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奴-第4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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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瓷器入炉前,秘色已然忙碌了一整天,晚上又是接下来熬过整个通宵,她那双春水一般明亮的眸子里,已然缠绕上丝络一般的血丝。只是,她自己却浑然不觉。秘色只觉得,自己浑身的血液已经都倾注到了眼前,所有的生命意义也仿佛在刹那间凝缩为了眼前即将出炉的瓷品……
随着司炉工人一声高亮的吆喝,“出——炉——”铸铁的炉门被哐当打开,火舌如乍得自由的灵蛇,蓦然钻出!
几个窑工合力,各自用巨大的铁叉托住瓷器托盘的一角,将一整盘各式各样的瓷器,托了出来!
秘色只觉得眼前蓦然一黑,她连忙闭了一下眼睛,以免被视线的问题,扰乱了对颜色的判断!
隐隐感知,身畔不知何时已经立了一个人,那人状似不经意地用手臂隐隐环住秘色周身,一旦秘色可能晕倒,便会因了这层保护,而不会倒入冷硬的地面。
秘色抬眸,陆天青也正双目炯炯地盯着刚出炉的瓷器,脸上表情凝重,全无半点狎戏之意。
秘色心下涌起清澈的感激。深深地望了他一眼,却也无须说什么,便调转视线,重新望向那一炉倾注着她全部心血和期待的瓷器——被炉火烧得通红的瓷器,在清晨寒凉的空气中,渐渐冷却下来。红色的泥胎渐渐现出璀璨闪烁的釉彩。秘色死死盯着那根瓷笛……盯到目不转睛,盯到目眦尽裂……
此时,一线金色的朝阳,恰好从瓷窑棚顶的天窗,投射进来。不很亮,带着嫩嫩的金色,空气中藏着的微末灰尘,全变成光线中跳动的亮点。
那线天光,一点一点穿透瓷窑中的幽暗,一点一点加重自己的力道,终于——终于在微光曾蔷薇灿烂的金色时,将自己全部的气力,尽数投射在了那支竹笛之上!
是晨光熹微的天空,刹那间湛蓝倾天?
是早春初溶的春水,顷刻里流泻心田?
是春树新绿的山峦,一瞬时嫩翠满山?
是一见钟情的少年,转眸的潋滟初情?
秘色的心重重颤抖,她的手重重扣在了陆天青的手上,指甲深深刺入他的手掌——天青绝色,绝代秘瓷——终于,终于,在这片陌生的契丹草原上,得以重见!
泪如泉,倾如瀑,所有所有的心血,所有所有的等待,终于,终于,在这个初春的清晨,在一线照样羞涩照来的时刻——获得了完完整整的回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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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哇!——秘色瓷,秘色瓷啊!终于烧成了秘色瓷!真的是秘色瓷啊!……”瓷窑中所有的人都欢叫了起来!
性格直爽的窑工汉子们,欢跳着彼此拥抱,肩膊上赤裸的红彤肌肤和油亮的汗珠,在快乐的力道挥舞之下,闪烁着格外的美丽!
秘色也忍不住握住陆天青的臂膀……却没想到被陆天青一把揉进了怀里,双臂紧紧地拥住!
秘色心底有片刻的仓皇……偷偷抬眸望陆天青,那张平淡无奇的脸上,依然少有表情,可是秘色从他那紧窒的拥抱里,从他身子微微的颤抖中,感知到了陆天青无比的快乐!
快乐……
快乐……
快乐真的是一个太美丽、太美丽的词汇……所以人们倾尽终生,费尽心机,想求得的不过是是一瞬的快乐。
贫穷时,以为富有会很快乐,不被物质的欲望拘囿,所以每个人都希望自己成为有钱的人。
孤独时,以为相爱会很快乐,两情缱绻相依相伴,所以爱情成为人世间最伟大最不朽的主题。
年少时,以为长大会很快乐,有足够的能力和阅历,所以每个孩子都说自己希望快快长大。
拥有时,以为也许放手会更快乐,少一分滋扰少一份牵挂,于是世间便有了“得陇望蜀”、“左顾右盼”这样的词汇……
其实,快乐,永远都是隐藏在那“以为”的瞬间里的啊,隐藏在那从此岸去往彼岸的路途中,如果你没有发现美丽的眼睛,那么被一颗焦急的心给尽数抹杀……
秘色庆幸,这一瞬,这叫做“快乐”的一瞬,被自己紧紧地抓住了!尽管如此辛苦,尽管百转千回,不过上天终究眷顾了自己,没有让所有的一切,付诸东流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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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天青也是激动得难以自已。他紧紧拥住了秘色,拥住了她那微微颤抖的纤弱身体。
她的辛劳,她的付出,他一点一滴尽数看在眼里。这哪里只是一管小小的瓷笛,这哪里只是一件秘色瓷器啊,这是秘色今生今世的梦想,这是秘色一直悄悄地藏在心底的人生啊……
激动之下,陆天青脱口而出,“太好了,秘色……”忍不住将鼻息深深埋入秘色的秀发,点点嗅进她发丝间的芬芳,一颗心颤抖得宛如春水上融化的浮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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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不想,陆天青一声动情的呼唤,竟然惹来了秘色身子猛然的僵硬!
