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梅同疏-第10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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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疏忍不住插话道:“他连天下都能从别人手里硬生生抢了去,对付个岑王爷又有什么值得你担心的?你太小看他了。况且你说他对你好,你确定他不是在利用你?杀破狼聚首,天下易主,北辰擎和你是他登上皇位必不可少的依傍。你皇兄深知这个道理,所以抓着你二人不丢。”
杨晔道:“我皇兄能做皇帝,自有他的造化,却未必是因为这什么虚无缥缈的命格。凌疏,我跟你说过,命格什么的,我从来不信。连你的那个天煞孤星,我也没有相信过,不然我就不会对你死不放手。一个人若真相信这个,怎么可能拿着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凌疏忽然冷笑一声,片刻后道:“你不信,你确定你皇兄也不信?他一直看我不顺眼,蓄意要分开你我二人,想置我于死地,难道不是因为我这天煞孤星的命格?他怕我拆散了你们杀破狼,怕他的皇位保不住,怕他的江山易主。可是我,我有这个能力吗?我若真的有,又怎么能轮得到他来做皇帝?”
房中骤然静默下去,过得良久,杨晔喃喃地道:“他蓄意拆散你我……有这回事儿?”
凌疏道:“怎么没有?莳花书院中,我在房外听得清楚,那谢莲舫勾引你,说是奉了皇帝陛下的口谕。他虽然出身不好,但这种事情,他怎敢信口开河?”
回思前事,杨晔心中渐渐明了,也只得一步步学着面对。他伸手摸摸自己的断腿,沉沉地叹了口气,对着凌疏微笑道:“好吧,就算你说的对。不过你既然知道得这般清楚,干嘛还打我?当然,你打我我也不怨你,怪我自己把持不住,该打。”
他笑容温柔如春水,在这斗室之中荡漾开去,凌疏看在眼里,却倏然转头瞧着别处。借着窗外的光,杨晔忽然看到他眼中晶莹的泪光一闪,他心中一阵悸动,硬撑着下了床,单腿跳过去,从后面搂住了凌疏的腰,笑道:“我明白了,你打我固然是我不守规矩的缘故,也是打给我皇兄看的吧?如今我被你弄成这样,我若是以后不中用了,你怎么办?你不后悔?不心疼?”
凌疏道:“我不打断你的腿,你皇兄他就没完。他敢怂恿着让谢莲舫勾引你,以后他就会接着怂恿别人。他这般挑拨,他从头到尾就没安好心。偏偏你又不要脸,经不起勾引。所以我宁可伺候你,但打,必不可少!我也决不后悔。”把他以后中不中用的事情,却是孔夫子笔削春秋,略过不提了。
凌疏向来言出必行,果然这一路上伺候得杨晔甚是尽心。眼看着几天之间,这天下局势风云变幻,中央禁卫军是万万没有空闲来追自己了。他怕骑马于杨晔的断腿愈合不利,便雇了一辆马车来坐,打算到襄阳左近,便从汉水弃车登舟,顺水而下。
路上杨晔颇为尽心尽力地喂养那两笼血玲珑,缠着凌疏要水要食儿要冰块儿。凌疏不耐烦地道:“扔掉吧,养着你已经很麻烦了。”
杨晔忙道:“不麻烦,我记得作坊的后山里有个常年冰封的山洞,隐秘得很。回头放养到那里面去,绝对不再麻烦你。”
越往南边走,天气渐渐暖和,离得洛阳的战乱也越来越远。杨晔的腿也一天天逐渐好转,只是还不能着地。他心里依旧记挂着杨熙,想趁着凌疏不备,抽空捡取些消息听,但一路舟马劳顿,凌疏又看顾他极为周到,却始终听不到什么消息。
这一日进了襄阳城,杨晔只嚷嚷着要找一家最好的客栈来住,要好好沐浴一番。凌疏便顺着他的意思挑了一处最大的客栈,人来人往的好不热闹。
趁着凌疏去安排客房的当口,杨晔抽空跟店伙计打探起来,那伙计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原来杨晔的猜测果然不假,在潼关守将冯雪龙发动兵变前,大岑郡主托辞要去城南香山寺上香游春,带着小岑郡主在贴身侍卫的护卫下悄悄离开了洛阳,一路顺着函谷关故道往西,回了长安。
杨晔听得一声长叹,接着问道:“那么太子在何处?有没有被皇后带到长安?”
那伙计瞠目不知,他不过道听途说来的消息,哪里能知道得这般详尽?杨晔正急得恨不得要骂他,凌疏从后面拍拍他的肩膀:“打探完了没有?”
