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扇姬-第4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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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回去不是因为这个!”鸢颜已经要气急败坏了,“你是嫌这紫微星主当着太容易,诟病你的人还少,还要我回去?!你是嫌灼斓心理承受能力太强,还敢说我和莫若有什么?!”
“……灼斓?”半天,紫微星主反应出这么一句。
鸢颜看怪物似的瞅着他。
两人对视半晌,恒然慢慢缓出一口气,神色终于放松下来。双手握住她的胳臂,他嘴角噙着的笑容竟有些腼腆,“是我……过虑了。”
鸢颜偏过头去,心里气恼之中又浮起一层酸软。
见她低着头的样子,恒然心中牵牵扯扯地痛。轻轻抬起她的下颌,却被她避过了。
“别让我看你。”她低声说。
分辨出她声音里压抑着的哽咽的颤声,他长叹一声,揽过她的肩头,把她深深埋进自己怀里。
神族的灵气和妖族的妖气有阴阳之分,冲突在一起如芒刺相撞,两人却谁也不肯放手。
金乌在他们脚边依依地啼叫。
“鸢颜姐!”终于一个哭腔解救了这一对备受灵气折磨的苦命人。
金秋看清眼前的情景,哑然半晌,不过向来脸皮厚,瞧见鸢颜有些尴尬地离了那人几步,她便立马冲上去,红肿着两只桃子似的眼睛瞅着她。
“你去哪儿了?!”顾不上尴尬太久,鸢颜见了她又急又气,“不管不顾地就跑,你知道灼斓快急死了吗?!“
本来走了这几日,小狐妖便有些悔了。想回来,又觉得气恼,于是便循了鸢颜的气息先来见她,不想恒然刻意掩去了神族的气息,她又只顾哀怨着自己的心事,竟一丝也没察觉。这时听鸢颜这么说,讷讷道:“姐姐……姐姐还为我着急么……?”
“小没良心的,”恨得鸢颜咬牙道,“你就是这么想你姐姐的么?枉她养你养这么大!你去看看,看看她是不是冷酷无情地就那么把李璘给杀了!”
金秋惊讶地抬起头,瞪大眼睛怔怔半晌,才突然明白过来,转身便往竹林深处跑去。
望着狐妖的背影,鸢颜气闷好久,才想起身边还有一个。
“我明白你为什么不回去了。”恒然喟叹,目中却隐隐释然,“这样也好。”
——只要你平安喜乐,就好。他含笑凝视着她,目光如阳光下冰消雪融的绵延春水,穷尽一世深情。
。。
第十二章 往事不可追
初冬的早晨,清浅的霜华覆在冬青长圆的叶上描出细细密密的纹路,将那深翠的颜色也凝出欲滴的沧桑。
京城万安的天空终于明朗了,空空荡荡一丝纤云也无,只剩那仿佛被水晕开的寡淡的蓝,明明静止得连一线涟漪都看不见,却又似摇晃晃随时都要坠落、将底下的城掩埋成荒墟。
越昱平步出垂拱殿,殿外是铺洒的阳光。
是不是登上人间世的峰顶,就必须要付出这样的代价?黑袍的帝王微眯了双眼,抬起下颌凝望着眼前绵延的鎏金檐瓦,干冽的空气颤动着触碰他瘦削的面颊。他突然觉得这熹微的日光太过浓烈了些。
身后响起轻轻的脚步声。
“莫急催我下决定,她毕竟做了三年的太子侧妃。”以为又是二弟越昱容追来说苏绘月的处置,他淡淡说道,语气没有一丝波澜。
却没听见预想中这个急躁弟弟不满的嘟囔和不依不饶的反驳。
身后那人只是静静站着,仿佛要融进清晨微颤的风中,连呼吸都隐去。
他回头,看见来人,扶在廊柱上的手指微微紧了紧。
数日不见,那人却已然苍老了。
不必一夜白头,不必一朝伛偻,他就只是,老了而已。
云尧对上越昱平的目光,了然一笑,只是那笑意也如他的眼神一般,眼枯,笑残,荒芜了华年。
良久,越昱平开口:“果真是她?”仿佛这个臣子从未远离从未身负嫌疑,依旧波澜不兴。
云尧颌首。
“苏绘月呢?”
“有她一份,但是只是手段,不是目的。”国师慢慢回答。
“我知道。”皇帝转回头去,看回原来的方向。
“情易误人。”国师的话还是简短。
又是长久的沉默。
“……宁言潇呢?”皇帝问,声音里听不出迟疑的意味,云尧却了解问出这句话时他的心情。
他嘴角扯出一个苍白的笑。情易误人,难道就只单单是说苏绘月和自己?
