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荒云泥变-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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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用地泉做什么?”舒轸疑惑地打量着舒沫肩上的乾坤袋,暗暗运起法力,便隐约看清了袋子中所盛的形状,不由大惊失色,“你背着的,是朔庭的尸体?你居然想用地泉之水让他复活么?”
“不错。星主既然知道我的打算,就该知道我的决心,如果肯帮忙,舒沫感激不尽,如果不肯帮忙,也请不要阻拦。”舒沫强撑到此刻,不敢再和舒轸对峙,做贼心虚地朝淳熹帝相反的方向逃开,“地泉就在那边,对吗?”
“对。”舒轸怔了怔,惶惑于舒沫从哪里找来了朔庭的尸体,却自知此刻不是问这个问题的时候。“可是……”云浮星主走上一步,字斟句酌地道,“朔庭已经死了这么多年,就算用神界的虞渊之水也未必能复活。”
“我知道,但是一定要试一试。”舒沫说着,在谷底越走越快,似乎都能隐约听见前方传来的泉水汩汩流动之声。
“不,你不能去!”舒轸猛地拦在舒沫面前,“我答应你,沫儿,下一次的地泉随你使用。”
“为什么还要我再等十几年?我不能再等了!”舒沫直勾勾地瞪着舒轸,泪水在眼眶里来回打转,“星主,我知道你要通过地泉永葆青春提升法力,可是沫儿求求你,再最后疼我一回……”
“我不能答应你。因为,这次的地泉,我让给别人用了。”舒轸有些心虚地回答。
“什么?”舒沫愣了愣,声音都有些飘忽起来,“我原本以为,从极冰渊的地泉贯通神界虞渊,十几年喷涌一次,只有云浮世家的星主才可以享用,所以就算再痛苦挣扎,也从没有动过这里的念头。却料不到,星主居然把它让给别人,真是好慷慨好大方!”悲哀和愤怒慢慢从她心底升起,原来自己严格恪守的律令在舒轸眼中不过是可以随意捅破的纸灯笼而已,那么他以前说过的话摆出的姿态,又有多少值得相信?
被欺骗的怒火烧尽了眼底的水花,也焚毁了舒沫的理智,她赌气冷笑道:“既然这样,我杀了他们,地泉就属于我了不是吗?”夺不回地泉,她就得在朔庭身体腐烂前杀掉晨晖,原来不管怎么逃避,她都逃不掉杀人的命运!那么,就来吧!
舒轸今日一连听舒沫吐出两个“杀”字来,不由心中惊悸——爱的执念,居然也可以让人变得如此残忍嗜血吗?他迎着舒沫冲上一步,大声道:“已经晚了,沫儿,你冷静一……”
“些”字的音还未吐出舒轸之口,已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噎在了喉中。舒轸后退了一步,眼中闪过难以置信的光,低头看着自己胸口上一条长长的血口,泉涌而出的鲜血瞬间压过了舒沫先前喷在上面的血沫,霎时将雪白的衣衫染成一片通红。
“原来你真的……会对我下手……”舒轸苦笑着抬起头,望着手持湛水的舒沫。她的表情是那么惊诧而紧张,似乎连自己都不相信会朝舒轸划出那毫无征兆的杀招,而凶器,正是舒轸赠送给她的湛水短剑。
“星主……”她吓坏了一般喃喃着,一步步地后退开去,“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鲜血如同火焰一般点燃了她满腔的恐惧,哪怕刚才还想直面杀戮的宿命,此刻的她却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在大脑惊恐的空白中手足无措,竟远远地跑了开去。
不知不觉,天已经亮了。阳光从天边斜斜射进深达万丈的峭壁,让所有的冰层在一刹那间恍如燃烧,金色的光芒笼罩住整个从极冰渊。令人目眩神迷的光明中,舒沫费力地揉了揉眼睛,不可思议地看见前方一方金色的水潭边,一个中州人模样的男子朝着自己惊讶地回过头来。
他身边的雪地上,散落着几片黑色的羽毛,散发着妖异鬼魅的气息。
“救救星主……”身心交瘁的舒沫再迈不动虚弱的双腿,她跌倒在雪地上,向那个陌生的男子喊出了四个字。
拾叁 悬崖一线天疑裂
很久很久以后,晨晖都希望自己不过是做了个梦。