杨晔随口道:“还没有。啊哟,嘿嘿嘿,我不过是随口问问罢了,可没别的意思。”
凌疏并不追究,扶着他回了客房中,方才道:“我刚才替你打探过了,你家太子还在洛阳。你放心,你皇兄并非一盏省油的灯,皇后和岑郡主两个女人,手无缚鸡之力,怎么可能在他眼皮子底下出洛阳?想来是他特意放走她们,如此他好借机和岑王爷彻底翻脸。便是那个冯雪龙,也在第三天就被自己的手下人给杀了,那必定是你皇兄早就安排好的内应。中央禁卫军如今已经夺回了新安,撵着关中军往西去了。”
杨晔尴尬无比,伸手挠挠头,道:“如此我就放了心,多谢你了。可是岑王爷那盏灯,也同样省不下来什么油啊,谁知道以后会怎样呢?”
凌疏道:“他不省,他那位大女儿,挺会替他省。本来这种时候起事,对他很不利。听说是皇后拿了岑王爷的虎符,逼着潼关守将发的兵。岑王爷看事已至此,干脆就顺着女儿的意思了。”
杨晔伸手一拍腿:“这话在理。我就搞不懂我那位皇嫂,看起来倒也不傻,可是整天猪油蒙了心一样,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你说她家没个兄弟,皇兄虽然防备着岑王爷,但只要无异动,这外戚做得四平八稳,谁也不会动他们分毫。她乖乖地做她的皇后,好好地相夫教子,有什么不好?偏生三天两头出些幺蛾子,守着成亲时候那个破约定,这也不许,那也不行,也不知究竟怎样,才能遂了她的意!这又窜回长安去胡闹,简直失心疯了一样,搞得连云起的妻儿也给搭进去了。哎,女人真是个麻烦的东西!”
凌疏瞥他一眼,淡淡地道:“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鼾睡?既然成亲时有约定,你皇兄为何又不遵守?皇后便是疯了,也是被你皇兄给逼的。”
杨晔忍不住,质问道:“你究竟偏着谁?一会子这样说,一会儿子又那样说,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凌疏道:“我不过是就事论事。你们一群懊糟,乱七八糟的事儿谁也说不清,跟我也没有干系,我用得着偏谁向谁?我去叫人打水,你赶快洗澡是正经。”
第 127 章
杨晔终究不是个安分省心的人,坐在巨大的木桶里,在哗啦啦的水声中,接着忧国忧民:“凌疏啊,你说回头打下了关中,关中军民跟着岑王爷时间长了,会不会不服管教啊?”
凌疏一边下手替他洗澡,一边道:“有你英明神武的皇兄在,你还是少操这些闲心吧。他能者无所不能,定能将关中收拾得妥妥帖帖。”
杨晔用两只水淋淋的手臂缠上了他颈项:“好,我不操他的心,我操咱俩的心。你当初一时疏忽,忘了打断我的第三条腿,如今他蠢蠢欲动的,可该怎么办?”
凌疏顺手一掌拍在他肩头上:“现在打断也不迟。你断了腿还不安分,找死。”
因着杨晔的伤腿尚未痊愈,出了襄阳城,如今不用赶路,凌疏便决定改走水道。两人雇了船只,顺着汉水一路向南,不日到了长江,逆水而上,折道向西。
一路上消息不断传来,中央禁卫军已经西出秦关,一步步逼近长安,如今正在相持不下。而后袁藕明配合行动,在三关发兵,打算两面夹击关中。
杨晔闻言叹道:“岑王爷完了,这次真完了。可怜我那没见过面的二侄子,也跟着完了。”
凌疏神色沉静,拊手不语,他斜倚船舷坐着,江上的风吹得他鬓发微乱。杨晔慢慢挪过去,靠在他肩头上:“我这心里总是惶惶然地没有底儿,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感觉。这是怎么了?”
凌疏道:“你还在牵挂着你那英明神武的皇兄。”
杨晔缓缓摇头:“我不牵挂他,我就是心慌。我觉得有些事情不大好,可究竟什么事儿,却说不上来。凌疏,不管这天下变成什么样儿,你都不能再离开我。”
凌疏闻言,伸手握住了他一只手,轻轻摩挲着,末了一声轻叹,心道:“你是亲王身份,这富贵和平凡,你如何能超然身外?你心慌,想来是这些牵牵绊绊,你还没有彻底甩开,被迫跟着我来这木鱼镇,真是太勉强你了。”
他微微侧头,温声道:“我不离开你。咱们走慢些,等你腿好了的时候,恰恰赶回木鱼镇就行。你若是瘸着腿回去,谢娘和小杉子,都会担心的。”
俩人放慢了行程,一路山温水软,风景绝佳,京城的繁华和战乱仿佛终成一梦,渐渐遥远了。
待回到木鱼镇的时候,已经是六月天气,杨晔的断腿也终于恢复如常。从巫山县进得山来,见到那飏春酒肆杏帘在望,凌疏脸上现出一丝笑容。杨晔更是变得兴高采烈,还没闯进去,便高声道:“小杉子,我回来了!”
