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小蝶外传-第8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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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不染大笑,拍拍女人的脑袋没说话,钻进了佣人牵过来的马车,坐好后,还掀开窗帘朝他的妻子招了招手,吩咐了车夫一句“万花楼”就盖上了帘布。一袭车马在黎明时分匆匆离去,直到看不见男人的背影,那方府的女人才叫人搀扶着转身入内,而那扇叫年小蝶熟悉的大门也重新关闭。
“万花楼?”咀嚼着男人方才的话,年小蝶找到了新方向。
由郊外赶到京城的最热闹的中心街区的时候,年小蝶的脚后跟已经磨破。她是在傍晚时分才到达的。这条路,她也曾经来过不止一次。要么是坐着年府的马车,要么是在丫头春香的陪伴下。唯一支撑她到此刻还没有趴下靠的就是强大的内心。这种倔强又坚忍的心灵是与她外在表现出来的柔美完全不协调的。因此,用一个概括性的词汇来准确地形容她这种不协调,外柔内刚怕是再合适不过的了。
天要黑不黑的时刻,街道两旁已摆满了小吃,热腾腾地散发出阵阵诱人的香气。她已经一整天没吃过什么东西了,连水也喝得极少。直到这时,她才感到饿。摸摸口袋,没钱。还好,富家小姐还有首饰。就这样,她走近了离街道最近的一家典当行,段家当铺。
脱下全身唯一的首饰,手腕上的两个玉镯后,她把所有含着希望的视线瞄准了当铺的老板,一个面色白腻,微微发福的中年男人。此刻,正架着鼻梁上那单片的西洋镜反复研究那副玉镯。他一会儿看看手里的东西,一会儿又以好奇严肃的神情看看这个脸上蒙着手绢的女人。心里冒出疑问,这么好的和田玉,即使在皇家供物里也很难见,眼前这个神秘遮住脸的女人又是从哪里得来的呢?而且,她当得是死当,要钱也要得那么急。似乎根本不明白这副玉镯的珍贵。虽有怀疑,可是商人嗜利的本性更快的为他下了决定。
“五……三……两百两吧,我看就值这个数了。”当铺老板说。
年小蝶二话不说,在当票单据上按了个手印,抓起银票就跑。有了钱的她首先为自己换了一副行头,换了件男装,把长发盘绕在布帽里,当从裁缝店伙计惊讶的眼光里走出来的时候,她对着镜子里那娇俏的小男仆的身影满意地点了点头。盯着自己镜中的脸,猛地瞥见裁缝店里用来在衣料上做记号用的粉块,抓了些灰黑色的在手心里捏碎,然后涂抹在脸上,接着又怕人认出来,走出店铺后又在大街拐弯卖狗皮膏药的摊子上买了三块又黑又粘的膏药贴在脸上,这才放下心。她走到小河边,看了看倒影,不禁连自己也吓了一跳。
“这副样子,怕是谁也认不出来了吧。”年小蝶自言自语道,心想,就算是年羹尧怕也很难把自己发现。想完,她又混进人潮如织的人流,挨着拥挤的路人,一步步往万花楼走去。
就在快到万花楼的时候,她忽然停住了脚步。去那儿我要做些什么呢?仅仅是去窥视方不染的行踪吗?别人家的丈夫去妓院办事和我有什么关系?即使这男人是昔日她自以为特别了解的一个异性,即使这男人在来这儿之前刚刚对妻子展现过特别的柔情,即使这男人被列为曾经的知己,这些,都不能成为她踏入这里的理由。
很自然,年小蝶开始为自己的行动感到迷失。一直生活在他人主观掌控下的她,脑袋里某个意识开始生长,它的名字叫做自我。
“我到底为了什么而存在?我又究竟是为了什么而继续存在于这个时代?”她在心底反复如此追问自己,很快对这疑问做出了不假思索的回答。是一个叫造化的神舐把我从二十一世纪带来这儿的,从一年前的某个时刻起,我,楚小蝶的灵魂就进入这副绝世容颜的年小蝶的躯壳里。一年来的事态变幻仿若潮水般起伏收落,我哭泣过,无助过,绝望过,甚至为此死亡过,接着是失忆,面临了人生一段短暂的空白,我在那个没有人的空间徘徊,踌躇,继续孤独着,直到恢复记忆。可是,清醒过来,却发现什么都变了。原本的哥哥,我那留存在这个不属于我的时代里带给我最最甜蜜回忆的男人,他竟然变了,变得叫我不认识了。对我们曾经的感情,他几乎没有做出正面的反应。他更巴结权力,更趋炎附势了。或许,恰恰是因为这个原因,他不想承认我。
于此同时,年小蝶生命里的轮盘启动,那个在历史上主宰了这个女人一生的男人,爱新觉罗胤禛闯了进来。蛮横地只知道掠夺一切,并由衷地激发出年小蝶的身躯和我楚小蝶灵魂共同深深的厌恶。
