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小蝶外传-第23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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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今天究竟想来做什么?不会是要和我来闲谈这种书的吧?”
趁着他靠在桌角支撑身体的空档,她取回《西游记》抓住,接着把书对着他摇晃在半空中,发出针对他的冷嘲热讽。
看冷漠的表情与听冷漠的话,完全是两码事。
某人很快就忍不住,开始发脾气。他用他的身份倾轧她,指责她的没规矩。还说紫禁城里敢与他这样说话的恐怕没有第二个人。
小蝶听后冷笑,仰天打了个哈哈,说既然如此,那她的确应该为能享受到这份殊荣而感到荣幸。
“或许,该说荣幸的人是我,毕竟……此刻……只有我……我……我一个人……见识到你的牙尖嘴利。”
男人微笑着看她。等她跳脚。果然,没几下,她生了气。她扭过脑袋,目光再也不往他这边,自顾自地只管整理起书。当然,整理只是一种说法。准确地说,胤禛注意到她拿着一本书,前后换了五处地方,也没找到合适的摆放处。看得出来,她被他含蓄的说法戳中了痛处。
很快,她的脸色苍白。扔掉手中的书,她忽然一下子坐到了书桌一侧的椅子上。与其说是坐,不如说是跌。心事重重的神情聚集上她的眼角,仿佛乌云般越积越厚。她忽而手捂住脸,忽而撤开手,两手垂放在膝盖上,手指时不时地伸缩弯曲。干裂的嘴唇被死死咬住,然而,细若蚊蝇的喃喃声仍然钻进胤禛的耳朵。
小蝶在低声自语。
“忍耐……一定要忍耐……不能由着自己的性子……这么多年你都忍过来了……又何妨今天……他要说什么……且随便听着便是……今年虽然算是过去了……可是还有明年……你的期待还在……在等着你……所以……一定要再忍一下……”
起先刚听到“忍耐”二字的男人脸上就变了色,接着是脸越听越难看,越听拉得越长。尤其在听见她说“期待”二字时,一阵痉挛的抽动滑上男人的眼皮。胤禛痛苦极了。联想到他刚刚获知的消息,不由在他眼前刻画出她与她那个“期待”见面时的场景。似乎……还没有人发现吧……似乎……这个秘密没有第三个人知晓吧……很好……这似乎能让他稍稍安下心……但是……明年呢……明年是不是还能保守得住?这可是个难题,因为,即使作为皇上,他也无法阻止自然的规律。天冷了,会下雪;天晴了,会出太阳;冬天过去,终究会迎来阳春三月;而孩子呢,会像春天里的小树苗般逐渐成长;儿子也会越长越像他的亲娘。
“你没有遵守你允诺过我的诺言。”漆黑下眼,他数出她的罪状。而这,也是他到她这里来的一个原因。
小蝶身体颤抖,她低垂着脑袋,把十指插入发髻。沉默了一会儿,她才发出幽幽的听得叫人不禁想伸手摸摸她头发的声音。
“是的,我说了谎。我与他很早就相见了……虽然每年只有那么一次……我们又是那么地小心……可是我知道这事早晚瞒不住……迟早要被发现……对了,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男人没有回答她的话,只是从怀里拿出一副棉布手套,拎在手里,在她面前晃了晃。小蝶的脸被冻僵。一瞬间,她屏住呼吸。她十分焦急,问他在哪里找到的。男人微微回头,往门外常喜的方向看了一眼,刚想闭上嘴,然而,终究不忍心见她的泪,遂告诉她说是由那个小陪读身上掉落的。
小蝶听了点点头,遂才想起昨天后来的一个细节,临走时,作为生日礼物的手套的确被弘历收去。他交给了小山,说是装在自己身上怕被额娘发现,就让小山回去仔细收好。想到这儿,小蝶悬空的心才落下。
叹了口气,在男人咄咄逼人的视线中,她又接着叙述,
“可是……我向你发誓……一切……一切还是老样子……还维系在你的规矩……你的意志……你宫廷的礼仪之下……我……我和他只是……朋友——”末尾的词被异常苦涩地吐出后,她暂停了会儿,忽然背转过身,举起袖口擦眼睛。