一个噩梦。
在梦里,他从高高的云端跌落下来,身下的土地应该是干旱得久了,硬邦邦地纵横着无数裂纹,就像一张张扑面而来的巨大的嘴。它们吞吐着嘈杂而模糊的声音,听不清楚在说什么,晨晖却感觉得到那一阵紧似一阵的嘲笑、羞辱和鄙夷,让他的心脏仿佛一个柔弱的面团,被一只大手肆意地抓捏成各种形状,渐渐地在下落的失重感中越跳越快、越跳越快——直到,他彻底地砸落在满是尘埃的地面上。
“啊……”他低低地呻吟了一声,张开了眼睛。视线里模糊的影子还没让他分辨出自己身在何处,身上骤然传来的剧痛就让他眼前一黑,几乎再一次坠入昏迷之中。
可是,他不能再回到那个可怕的噩梦中去!晨晖咬紧牙关,拼命用手指抠住了身下的地面,用最后的力气将自己的头朝着视线里透着光亮的方向转了过去。只有让更多的光线落入他的眼睛里,他才不会再次坠落到黑暗之中。
“醒了?”有人在一旁开口。
晨晖此刻才发觉,自己是俯卧在一张床上。全身的骨骼和经络都仿佛碎了一般让他动弹不得,而这样的姿势更是让他觉得呼吸都困难起来。他低低地嗯了一声,算是回答,手臂却微微一动,想要翻过身去。
“别乱动。”一双手压住了他的肩头,带着医者惯有的平和,“你的后背上有伤,不能平躺。”
后背上有伤么?晨晖迷迷糊糊地想,和全身破碎般的痛楚比起来,那点伤似乎都感觉不到。而且,就算伤势再严重,和现下几乎无法呼吸的窒闷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
肩头的手离开了,随后有脚步声渐渐远去,门又重新关上。
晨晖张了张口,想说自己喘不过气来,想说自己极度渴望喝一口水,却发不出声音来。整个房间只剩下他一个人,而他连动一动的力气也失去了。
他静静地趴在床上,前一夜所经历的一切又慢慢在脑海里浮现,一点一滴,一点一滴,汇聚成涓涓细流、浩瀚江河,最后冲入无边无际的大海,滔天巨浪劈头盖脸地涌来,让他一瞬间仿佛回到了那片地狱之中!
“啊!”少年痛苦地叫出声来,狠狠咬住了自己的手背,制止住自己软弱恐惧的情绪四下蔓延。他自然而然地疑惑自己现在所处的境地,却又不敢真正去探究。所幸后来身体上的痛楚慢慢消减下去,果真显出后背上火辣辣的感觉来,而双腿,更是痛到了一片麻木。
这一切并非不可忍受,于是晨晖咬着牙,试着用双臂将自己翻过身去。心里有什么东西悸动着想要破土而出,他深吸一口气,狠狠将它压制下去。
砰的一声,房门被人大力地推了开来,吓得晨晖手臂一松,再度俯跌在床铺上。他不无惊惧地转头看向门边,随即松了一口气——来人虽然不太熟悉,他却记得在天音神殿里觐见过自己,应该是木兰宗某一个地区的主祭。
看来,他果然是得救了。一念及此,饶是晨晖再坚强,也忍不住喉头有些哽咽起来。
“既然醒了,就麻烦‘少主’跟凌迅走一趟吧。”来人故意将“少主”两个字咬得极重,却不再有往日的尊敬之意,一听便含着浓浓的嘲讽。
晨晖心中一寒,嘶哑着嗓子问:“去哪里?”
“天音神殿。”名唤凌迅的中年男人瞪着发红的眼睛,每一个字都似乎是从牙缝里面迸出来,“各位主祭都在等着呢。”
晨晖心中不安,却又碍于这些天来身为木兰宗新任少司命的矜持,不便随意询问。他咬着牙用颤抖的双臂将自己的上半身撑起来,刚想挪动双腿,一阵剧痛就逼得他不得不僵硬了姿势,额头上也滚下大颗的冷汗来。
凌迅等得不耐,一言不发地走上来,伸手撑住晨晖的双臂,将他扶下地来。他才一放手,晨晖便闷哼一声,瘫倒在地上,冷汗如同急雨一般湿透了血色殷然的衣衫。
“腿上有伤?”凌迅的眼神终于和缓了一些,点了点头,“你先等着,我去叫辆车。”说着,自顾去了。
晨晖一动不动地跌坐在地上,待到眼前的黑翳散去,才勉强看清楚自己已经回到了越城的客栈中。昨天举行完上位典礼后,他正是在这个客栈洗了澡,然后趁夜色前往楼桑大主殿的住处,准备向他学习重新恢复灵力的方法。然后……
然后……晨晖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后面的事情,他就是想一想都忍不住全身哆嗦。可是现下看来,似乎还有不祥的事情在等待着他,因为未知,所以更加令人恐惧。
凌迅很快回来了。他并不看晨晖一眼,闷着头一把将晨晖背到背上。
“且慢……”晨晖吃力地开口道,“是楼桑大主殿派你来的么?”