秘色从陆天青怀中挣出,抬起眸子,之前的春水潋滟全都凝冻成了早春依然寒凉的冰,“陆公子,你在说什么?”
陆天青怔然一愣!
秘色面容凝肃,冷冷看着陆天青——他刚才,竟然在惊喜之下脱口而称自己为“秘色”!这个名字,秘色是根本就从未对他提到过的啊,甚至自从来到契丹草原之后,除了耶律亿之外,再无第二人知晓……这个平空而来的陆天青,这个全然陌生的男子,竟然脱口而出自己的名字!
他究竟是,从何知晓?
难道他并非是误打误撞到自己的瓷窑,而是,早有心机?!
难道,他是早就知晓自己是沈仲纶的女儿,所以按图索骥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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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天青也愣了。愣得几乎变成木雕泥塑。愣得险些让那张毫无表情的面孔褶皱起来。
他轻抖着嘴唇,嗫嚅着说,“姑娘,姑娘的芳名,刚好也叫秘色吗?陆某,陆某刚才所说的,是说这秘色瓷,秘色瓷……”一滴汗,完全不被人察觉地,从他额头滴落,沿着脸颊,直直流向领口。
秘色不禁凝眉,他的话分明只是一种抵赖,但是却让你无从反驳……
两个人之间气韵氤氲之时,忽然听得那边的窑工欢快的声音,“真的,真的是清晨天空的颜色啊!天青色,真好看,真的是光润透明,如雨过天晴!”
秘色和陆天青的注意力不由得都被扯了过去,正见得几个工人,小心翼翼捧着陆天青定制的那管瓷笛,正朝向清晨的天空,指指点点比对着颜色。
秘色心下蓦地一动,再回过头来时,眼神已经是一派寒凉,“陆公子,蒙上天眷顾,月理朵不负所托,终于将公子定制的这管秘色瓷笛烧制成功。月理朵资质驽钝,已经叨扰了公子太长的时日了……公子即刻便可启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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秘色此言一出,在场所有的人都愣住了。
这不是素日里他们所熟悉的那个月理朵姑娘了。平日的月理朵姑娘,怎么会如此冷言冷语地对人直白地下逐客令?
是的,陆天青刚来到瓷窑时,的确锋芒太盛,言语太厉,但是窑工们与他相处了大半个月下来,已经渐渐看到了陆天青掩藏在外表尖刻之下的心肠,大家已经在不经意间培养起了不错的感情。
这一切却被月理朵姑娘,突来的一句话拦腰斩断,大家刚才那因秘色瓷而来的快乐,全都被噎在了喉咙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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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哈哈,是啊,月理朵姑娘不说,陆某都忘了呢!”陆天青忽地爆发出爽朗的大笑,“太好了,陆某终于可以带着秘色瓷笛,离开这片草原了!花坊里软玉温香的姑娘们啊,我要来了……”
陆天青的话,让同是男人的窑工们爆发出了一阵会心的大笑。刚才那一瞬的尴尬,在一阵笑声中,烟消云散。
可是秘色却没有放过,陆天青大笑时刻的眸子里,似乎有一丝晶莹倏忽闪过……
五 契丹 7、寂寥荷叶杯(预求明日鲜花)
夜,如幕布低垂。
帐外传来阵阵胡琴的曲调和汉子们饮酒的喧哗。
陆天青给付了重金,明日一早便要带上那支秘色瓷笛踏上归途。爽朗好客的草原汉子们,今夜为他摆了一桌酒宴,作为临别的欢送。
秘色却没去。心里像是跟谁堵着气一般地,独自来到瓷窑,脱掉鞋袜,不顾早春的寒凉,赤着脚在木盆里踩踏用水调和好的瓷土。听着瓷土中的气泡,一个一个在脚下清脆地胀破,秘色只觉得自己的心也似乎不再完整。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难道真的是春天的缘故么?万物复苏,惹得心儿烦躁?