“一天前还在妖界,现下就在城外。”柳烟身上还带着国师令符,他便能根据那令牌上传来的气息判断她的所在。
果见皇帝的背影微微一顿,随即转身,再顾不上掩饰语气的担忧急躁,问:“城外?在哪儿?可平安否?”
“平安与否,我不得而知。只是她还与那一众妖精在一处,到了如此近处亦不现身,恐是凶多吉少。”
越昱平嘴唇有些发白,却不再多问。又听见云尧突然问道:“太子与我,是何时相识的?”
一怔,越昱平抬眼看他许久,缓缓才回答:“先帝十七年。那时我还在书房念书,你却早已是名震一方的术法奇才了。”
“是啊……”云尧轻轻眯起眼睛,长长喟叹,似也无限感慨。“转眼也快七年了。那时只觉得你这个小太子拘谨的很,不想眨眼之间,你已经是站在帝国最高处的人了。”
与云尧相识时,虽说越昱平还是十四岁的少年皇子,云尧彼时亦是少年模样。从那以来,两人一直以平辈相处,越昱平虽然觉得云尧深不可测,却也从不觉得他是年长之人。此时听他蓦地用这种语气说话,心中微动,却立时理不出头绪。
“你猜的不错。”不等他发问,云尧突然笑了,像是忆起了美好的往事,这回的笑容中竟有了真正的暖意。“我确比你年长许多。”
“什么术法奇才,年方弱冠便功力超群,哪里有这样的事情。若不下苦功,世上哪有人能小小年纪法力便超过门中的长老?我没有什么过人的天赋,也未见忍过常人所不能的苦头,只是生成了一个怪物——”他慢慢苦笑,“不知幸与不幸,生成了一个不能像常人一般成长的怪物。
“自我和妹妹出生,便时时显示出和寻常孩子的异处。刚刚落地便不像别的婴儿那般啼哭,我只是紧蹙着眉头,妹妹更是咯咯笑了,便已经把家人吓得不轻。再后来到周岁,发现我们两个和刚出世时差不去许多,竟是不会长的!村里的人连带我们的母亲,都觉得我们是妖孽,便急慌慌要把我俩溺死。幸而师父云游到那里,正巧碰见,也觉神异,便救下我俩带回师门抚养……
“你听阿袅总爱管人喊姐姐,可算算年龄别人叫她奶奶都不为过……那个时候,师父还未出师啊,也只是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少年。而等到我俩勉强长到十几岁的样貌时,师父已经是耄耋老人。我和妹妹算是师父这一支最年长的弟子,却眼看着自己的师弟师妹一个个从缠着自己嬉戏的孩子长成仿若自己的父辈,拿避讳的眼神看着自己……全天下人都把我们当成禁忌,连师父也不许我们私自出山,对外界从不说自己有这么两个弟子,我们的三师妹,却是师门内外公认的大师姐……就这么被关在师门里修炼,术法的修为又怎会低得了?……直到,直到清莲投入师门……”
说到这里,他悠长地缓出一口气,脸上又显出怀念的表情:“她入门很晚,算是师父最后的几个弟子之一。一入师门,她不多时便也听闻了我和妹妹的事情。那日她跑来看我们,我们都以为她也和别的人一样,轻蔑着我们的怪异,嫉恨着我们的‘青春永驻’,要不是来看怪物猎奇,要不是来寻衅滋事。阿袅立刻便把她撵走了……我还记得她当时的表情,十来岁的孩子,又是王族之后,哪里受过这样的委屈?眼泪淌得跟河水一样。见她这样,阿袅更瞧不上眼,从那以后便对她怎么也待见不起来,我却觉得有些过意不去。毕竟只是个孩子,哪里就一定会像那些人一样,便寻思着日后有机会再见面时再做些补偿。谁知,她第二天居然又来了!还专瞅着阿袅不在的时候,偷偷摸摸小贼一般溜进来,放下一篮子梅子就跑……”
云尧眼中笑意更深,仿佛回到了那段犹是年少轻狂的岁月,那绿衣的女孩还捏着袖角站在面前,一双小鹿般的眼睛有些羞怯地瞅着自己,微醺的脸颊上挂着腼腆的微笑,糯糯的嗓音试探地喊着“师兄”,哪里有半点宁安王室大小姐的样子?
