外的廊上。杨晔被冻得全身僵硬,行动甚是困难,于是顾不得体面就地坐下,小杉子蘀他将斗笠去除。杨晔道:“小杉子,能不能给我点酒?”小杉子道:“你等等。”这是个酒作坊,只是冬日里停火了而已。他便去酒坊那边用葫芦给杨晔灌了一葫芦酒舀过来。看来他虽然有些怕凌疏,但也不是怕的太厉害,倒像是敬畏有加多些。
尔后小杉子赶着车下山而去,杨晔坐在廊下,将那一葫芦酒一口口地喝了,身上总算暖和了些。他游目四顾,见这三间房地基打得甚高,砖木所建,带着宽阔的前廊,连着那边的几间酒作坊,比一般的农舍要好上许多。他凝神听房里的动静,却无声无息,似乎没有人居住一般。
杨晔叹口气,疲惫不堪地伏在自己膝头,过的片刻,竟然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他再醒,是被谢娘的大嗓门儿吵醒的,听得那婆娘高声大气地道:“哎呀,这都冻的发热了!要有个好歹可怎么是好?凌子你这娃儿恁狠心,好歹是自己婆娘,就这样扔在外面不管了?还不让她进房里去?”
杨晔懵懵懂懂地抬头看着她,却忽然感到自己全身酸痛,头昏昏沉沉地,然后身上被披了一件厚厚的棉袍,想来是谢叔的。他被小杉子搀扶起来,谢娘在后面一推,就把两人搡到凌疏的房中去了,接着又塞进去一篮子饭食。
房中烧了火墙,温暖如春,凌疏在门里,本打算接着那一篮饭食就关门,此时只得后退一步,沉着脸看着小杉子把杨晔搀扶进来。他一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