就这样,在两个男人,一场未演完的悲剧中,我提前谢幕,从命运的舞台上退却了出来,来到了这里。站在万花楼的大门口,远看像脸上长着脓疮的一个瘦弱的小男仆深深低下了头。他就是我们的女主角。年小蝶这时心里的想法是,如果可能的话,她希望找到朋友来解决自己眼下的困惑。该怎么办?屈从?反抗?探索?追寻?她该做出何种选择呢?脑海里,忽然浮现出唯一女性朋友的身影。要是她在这里就好了,年小蝶小声细语。
二楼一扇窗子这时被支起,盯着窗内忽然闪现出的人影,年小蝶惊喜地捂住了嘴。而刚刚被念叨着名字的谢小风也顺着窗缝瞥见了这个丑陋小男仆的身影。将别扭的目光停留在他身上好一会儿,万花楼当家女花旦转过脸,走回屋内,眼光呆滞地久久盯着琴架上的古琴,半天没有出声。
不一会儿,薛大娘厚重的敲门声把她惊扰。“我好心的姑娘,收拾一下,见客了!”自打被救回来,曾经香轩阁的老板就这么称呼小风,本来还叫过“有情有义的好人,救苦救难的活菩萨”等更肉麻的称谓,都被谢小风拒绝。在小风看来,这个戏台的老板真是发自内心的向她表示出由衷的感激。
“是八爷来了么?”屋里的女人问。
“不,不是,”屋外万花楼现如今排在楚大娘后的第二胖女人摇着头,脸上的脂粉纷纷坠落,薛大娘继续说,“不是八爷,倒是个小厮。脸上粘着狗皮膏药,花了一百两银子,只为见上你一面……”
小风忽而想到楼下方才那人,正觉得疑惑,薛大娘绵绵不绝的说辞又传过来,“哎呀,本来嘛,就这么点钱,是见不着姑娘面的,可是……可是好心的姑娘,你看,今儿楚大姐不在是不是,我得了吩咐,说是要伺候您的,您看,您看,这……这钱虽然少了点,可毕竟是钱……哪有人开门做生意嫌弃钱的?您说,是不是这个理?还有,我想说,想支会您一声,我原本还欠高利贷些尾款,恰巧是一百两……嘿嘿……您看,好心的姑娘,您能不能再发发善心,就当再可怜我这老婆子一次,绝了我那些旧账的纠葛,好让我一心服侍,孝敬,回报您的大恩大德哪?”
隔着那扇门,一张崭新的段家钱庄的银票已被紧紧地攥在了胖女人的手心里。在许久听到门内一声应允后,她忙不迭地吩咐着丫头招呼那小厮上来。而她自己呢,飞一般地跑下楼去了,听着急雷般的脚步声,小风还真以为她是去还账呢。
开着门,她就这样见到了那小男仆。瞬间,两人的眼睛对视!同时,被一股莫名的暖流击中!面露惊异神情的谢小风睁大了眼睛,此刻,她以不觉得面前此人相貌的猥琐丑陋了。相反地,夕阳垂暮的光线映照得他脸上其余未膏药遮挡的五官精致异常,熟悉的感觉激发出小风心头的怀疑,她靠近一步走向小男仆,手指情不自禁地触摸到他脸上的狗皮膏药。
“你……你是……你……你好像……一个人……”
这时,会客房间的门吱呀一声关闭。年小蝶再也忍受不住见面的激动,一把扯掉了脸上的膏药,伸手使劲儿擦干净了脸,眨巴着眼睛,炯炯注视着她,“现在已经不是相像某人的问题了吧。”
小风惊呆了。咬着舌头,她失声惊叫。连说不可能。“我难道是在做梦?是你?真的是你?真的是你吗?”第三次反问时,笑容已经填充进她的脸颊,她真是太高兴了。
这种长时间年小蝶没有遇见过的喜悦之情很快把她感染,也变得欢快起来。“是的,小风,我没有死,就像你看到的那样,我还活着,好好地活着。”
听她叫得大声,小风吓得急忙捂住她的嘴。警觉地瞅瞅四周,又紧张地凑到门缝儿那看了看,才跑到她身边,紧紧地搂住了小蝶。
两个情意深厚的女人久久拥抱在一起。虽然,她俩相处的时间不长,但感情却是无比真挚的。她们都是彼此出现在对方最最困难的关头的。初见时,小蝶宽慰温暖了姐姐怀孕身心憔悴小风的心灵,年小蝶是富于恻隐仁者心的;接着,小风在与小云同居的八爷那里得知胤禩可能对小蝶哥哥出手,破坏好友生活之后,只身来四爷府邸报信偶遇田文镜李灿英,也可看出小风的仗义;后来,失去姐姐小云的小风又找到好朋友,说出为替姐姐报仇,渴求借助四爷臂膀力量的意图,并提出以此作为交换,她将帮忙解救出被胤禩秘密关押的田、李二人,这次见面的双方谈的虽是交易,但彼此拳拳关爱之心却不是一笔交易可以概括的,年小蝶心甘情愿地为谢小风人生重大复杂的一次选择提供了跳板。并始终以平等的身份对待,没有流露出丝毫的鄙视与官家小姐的优越感,让小风再一次在最失意的时刻体会到人间的温情。
因此,此刻,面对形容凄惨的年小蝶,小风自然地伸出了友谊的橄榄枝。“你看起来很糟糕,真的,小蝶,有什么需要我帮你的吗?”