脚下的凉意依然无法去除秘色心底燠热的烦乱,秘色索性踏出盆来,用双手抓起一大块瓷土,顾不得形象地,赤着脚将瓷土泥块扔到轱辘车的转盘上,一边踩踏转盘,一边胡乱地屈伸着手臂,拉伸着坯体的形状……
这一刻的心乱,毫无掩饰地演绎在了坯体的身上,扭曲混乱的造型,百转千回。
细腻的瓷土,旋转在掌心,一点一点,变得宛如绸缎般,细腻柔滑。看着它一点点在自己手中,由一堆毫无灵性的泥土,化为袅娜的形体,秘色的心里,也似乎有着什么东西,在渐渐堆积、旋转,只待一双巧手,将它们脱胎成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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瓷窑门外,又传来歪歪斜斜的脚步声,夹杂着哼哼唧唧的哼唱声……秘色的心忽地一个闪跳,随之被自己强压下去,兀自埋头在眼前的坯体上,尽量认真地拉伸着那坯体的形状。
大门幽幽地开了,陆天青又拎着酒囊,脚步踉跄地走了进来。
“哎哟……原来月理朵姑娘还在忙啊……啧啧,陆某跟月理朵姑娘就是有缘,本以为明早灰溜溜地离开,从此再无相见的机会呢……却没想到,月理朵姑娘竟然跟陆某想的一样,都跑来这瓷窑里了……哈哈,哈哈,陆某权当作月理朵姑娘是在等陆某啦……”陆天青一边歪歪斜斜地绕着秘色走了两圈,一边比比划划含混不清地自说自话。
听陆天青说得越来越不像话了,秘色汗着嗓音,沉声喝止,“陆公子,你喝醉了!”
陆天青被秘色寒凉的嗓音说得一愣,他直起腰来,刻意缓缓地瞪大了眼睛,仔细地望了望秘色,“哎哟……是是,陆某喝醉了,失言失言……月理朵姑娘,大人不计小人过啊……”陆天青说着一屁股坐在秘色身前的木凳上,一双醉眼直勾勾地望着秘色那屈伸之间如柔柔抚摸在瓷器坯体上的手。
一股咸腥的厌恶感从秘色心底油然而起。秘色刚想开口,忽听得陆天青低低地说起,“好像,我在你身边,就从来都没有说对过一句话……清醒时刻说的,你充耳不闻;喝酒时说的,你只当做醉酒的话……”
秘色重重一愣,双眸顾不得眼前的坯体,直直望向陆天青。
陆天青却是怆然一笑,“我这时说的话,你好不容易没有充耳不闻,也没有当做醉话,可是——却又听不懂了,对吗?看来,就连上天都已经注定如此,上天都在催促着我早点离去吧。月理朵,无论你本来的名字是秘色还是月理朵,其实都没有关系。你听得懂听不懂我的话,其实也没有关系。我只想你知道,我来过了,这——便足够了。不用记得。不必想起。就像浮萍与水的乍然相逢,分开后便再也没有一丝涟漪……”
陆天青的眸子,定定、定定地凝望着秘色,第一次毫无闪躲,第一次毫无保留,第一次让秘色真真切切看到了那压抑在双眸之中的流连与痛楚。
为什么……为什么?秘色心中一遍遍问着自己。
就算是男女之间突生的情愫,可是毕竟也仅有短短的半月,如何可能生出这样摧裂肝肠的心碎?
莫非……他的痛不仅仅来自于当下,他的流连也不仅仅是对刚刚的半月?
秘色的心霍地颤抖成一团,大脑已经完全无法支配双手,刚刚本已成形的瓷瓶,被双手混乱地拉成东倒西歪的形状……颤抖,颤抖,那从心底向外张裂而出的颤抖已经直直传达到了指尖,秘色仓皇着眼睛,毫无聚焦地空空瞪着眼前的一片狼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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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着秘色掩藏不住的颤抖,陆天青的眸子里滑过串串的心疼。他苦笑着站起身来,前一刻醉酒的趔趄已然全都不见,恢复了清雅的挺拔。
他轻轻地将酒囊放在木案上,轻轻地向秘色踏出脚步。仅仅一步之遥,却被他拉长成了天涯之远。一步一步,重重走在彼此的心上,重重走在烟花一般绽放的记忆里。
陆天青走到秘色身前,伸出自己的双手,抚上歪倒的瓷瓶,坚定又敏捷地棒瓷瓶恢复了之前的细腰袅娜。
不期然,两双手在柔滑的泥浆中触到了彼此,指尖都划过一道电流。
这般陌生,却又是那样地——熟悉!
秘色指尖的颤抖也经由这个宛如惊鸿一瞥的碰触,传导到了陆天青的手上。
隔着那泥浆的柔滑与寒凉,两双手颤抖着交叠在了一起……
明明交叠的啊,中间却隔着浓稠的泥浆,无法感知对方的肌理,无法感受对方的温度……
明明隔着浓稠的泥浆的啊,但是却清晰地颤抖着对方的颤抖,一种尖刻的疼瞬间贯穿两颗心,情难自抑……
秘色再也无法压抑心底如潮的热切,她抬起眸子迎向陆天青,樱唇开启。却被陆天青抢在前头,大声地喝止,“秘色!不要问……什么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