这个弱者的动作让强者看得更气。他催促她赶快说下去。
她垂低眼帘,继续坦白。
“虽然,我让他叫我‘阿姨’,可是我知道,在他眼里,我……我只是个很能谈得来的……能陪着他说说话的同辈……他一年年地长高,长大……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伤心委屈地满腹心事只能向小猫哭泣的小男孩儿了……在很多事情方面,他都有了自己的主意……有些他说的道理……连我也无法辩驳……他是那么聪明……就像——”
小蝶突然停下,颤抖着眼里的光,害怕地瞥了胤禛一眼。
这种小心翼翼的神情立即牵引出男人巨大的怒意。就差这么一点儿,那个,那个早已消失掉的人的名字,就要被提起。而此刻,可以完全肯定的是,这个名字正被眼前的她存储在心间,细细品味。一想到这些,胤禛就很难控制住自己。虽然,在理智清醒的时候,他也笑话过自己这种愚蠢的行径。然而,此刻,他仍然跌落进嫉妒的情绪中。与一个死人较起劲。
“像谁?”他沙哑着嗓音,沉沉的目光压迫着她的眼睛。他还在看她,眼里露出了恨意。
咬住舌头,小蝶不说话。隐忍的沉默却换来更贴近的相逼。
“朕在问你话……”
一瞬间,他在她眼里陡然变换,好似拔地万丈的山峰一般,仅凭一个称呼就如巨人般桀骜地屹立。巨人没再给她时间犹豫。下一刻,猎物落入陷阱。在持续的惊恐与慌乱中,她被捕捉。事后,她没有落泪。她的眼泪,在八年前就已干涸。打从万花楼地下室回来的那个晚上,他就把她掌控在了手心。她是那只逃不出五指山的猴子,而他是专门克制她的死敌。
凌乱的小屋,昏暗的光线,陈旧的摆设,随手可见的书籍……打量着眼前之所见的胤禛,满足地发出一声叹息。他的手还在她光滑的后背流连。她背对着他,一动不动,在装睡。把头凑过去,他的唇沿着她长发覆盖住的耳廓往下,立即,她露了馅,尖叫着用被子裹紧全身,再一次把脸转向墙壁。他没有再强迫她,这种激烈的方式刚才已经用过,近乎地狱火焰般的狂热席卷住了的不仅仅是她,还有他这个点火者。极度欢乐后的疲惫爬上他的四肢,这一刻,纵然欲念还在缠绕,可是,静静地相互依偎才是他的需求。他喜欢与她的坦然相对。或许,这恰恰是在心灵上被拒绝后的一次变相寻觅。她不肯对他付出感情,他只得抓住她的身体。
八年前,她说她不要妃子的头衔,不要奢华的待遇,更不要把自己暴露在后宫明争暗斗的是非圈子里。她说她想要的只是不被人打扰地,听着自己孩子一切平安的消息安静地度日。他照她说的办了。对外,声称取消年妃的称号,并指明她被幽禁在闲梳院失宠沦落为普通宫人的身份。既然不再宠爱,又为什么要把这样的人重新带回宫里?耿妃这样的疑问没有机会问出口,胤禛已不去她那里。除了偶尔需要在别的女人那里停留之外,他去的最多的地方,只有小太监常喜知道,是在哪里。
其实,更叫常喜不知道的是胤禛觉得每次去那个地方的时候,弄得他感觉都好像他这个皇帝在偷、情。纵然后宫漂亮的、新鲜的女人有很多,可是,这座破旧冷僻的院子仍然深深地把他吸引。
多少次批改完奏章,他万分疲倦的时刻,总会情不自禁地想走到这处闲梳院去。万籁俱寂的黑夜里,天上的星星打起了呵欠,星光下的花草昏昏欲睡。那时,似乎整座紫禁城已然安歇。然而,只要走进闲梳院,轻轻来到她的屋前,站在窗户下,你就可以看到一弯新月的身影。坐在烛光下,她依然未眠,捧着书伏在案头在低吟诵读。她在读什么,读的那么专心。一次,他好奇地凑到窗前聆听。却只听见哀伤的诗句。
“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都门帐饮无绪,留恋处兰舟催发,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
听着她细弱蚊蝇地诵读这首《雨霖铃》,他站在屋外的脚后跟便像被黏住,走不动了。有才情的女子他也见过不少,但都没有她这份心思的剔透与真情。一个人智力水平的高低以及他本身的学识谈吐与见识往往可以从本身具备的声音里得到辨析。粗俗,沙哑,滑浮的腔调向来与真正的聪颖绝缘。装模作样的人即使再会故弄玄虚,也无法乔装或改变他自己的嗓音。这包括语调,语气,以及说话发声时无意表露出的代表你整个人的情感。这种抓不到摸不着的东西有些时候更能向你表露一个人。耳朵在某些方面要比你的眼睛更不会欺骗你。
