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无长安--霍去病传-第4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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遵循赵婕妤的指令,霍光捧着夜光杯等在云阳宫的殿外。
许久,殿内传来了赵婕妤的声音。
【霍大人,你可以进来了!】
霍光愣了一下,缓缓的走进了云阳宫内。
【仆臣拜见婕妤。】霍光自进入殿内,便一直低着头,现在他跪在地上,将琉璃玄雨夜光杯捧过头顶,献给赵婕妤。
【呵!】赵婕妤冷笑了一下,【霍子孟,你知道么,本宫一直以为对大宛的战争是你挑起来的呢!毕竟,汗血马可是你的最爱啊!】
听到这里,霍光的手开始有些颤抖了。
她居然称呼他为霍子孟了?!
十几年了,在最后,她终于承认了她自己的身份,不再和他装作是陌生人。
霍光努力的保持着镇定,他把头低的更低,他的眼角只能看见赵婕妤那长可曳地的红绸裙摆。
【当时仆臣职位卑微,如何能谬裁圣意?婕妤实在是高看仆臣了。仆臣万死不能受誉。】
【哼哼哼!】赵婕妤有些悲哀冷笑起来,就像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一般。
【霍子孟,什么时候,轻狂骄傲的你变得如此这般谨言慎行,小心翼翼?!】赵婕妤猛地扑到霍光的身前,一把将他深低着的头狠狠抬起。
什么时候?
或许是从他大哥骠骑将军暴毙的时候。
亦或许是从李陵投降匈奴,朝野上下,除了司马迁,再无一人为李陵说话的时候。
再或许是从征和二年的巫蛊之祸,卫氏家族轰然倾塌的时候。
【婕妤还是小心些好。仆臣手中所捧之酒,乃陛下赐给婕妤的。婕妤若是失手打翻的话,仆臣恐难向陛下复命!】霍光谨慎的环望了一下四周,才终于不再跪在地上,他缓缓起身,将琉璃玄雨夜光杯轻轻放到了附近的桌子上。
【放心,陛下将本宫幽禁于这云阳宫内,现在谁也不会,也不敢往这里跑的。这里安全的很。】赵婕妤挑眼望了一眼霍光,然后便用手指开始轻轻的在琉璃玄雨夜光杯上划动起来。
听到这云阳宫绝对安全后,霍光这才抬起头来,直视着赵婕妤。
赵婕妤穿了一身火红的曲裾深衣,眉心点了五瓣火红的牡丹模样的油彩,红唇娇艳,衬得她的皮肤更加苍白。
透过赵婕妤微微带笑的眉眼,霍光仿佛猛然回到了三十年前,他与她初见的那一刻。
她一身火红的衣衫,骄傲而明艳的骑在一匹赤红色的汗血马上,轻扬马鞭,红颜带笑。
原来,时光已经流转了这么久。
久到你那艳丽的衣衫和带笑的红颜都退去了那原本骄傲的颜色。
【本宫听说这琉璃玄雨夜光杯的原料是产自祁连山的玉石,若没有骠骑将军的马踏祁连,大汉境内也不会有这琉璃玄雨夜光杯吧!】赵婕妤一边用手指轻轻划动着琉璃玄雨夜光杯,一边淡淡的说道。
【没想到婕妤事到如今还挂记着仆臣的大哥,仆臣荣幸之至。】霍光嘴上虽然仍是恭恭敬敬,可已经完全不似之前的那般谦恭。
【那是自然。霍子孟你应该不知道吧,三十年前,骠骑将军病逝之时,是谁守他而终的?】赵婕妤微笑的对霍光说着。霍光却大吃了一惊。
【难道?!】
赵婕妤浅笑了一下,【没错。当时正是本宫和你霍子孟心心念念的式铮嫂嫂守在骠骑将军身边的。】
霍光其实料到他大哥病逝之时,式铮是在他身边的。因为霍去病坐骑祁连身上的那颗夜明珠,别人或许不认得,但是霍光却认得清楚。
那是卫少儿送给式铮的见面礼。
只是,霍光怎么也没有料到,赵茗纥居然也将霍去病守到了最后!
三十年前,赵茗纥得知她的父亲在朔方戍边,思父心切的她于是背着母亲独自去往朔方想要看望父亲。在去往朔方的路上,她竟正好碰上了从朔方返回长安的霍去病一行人。
当她撩起裙角,开心的跑向霍去病一行人时,却只是看到了奄奄一息的霍去病,赵茗纥愣住了。
她怎么也不能相信眼前这个面目狰狞,浑身脓疮的人就是那个她少女心事的全部憬望。
以前她总幻想着,有朝一日,骠骑将军会身骑白马,踏花而来。
而幻想的最后,居然是这么一个结局。
她身骑汗血马,穿越千里,冥冥中来见他骠骑将军最后一面。
那天生带笑的眉眼被这无法抑制的悲伤生生剥夺,赵茗纥再也抑制不住,扑倒在霍去病的病榻上,放声大哭。
【本将军还猜是谁这么~哭声嘹亮呢,原来是~我们茗纥大小姐啊!】霍去病被赵茗纥生生哭醒,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对茗纥说道。不过他的那丝笑容,在茗纥看来却只有痛苦和扭曲。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赵茗纥拉着霍去病流着脓水的手,一遍遍惨然质问。
没有人能够回答她。
她只是在控诉这该死的命运!