“是木兰宗十四位主祭派我来的。”凌迅冷笑了一声,“怎么,请不动‘少主’?”说完,他也不管晨晖反应如何,背起晨晖就往门外走去。
晨晖的胸腔被他脊背一压,更是气血翻腾,几乎要呕吐出来。然而对方既然无礼,他也不想多说什么,只默不作声地任凭凌迅将他一路背出客栈,安置在一辆雇来的马车里,向天音神殿驶去。
木兰宗为了确保这次聚会的秘密性,所有参加典礼的宗人都隐姓埋名分散居住在越城及其附近的客栈和民居中,就连晨晖和楼桑也仅仅带了一两名随从居住在不起眼的小客栈中,日常进出也与常人无异。为了防止混入奸细,各人居住的地点也只透露给极少数人知晓,而能进入天音神殿者更是千挑万选。因此晨晖虽然对凌迅无礼的举动不悦,却也没有怀疑对方的身份,更何况,这次接替鉴遥的随身侍从已是吉凶难卜,他竟是连一个可以差遣的人也找不到。
马车在天音神殿的侧门停下,凌迅匆匆打发了车夫离开,将晨晖背到紧闭的木门前放下,刚想要转头敲门,却又不放心地走过来,手指疾点,在晨晖身周下了一个阻拦的结界。
他竟然,是怕自己逃跑么?晨晖望了望自己被纱布层层包裹起来的脚踝,屈辱的感觉在心头升起,牙齿紧紧咬住下唇,双手也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这一切在凌迅眼里,却只是心虚而已。他冷笑了一下,擦了擦发红的眼角,按照预约好的节奏敲击了几下木门。
门开了。晨晖抬头一看,几乎立时便要落下泪来——开门之人,正是双萍主祭。
“萍姨……”他哽咽着唤了一声,身子不由自主地向着她的方向探去。对于自幼失去了父母关爱的晨晖而言,萍姨就像他的母亲,区别于一贯严厉端肃的师父,让他可以放纵自己孩子气的一面,诉苦、埋怨、撒娇……更何况,此番他经历了那样惨痛的夜晚,只巴不得扑到双萍的怀中去,让自己所有的伤痛和委屈都随着泪水宣泄而出。
“快进来吧,大家都等急了。”双萍的眼角扫了一眼晨晖,便转过脸对着凌迅说道。
她的眼神是那么淡漠,让晨晖只觉全身的血都凝固起来,冷得他不住地颤抖。直到凌迅将他背进了天音神殿,少年的眼睛仍然瞬也不瞬地盯着前面双萍的背影。那么熟悉的背影,却意外地透露出冷酷和高傲的气息,让他是那么陌生。
沿着主厅角落里一座木质的狭窄楼梯走上去,他们走进了一间秘密的月阁。此刻已经有十几个人待在月阁里,或坐或站,却无一不是一派忧心忡忡的模样。
“晨晖来了,大家坐吧。”随着双萍这句话,躁动不安的人们陆续在月阁四周的椅子上坐下来,凌迅也将晨晖放在正中间一张椅子里,随即坐在了下手。
晨晖的脚踝使不上力,只能用手臂努力撑住椅子两边扶手,力图让自己坐得端正一些。面前的这些人,他虽然不一定都能叫出名字,却能肯定他们果然是木兰宗遍布各地的十四个主祭,这些日子的典礼中不时能够见到。
大司命、少司命、主殿、主祭、清仪、清言,这是云荒神职人员的等级名称,木兰宗也不例外。那么此刻除了楼桑大主殿,在座的便是木兰宗最高级的神官了。
只是,往日他都是靠楼桑大主殿安排才会接见他们,而且都远远相隔很少交谈,此番的阵势,倒真让他有些手足无措。晨晖的眼睛再一次在整个月阁中搜寻了一遍,有些忐忑地问:“楼桑大主殿呢?”
“少主这是明知故问吗?”沉默片刻,有人悲愤地冷笑,“他死了。”
“什么?”晨晖仿佛听不懂他在说什么,脑子里只有一片空白,“谁死了?”
“楼桑大主殿死了,今天凌晨被朝廷的鹰犬杀害的。”凌迅看不惯晨晖浑浑噩噩的模样,大声在他面前说道,“少主不会说,这件事与你毫不相干吧?”
“不,不会……怎么会这样……”楼桑的死讯彻底搅乱了晨晖的神志,他的手指死死抠住椅子扶手,面无人色地喃喃道。
“凌迅主祭请冷静一下,或许此事真的跟少主无关。”一个坐在月阁窗下的老者叹了口气,沉声说道。晨晖认出来,他叫做秦朗。他之所以能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