胤禛那一次站在窗外,站了好久。他听她读诗,吟词,之后,听到她的叹息,与她的哭泣。隔着一扇窗,她流泪的模样他看不见,然而,梨花带雨这个词已钻进他的心,如千万条小虫子一般啮噬着他的身体。她的诗句在为谁而读,她的叹息为谁而生,她的眼泪又是为谁而流。一想到这些,剧烈的痛楚就把他折磨得死去活来。他不是没有试图去改变,然而,努力过后的效果却近乎于零:她喜欢书,他就让人给她买来各种各样的典籍弄了三大箱子的书来送她,她不收,甚至连箱子也没打开就叫人退还给他,气得他把书与三个大箱子一把火全部烧成灰;她身体虚弱,他叫人送来各种药材给她滋补身体,这回她没退,却竟然把名贵如千年人参的药材转送给身边的一个老太监,当常喜把这个消息偷偷告诉他的时候,他气得牙根发痒,脸上却挂着勉强的微笑,说东西既然送了她,她自己随意支配便是;
她喜欢静,不爱到处走动,他怕她在闲梳院呆得腻,就特意让工匠重新修葺了里边的一番园林,然而,偏偏在一个工匠准备挖掘院子里东边某处凸起的角落时,她大发脾气,很难想象她那么瘦弱的臂膀竟然能把手持镐头铁锹的三个工匠推翻在地。事后,他得知那块角落恰恰是属于某个“无名”婴儿的坟茔。为这事,他来找过她,问她,为什么,在得知事情真相后,还要捍卫这个与她没有血缘关系的女婴。她说,虽然孩子已死,可是她不能让人打搅到这小精灵的休憩。她还说,她已经习惯了有这小精灵的陪伴。她不需要美丽的修葺一新的花园,不需要太多可供亵玩的珍奇花草,她说够了,她得到的已经够多。说她的生命已经很圆满。还说,在这闲梳院里,她并不感到孤寂。他听完有些激动,掩饰住兴奋的脸,看着她,问她是不是已经开始遗忘一些过去的事情。她立即摇头,露出甜甜的笑容,说怎么会呢,她现在很多时间,都是活在过去,过去的记忆里。还说,现在的日子对她来说,已成为一种奢侈品,多活一天,就是老天给的一天怜悯。他听了气得几乎背过气,过去之令她快乐,现在之令她厌倦,曾经的原因,现在的理由,完全是由于不同陪伴在她身边的人而起。她话里婉转的暗示,是那么含蓄,不具备杀伤力。然而,他还是受伤了,他的感情触礁,他的心在滴血,第一次,面临她,他感觉束手无力。他该怎么办,怎么办,才能把深藏在她心里的那条盘根错节的早已僵硬的根给拔去呢?他思索着这个问题,并很乐观地认为,认为他与她仍然年轻。
然而,打碎他这个美好期待的事很快发生。一次,他带着一瓶西洋人的叫香水的琉璃瓶来找她,那天是中午。他急匆匆地来得很突然,甚至没带常喜。也没让在门口撞见他的姓曹的老太监通知,便兴冲冲地跑来讨她的欢喜。刚走到她门口,便听到里边轻微的鼾声。他立即放轻了脚步,甚至连呼吸也屏住——生怕打搅到她的休息。掀开一丝门缝,他瞅见她,蜷缩在宽大的被褥下,露出满头长发的脑袋。一个辗转的动作,她翻身,把胳膊伸出被窝,她的脸很苍白,不一会儿,开始咳嗽。想也没想,他推开门,走过去,把她胳膊放进被子,又用像蝴蝶停留在花瓣上那般轻微的动作给她掩好被角,这时,他注意到她皱起了眉,额头紧皱,紧闭着双眼的脸颊忽然现出一阵紧张又凄楚的神情。她摇着头,双肩也跟着晃动,她睡得更加不安,呼吸变得急促。
“啊,别走!”恰在他准备转身时,背后发出她的低唤。当时笑意遍染了他的双眼,颤抖着手指,他不敢相信自己的好运。回过头,心,落下,才发现,她仍闭着眼睛。她在做梦,很明显,那么,是谁,出现在她梦里,让她这般焦急?他闪烁着眼,凑过去,想把睡梦中的她那时的表情看清,忽然,她伸出胳膊,抓住了他的手,又重复了遍方才的话语。顿时,甜蜜的滋味流入胤禛的心田。即使是她在做梦,他也认了。然而,悲剧顷刻来临。她继续说梦话,接下来叫出的人名把他彻底打垮,她叫出那个死人的名字,跟着,流了满脸的泪。
当“年羹尧”这三个字第一次正式从她嘴里吐出的时候,那个瞬间里,胤禛的心仿佛跌落进三九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