【吓到你了吧!?估计你以后都会做噩梦的!】霍去病仍虚弱的跟赵茗纥开着玩笑。
【那样也好,至少我还可以在梦中见到霍哥哥。茗纥就怕以后连梦中都不能再见到霍哥哥了,到那时候,茗纥要到哪里去找寻霍哥哥呢?!】说到这里,茗纥更加悲伤的哭泣起来。
人死了,灵魂会去往哪里呢?
【霍哥哥,你要答应茗纥,一定要来梦里看我。身骑着白马,踏花而来。然后带茗纥去草原大漠,金戈铁马,好不好?】赵茗纥苦苦哀求着霍去病。
人死后,灵魂会去往别人的心里吧!
听到这些,霍去病心底升起一丝悲凉,死是一件多么容易的事情,他去了,而那些活着的人,却必须要忍着悲伤,继续辛苦而坚强的活下去。
【本将军答应你就是。】霍去病颤巍巍的伸出手,和赵茗纥拉钩约定。
赵茗纥满眼泪水,却还是给了霍去病一个大大的笑容。
路上陡然一声骏马的长嘶。
霍去病有些不相信的笑了笑,【是祁连跟来了么?】
【祁连是谁?】茗纥奇怪的问道。
【是河西大战时,我无意间得到的一匹马驹,周身似雪,唯有前额有一处闪电形状的褐色额毛。我舅舅也很喜欢这匹马,他说祁连山终年积雪,正好和这马的颜色呼应,所以就给它起名为祁连。】霍去病说到这里,想到远在长安城的舅舅,再也说不下去,掩面闷声哭泣起来。
霍去病以为,自己不会再为自己的死感到无助和悲伤,可是想到长安城的那些亲人们要因为自己,不得不承受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苦,他便再也忍不住悲伤和脆弱,失声哭泣起来。
鸟之将死,其鸣也悲。
更何况是人?!
【霍哥哥?!】看到霍去病居然闷声哭泣,赵茗纥有些不知所措。
【没事。】霍去病平静了一下情绪,便将手下召入帐中,询问起祁连的状况。
来人捧着一枚硕大的夜明珠,奉到了霍去病的榻前。
【将军,祁连跟来时,脖中系着这枚夜明珠,请将军过目。】
霍去病接过夜明珠,神色有些悲苦。
果然还是跟来了。
【夫人呢?怎么没有跟你一起进来?】霍去病问来人。
来人显然不知霍去病这句话的意思,【夫人?将军的夫人一位在长安,一位在朔方,怎么会来这里呢?!】
待下人离开后,霍去病才颓然的倒在了病榻上。茗纥忙跑到他的身前,问他哪里不舒服。
【这样也好,还君明珠,再无纠缠。】
【是式铮吧!?】茗纥小声的问道。
霍去病点点头。
【我娘跟我说过,猫这种动物,在自己将死之时,都会找到一座无人的山中,默默死去。霍哥哥不会是想和它们一样,猫老归山吧!?】赵茗纥将药碗端到霍去病的身边,开始喂他吃药。
听了茗纥的话,霍去病沉默了。
他自己的身体他自己非常清楚,他知道自己肯定无法再望一眼长安城了,自己注定是要客死他乡了。
其实,他想要死在路上。
这或许,无论是对他,还是对他所在乎的人,都是一种仁慈吧!
盛年暴毙,英年早逝,无论对谁来讲,都是莫大的打击。他实在不想让他所在乎的人亲眼目睹他悲惨的死状,他更不想看到他所在乎的人被他的死折磨的死去活来。
没有亲历他从生到死的那一刻,或许,对他们来讲,还能心存一丝念想吧!
命运已经如此残忍,霍去病只能将伤害降到最小。
他征战沙场如此,最后的落幕也是如此。
从来英雄如美人,不许人间现白头!
作者有话要说:注:1、汉朝对大宛的战争,史上又称为“汗血马之战”
2、钩弋夫人,后来晋升为婕妤,别称“赵婕妤”
☆、红颜一笑杯中逝(二)
茗纥篇二
那晚下了一地的秋霜。
茗纥紧紧的握着霍去病的手。任他一点点变凉。最后,再没有一丝温度。
最后的最后,式铮也没有来。
然而茗纥却知道,那个倔强清冷的女子一定就在附近。
或许,霍去病也知道吧。
然而,他们却默契的选择了彼此所希望的方式来结束一切。
他不愿让她看到他死去那一刻的残忍,她便如他所愿。
死不相见。
侍卫打算带着霍去病的遗体快马加鞭的赶往长安时,式铮终于出现。
她一身大红的嫁衣,乱乱的发丝上粘着薄薄的秋霜。
谁人一地秋霜,劝归良人床前?