“后来我问她,为何不像其他人一样当我是怪物。她笑着说:‘不过是长得比别人慢些,哪里就是怪物了,反而那些人这样对师兄就不对。就像我,就因为生在宁家的旁支,连嫡支的丫鬟都欺负我。我哪里就比她宁安郡主差呢?不过是因为种种的机缘,我爷爷没能当上王爷而已。师兄也是这样,不过是因为种种碰巧,才不能跟常人完全一样,师兄又有什么错呢?’那时我听了这话惊讶得很,心想一个小姑娘怎么就说得出这样的道理来,后来才明白,她自幼长在那样的险恶之地,吃过的苦遭过的白眼只怕不比我少……可我那时,一直到后来很久,都幼稚地觉得,我是这世上最不幸的人,谁也不了解……”
越昱平见他的脸色复又渐暗淡下去,知道他正揭的是心上最深的伤疤,也不打断他,只是看着他。
“也是奇怪,她来后的几年我和阿袅倒是长得快了些,总算没又被她超过了去。师父那时年纪也大了,见她和我亲近,便叫我带着她修行。日日在一起,我哪里又看不出她的心思……只是总觉得她不过是个孩子幼稚得很……况且那时一心筹划着等到可以出山之日要建功立业一展抱负,现在想想,自己才是真正少年心性,枉比别人多活那么久……
“后来的事,你便也知道了。”他长长吐出一口气,“师父去世时,终于允我和妹妹出山。不提阿袅,一入江湖我便如愿以偿地名扬四海,然后被召入宫随驾,认识了你。不久清莲也出师回了王府。再然后,便是先皇帝为了牵制宁安王的那条计策。”
云尧停了下来,只是望着远方。
良久,他才喑哑地开口:“我知道是她的父兄,可那时一心笃定地认为他们罪有应得,现在想想不过下意识地为自己沽名钓誉的念头做掩饰而已。记得她曾抱怨父兄总因不得志转而苛刻待她们母女姐妹,便想当然地以为她虽会伤心,过一阵子也就罢了,却忘了,究竟是血浓于水……人不是死于我之手,但在清莲看来,我袖手旁观冷眼漠视甚至参与围捕,恐怕比那些杀她父兄的始作俑者都更加可憎可唾。于是恨我无以复加,誓要手刃于我方能雪恨。心高气傲,我丝毫不觉自己有任何过错,直到再见她……见她毁了自己……见她生无所恋……见她离开我。”
“可她还是狠不下心杀我……”又顿了好久,他惨白的脸上突然浮出一丝血色,“莲儿……你又是何苦……泯灭掉我所有的记忆,好过留我一个人独活在这世上……”
言罢便沉默下来,只是默默地、冰冷地苦笑。
殿中传来碎碎的脚步声,想是找不到皇帝的内侍向屋外寻来了。
“相识一场,来跟你告个别罢了。”惊醒一般,昔日意气风发的国师猛地抬起视线,用一种从未有过的目光看着越昱平,温暖,虚无,不复往日阴鸷冰冷模样。“这场交情里,我一心想扶你顺利上位,如今虽然没有我什么功劳,却也如愿了。你……保重吧。”
说罢身形缓缓逸散消失在空气里,再不留一丝曾来过的踪迹。
不知他究竟要去哪里,也不想知道,越昱平却明了,以后,是再不相见了。
良久,他转身走回殿内,披上焦急等待的内侍手中捧着的大氂,看了一眼在殿内一直偷听的肃亲王越昱容,慢慢走向御座。
“自幼为人排挤冷落,他怕是一直不明白人世间的温暖为何物,只知道恩报恩、怨报怨。”他低垂着目光,像是对弟弟说,又似只是自言自语,“事已至此,究竟是,什么都晚了。”
听了大哥如同叹息般的话语,肃亲王显见没什么共鸣的感受,鼻子里哼了一声:“大哥就是太悲天悯人了些,别忘了他那相好可是弑君之罪!若不是那小子跑得快,就也该连坐。这次是白白便宜了他,你还遗憾什么?”
越昱平坐下来,没搭理他,端起内侍奉上的茶静静抿了一口。
“不过也有好处。”越昱容看他哥哥没有接话的意思,便自顾自又哂笑道,“这可把苏绘月的嫌疑撇了不少,也算给大哥台阶可下了吧。”
皇帝放下茶瓯,抬眼看了看他,淡淡道:“撇了不少不等于撇清,不过看来最近宫里的事端该少了。”
越昱容挑了挑眉,表示没听懂。
“前些时候是我脑子有些乱,只觉得有疑点,却没想清楚究竟是谁。今日云尧现身,我倒明白了。”皇帝慢慢说,“想以苏绘月操纵这一干事的精明,又怎么会偏遗落了一两个宫人没有清干净记忆?还有那枚玉佩。自更不会愚蠢到在事发之后去杀了那个内侍。这些蛛丝马迹,恐怕都是有人故意为之。现在看来,应是云尧的那个双生妹妹不错了,为兄长出气而已罢。”
越昱容皱眉低头想了一回,脸上露出恍然的颜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