突然间,一个人闻声从里面冲了出来,“噗通”一声,直挺挺地跪在了杨晔的面前。
然后小杉子跟着从酒肆里跑出来,然后是谢叔和谢娘,一起挤了过来。杨晔看着眼前那个人,气恨交加:“你你你,你干什么?干什么吓我一跳!马天宝,我还没死呢,用不着你下跪,你给我起来!”
马天宝重重地叩下头去,他人实在,叩头也实在,咚地一声巨响,额头顿时青肿一块,隐隐沁着血丝,惊得谢娘一家咋舌不已。尔后马天宝膝行几步,一把搂住杨晔的腿,开始大声嚎哭:“王爷,你快去看看云起吧,他快不行了啊,天天还念叨着你,念叨着宁馨。可是他一个都见不到,你好歹跟小的去看看他吧!”
杨晔顿时脸色苍白,扯起他扯到了一边去:“你慢慢说,云起怎么了?”
马天宝涕泪交流:“咱一边走一边说行不行?我这空等了好几天,也许云起已经咽气儿了也说不定!”杨晔伸手扯住他的耳朵狠狠一扭:“瞎说!不许诅咒他!”
小杉子过去搂住了凌疏的手臂,一边絮絮道来:“大哥你总算回来了,我可想你了。这个人三天前就开始赖在咱这里不走,直说要等你们回来,娘说你们早就不在这儿了,他却说他哥说了,你们也不在京城,那肯定就是在这里。他口口声声说我们骗他,说我们把你们给藏起来了。他喝酒吃肉的不肯走,还一边吃一边哭。不过他吃饭倒是给钱,不赖帐。”
凌疏伸手摸摸他的头发:“不赖账就行。”
他思忖片刻,凝目看向不远处的杨晔,杨晔也正殷切地看过来,凌疏点点头,杨晔顿时大喜,转头对马天宝道:“走,赶紧去兖州。哎,真是白走了一趟,早知道这样,直接去看云起了,不用绕这个弯子。”
三人无奈又辞别才见面的谢娘一家,杨晔将自己蝙蝠郑重交付给小杉子,让他去后山的冰洞里给寄养着,尔后一路加急赶往兖州。
路上杨晔便逼问马天宝道:“马天宝,云起为何病了?定是你伺候的不周到!你且等着,他若是好了也罢,若是不好了,我让凌大人把你哥仨搁一块儿上刑!”
马天宝闻言吓得脸色惨白,悄悄瞄一眼凌疏,见他对杨晔的话置若惘然,方才稍稍放了心,忙道:“哪里能怨得小人?小人最是个尽心尽力的人,从前爱出去挖坟盗墓的,如今这兖州那么多可挖的墓,小人都不去挖了,一心一意跟着云起。可是云起给贬到那种地方,不高兴是肯定的,这也还罢了,偏偏前一阵子京城那边开仗。也不知怎地皇后那边的人混了过来,逼着云起去召集中央禁卫军旧部从东面夹攻洛阳。你说云起哪能干这种事情呢?他肯定不答应,那边的人就说小岑郡主和宁馨已经被带到了长安,让他当心小岑郡主和宁馨的性命,说要把宁馨掐死再从长安的城楼上扔下来,然后就扬长而去。
“他们走了我们就安慰云起,说宁馨是岑王爷的亲外孙,岑王爷定不会由得他们胡来,云起就呆呆地不说话。可是没几天,洛阳那边又来了人,逼问云起跟皇后那边的人都说了些什么,还派了兵士把云起给看管起来,说起来是保护他的安全,防止长安那边再来人。但这么三天一盘查,两天一审问,搞得跟犯人一样,都不许我们三个靠边。云起他就病了,连着卧床不起好几天,才准我们去给他抓药,连药拿回来,他们也得翻查几遍才行。眼看着他连药都快吃不下去了,一直念叨着宁馨。大哥眼见不是头,让二哥去洛阳找你,没到半路传回来消息,你已经离开了洛阳。大哥又偷偷去问云起,他发烧发得迷迷糊糊的,但是勉强知道你也许在这里,我就赶紧找了来。”
杨晔沉着脸听完,半晌无语,心中好一阵悲凉:“皇兄为何就是不信任云起呢?是不是生怕他把妻儿排在自己的前面?可是人有了妻儿,总是要有所顾忌,好比我有了凌疏,也就有了牵挂,再也无法如从前那般自由自在。哎!”
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