【霍哥哥说,如果你来了的话,把这个交还于你。】茗纥将霍去病临终前给她的东西,拿给式铮。式铮拿过东西,发现竟是当时她离开长安时送给霍去病的那幅锦画。
泛彼柏舟,在彼中河。
柏舟之情,情有独钟,生死相许,奈何偏遭离分。
式铮拿着锦画,眼泪瑟瑟而落。
她俯下身,轻轻的抚摸着霍去病的脸颊。一遍一遍。
他的眉眼,他的每一寸肌肤,他的每一根头发,式铮都要深深的烙刻在自己的记忆里。余生还太长,她怕会忘记了他的模样。
式铮瑟瑟而落的眼泪,落在那双再也不会替她擦干眼泪的手上。
传说,手指上的痣,是生前临死之时,心爱人的眼泪。穿越奈何桥时,眼泪便幻化为痣,作为凭证,去继续前生未了的情缘。
我还你明珠,
你还我锦画。
今生,我们再无纠缠,再无干系。
那么来生,我们的手心还能否长出纠缠彼此的曲线?
【那之后呢?我嫂嫂去了哪里?】在听到式铮的消息后,霍光终于不再谨慎小心,忙急切的问赵茗纥。
赵茗纥看着这个忽然变回三十年前熟悉样子的霍子孟,冷笑了一下。
【然后霍哥哥的遗体被运往了长安,而本宫和式铮一起去了朔方。】
【那么说,我嫂嫂现在在朔方?!】霍光流露出无限惊喜,忙问赵茗纥。
【这个本宫又怎么会知道!当年本宫去往朔方之后,才知道本宫的父亲因为得罪戍边的官兵,已经处以了腐刑,被送往未央宫做宦官了。那个时候,本宫就在想,将来本宫一定要入主未央。我再也不要我身边的人任由朝廷摆布,我要做那个摆布他人之人,我要我的儿子主宰这个天下。我要这大汉的江山流着我赵茗纥一半的血液!】说到这里,赵茗纥已经激动的眼眸开始泛红。
【所以你才必须要死。】霍光这才冷冷的对赵茗纥说道。
赵茗纥笑了一下,然后缓缓的端起了琉璃玄雨夜光杯。
【要本宫死可以。只不过陛下他也必须从此担个枉杀无辜弱妃的罪名了。本宫不是陛下的最初,然而却冥冥中成为了他的最后。这样就够了!只是可怜了我的弗陵,小小年纪便再无母亲陪伴了!他的双肩还那么稚嫩,大汉这个担子太重,本宫怕他承受不起。】说到这里,赵茗纥已是泪如雨下。
【你已知晓陛下的心意?】霍光不禁有些惊奇的问赵茗纥。
当刘彻拿着那副周公背负成王的画给霍光看时,霍光就知道,刘彻是打算将这千秋大业传给少子刘弗陵了。只是,他没有想到刘彻会开创一个立子杀母的先河,这样毕竟有些过于残忍了,但刘彻有他自己的考量,将来他山陵崩了,刘弗陵母子子少母壮,难保赵婕妤不会霍乱朝政。汉朝自开朝至今,这样的例子已经太多了。所以,刘弗陵要继承大统,那么她赵婕妤就必须死。
刘彻将那琉璃玄雨夜光杯交到霍光手中时,从来小心谨慎的他第一次慌乱的跪倒在了刘彻脚下。
或许,赵茗纥必须死,可是,为何,偏偏,是他霍光去送她上路?!
【陛下,三思啊!】霍光悲切的劝阻着刘彻。
【子孟啊,你等不在其位,根本不能明白朕的苦心。朕不惧为此担上骂名。朕无愧于天下,无愧于祖宗基业。去吧!】刘彻挥手离开大殿。唯留下跪在大殿中的霍光。也不知跪了多久,霍光颓然起身,端起琉璃玄雨夜光杯,缓缓走向云阳宫。
本来霍光以为赵茗纥不会甘心赴死,到时候,他还想着要不要在她临死之时将陛下打算传位于刘弗陵的事情告诉于她,也让她好死的稍微安心些。但是他没有想到赵茗纥却早已知晓了圣意。
这是一个多么聪明的女子,怪不得能够成为刘彻最后的爱宠。
【茗纥只求子孟你能保我弗陵安登帝位,辅我弗陵执掌天下。】赵茗纥淡淡的笑着说完,然后举起琉璃玄雨夜光杯,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