患难见真情。小蝶感动得说不出话。好半天,揉着发红的眼睛,她抓住了朋友的手,“你不问我的遭遇吗?至少也该问问我为什么会又活过来的?或许我已成了朝廷的死囚,大内秘密逮捕的目标,若真是那样,你……你也仍然如此义无反顾吗?”
“我相信你。”小风这么简单的一句回应已足以温暖小蝶的心。自从记忆恢复以来,她得到的都是意识里不愿见到的东西,都属于对她而言负面的东西。无论是年羹尧对感情的漠然与背叛,还是胤禛骄傲的下命令的方式对她本人的偏执与蛮横,两者都不是她主观希望碰见的状况,就这样,失望与悲观的情绪一直占据着她,吞噬着她。可是此刻,她感觉她又活过来了。全世界,至少有一个朋友不会背叛她,不会命令她,愿意无条件全身心的去相信她。这真是太好不过了。
于是,她把她发生的所有,都向她的朋友倾诉。事无巨细,甚至包括她与年羹尧的一夜情和胤禛几次三番对她的纠缠。最后,又说到自己的烦恼。
“或许,表面看来我的困惑来自这两个男人,可是,骨子里,我自己知道,我是不愿意再这样过下去了,小风,你目前虽处在这里,可是在我眼里,你也要比我快活。至少,在这个不大的地方,在你接待招呼客人的时候,你可以任意妄为,就像你说的,碰着投缘的,多说几句。若是见了似我方才那般形容粗鄙丑陋,举止又俗气的,就心烦地谈个曲子赶他走人。小风,你不知道我有多羡慕你……”
温润的手指抚摸上那双更柔滑细腻的掌心,听者皱起了眉,“羡慕?”她苦笑一声,叹道,“我也不过是在自掘坟墓罢了,你又不是不晓得我?”
小蝶吓了一跳,紧张地双手攥成拳头,僵硬地定格在空气中,“什么?难道你现在还作着曾经的打算吗?”
“不然我怎么会舍弃田文镜来到这里?”她的苦笑更深,接着把她与酸秀才的事讲给小蝶听了。后者惊奇地睁大了眼睛,在面对别人的问题时,睿智又条理清晰的思路又回归到她身上。
“就为了仇恨,你放弃爱情?”她问。声音不大,却像长者对小孩的教训。
小风一时被她眼里闪现出的智慧光芒震慑住。心底长期依仗的某种信念竟在瞬间发生了动摇。眼光落在对方男仆的衣衫时,她的心又立刻原样恢复。
“比起连自己都不知道要什么的人来说,我至少是清醒的。”
她的话让小蝶耳根一红。许久没有得出答案的问题也变得清晰。她方才控诉谢小风那句未经大脑就脱口而出的话或许就已经说明了一切。她想要的绝对不是恨。虽然某种程度上对胤禛,她用得上这个词,但是,本质上说,这只是比厌恶更深的一种感情,她从没想过去报复什么的。她胸口至今隐隐侧痛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到此刻她也没有放下的东西。那是比任意妄为的自在、自由叫她看得更重的东西。而这种东西,只有一个男人可以给她。刹那间,她明白过来,并为此,小脸挣得通红。
“谢谢你,小风!你的话说得对极了,你让我明白了!谢谢你!你真是帮了我大忙了!”
她欢呼雀跃地好像一个小孩子,兴奋不已。
小风失神在她自然展露的风情当中,好半天才回过神。原本皱紧的眉头也随着朋友的欢笑展开了。但很快,细巧的眉尖又蹙在了一处,叫她黯然伤神的是今天一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