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妇大过天(见观发财卷三)-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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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名宫女捧着托盘往前,上头放着一套干净衣物,走近齐穆韧。
「王爷漱洗过后,皇上在御书房等您,江太医吩咐,王爷换好衣裳后,请喝下桌上的药,自然不会再头晕目眩。」
他一把推开衣裳,指着那张变形的桌子,斥道:「把药端来给我,立刻!」
御书房里,皇帝安坐在案后,拿着奏摺一本本批示。
齐穆韧比想像中更快,他狂奔进屋,瘦削的面容上锐利的目光逼视,教人怵目惊心,皇帝心头一震,他明白……这孩子是怨上自己了。
齐穆韧的行为举止是大不敬、是杀头罪,可他顾管不得,他只要阿观完好无缺。
皇帝的表情深沉如古井,他已经听到王顺的回禀,阿观于齐穆韧,比想像中重要,可惜,再回首已是百年身,他们两人注定终生错过。
那丫头一句「君无戏言」堵了他的后步,她有休书、有宁死也不愿回头的固执,他是皇帝,断无失信于女子的道理。
「你这是做什么?想造反?」皇帝凝声问。
齐穆韧额暴青筋、面目狰狞,目中怒火炽烈,拳头握得骨节喀喀响,他忿忿地屈下双膝重重跪地,身子往前,五体投地。
「求皇上饶阿观一命。」
「杀她的人不是朕,是你。」
齐穆韧全身一怔,世上最伤人的,是真实言语。
没错,杀她的人是他,在他决定用阿观顶替何宛心那刻起,她就被自己杀死了,她一缕孤魂从遥远的时代来到这里,她本一心一意求独立,却因为他的保证、他的爱情,强留下她的心,是他断了她的想望,断了她的命……
「我愿意用尽一切换得她活命。」
他求天求地,求一个时间倒转、天地重回,那么他愿意,愿意让罪恶感淹没他的良心,愿意用一辈子的愧歉来换得阿观活命。
「穆韧。」皇上叹息,说道:「你知道阿观说什么吗?」
挺起上半身,满脸的无助与狼狈,齐穆韧掩饰不住那双受伤野兽似的眼神,皇帝轻叹,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她说什么?」
「她说:无人能掌控天地,即便你再能干,也无法取舍他人的心。后悔从来不是人生选项,你只能选择向前走,而她,已经选择了自己的命运走向。」
他不知道这话能不能说动穆韧,但自己被阿观说动了,这对兄弟太辛苦,身为父亲,既然不能为他们做得太多,至少……至少给他们一个快乐的机会,至少给他们选择命运的权利。
齐穆韧怔住,她已经选择好命运走向?那个走向是什么?死亡吗?她几度昏睡、睡不回去,所以想用死亡回到那个有父母、亲人、有古文观止的世界?
两颗豆大的泪水从眼角滑落,不愿意承认的事实重重地压迫着他的神经。
皇帝见他如此,轻声道:「这是叶茹观要朕转交给你的。」
皇上示意,身旁的小太监迎上前,把一纸素白信笺交到齐穆韧手上。
他打开一看,心猛然沉入谷底。
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光阴者,百代之过客。而浮生若梦,为欢几何?
他记得它,这是她交给自己的第二篇文章,用来换一次出门机会的文章。
她想告诉他什么?她不过是他的过客,而他只是她的南柯一梦?而如今,梦醒、心碎,那些甜蜜的、快意的、痛苦的、哀愁的,皆成过往烟尘?
她就这样轻易放下了,那他怎么办?
他放不下啊,他不愿意放下呀,他执着与她再次携手,她却不给他半分机会。
齐穆韧一动不动地跪在地上,风静,身若凝云不动,可那心底,倏地一声零落的叹息,重重坠落,他失去她了……
齐穆笙从外头急奔进来,他紧张、焦虑,满脸皆是掩饰不去的恐惧。
他跪到齐穆韧身边,看见泪水漫过二哥脸颊,心猛然抽搐,他一把抓住二哥的手,急急问道:「二哥,怎么了?阿观怎么了!」
第十六章
他抓得很用力,齐穆韧手臂上的伤口绷裂,血漫过雪白裹布在衣袖上染出一片鲜红刺目。
像是回答齐穆笙的问题似的,王顺捧着玉罐从外头走进御书房,他没多看齐家二兄弟一眼,直接跪在皇帝跟前,将玉罐高举过头,扬声道:「禀皇上,罪妇叶茹观已经伏法。」
皇上清冷的声音说道:「把骨灰交给靖王爷。」
简短的一句话,却像是千面万面锣同时在齐穆韧耳边敲响,喧天震耳的声音撞击着他的耳膜,嗡嗡嗡嗡……他失去自我意识、失去知觉、失去情绪……他颤巍巍的双手,接过骨灰坛,紧紧地、紧紧抱在怀里……
递上一纸奏章,齐穆韧退隐朝堂。
他让所有人开始打包,准备离开靖王府,这个王爷头衔他不要了,这个名分爵位他不要了,没了阿观,什么东西都变得没意思。
从御书房回来,整整五天他啥事都不做,光是看着阿观的骨灰坛,好像再多看几眼,阿观就会死而复活似的。
圣旨一道道下来,无法将他催入朝堂,他放弃曾经积极追求的自己。
齐穆笙怨他、恨他,连何宛心都一并恨上,可是再多的恨,都换不回阿观的笑颜。
清风苑里,所有的细软通通不在了,那四个丫头连她的一张纸、一枝笔通通带走。
很大胆?是,可不意外,大胆的主子怎养不出大胆奴才?
她们住在京城外头阿观嫁妆中的一处庄园里,照阿观的吩咐各自接来亲人一起住,她们没动用到阿观的嫁妆,凭着自己的刺绣功夫赚银子营生,听说本来想替阿观建衣冠塚的,但后来没建成。
因为她们说:「月季作了梦,梦见主子还活着,主子最心疼银子了,咱们得帮主子守着,等她回来。」
月季的梦,安慰了四婢,也安慰起齐穆韧。
月季作梦,齐穆韧也作梦。
齐穆韧的梦里,阿观站在那片空旷处,双手无力下垂,她歪着头,像无助的娃娃仰望阴郁的天空。
腥红的血像一朵朵红艳的鲜花在她身上锭放,她的脸上没喜怒哀乐、没有爱恨憎欲,失去灵魂的空洞大眼睛看着他的方向,却没有焦距。
齐穆韧被囚车困住,他朝她吼叫,她没有反应,突然无数冰水朝他兜头浇下,冻得他打心底泛起寒意。
恐惧,就这样从四面八方朝他扑杀而至,他没有逃窜、没有躲避,因为他无法忍受阿观离开自己,恐惧就像附骨之蛆沾上他的皮肤、钻进他的骨髓,顺着血液侵蚀他每一分知觉。
可他是大将军,他不允许自己害怕,他一次次唤着她的名字,阿观却恍若未闻。
血泪从她眼角滑下,一滴、一串……在她脚下汇聚成河。
她快死了、她就快要死去了……
他失声大喊:来人啊!来人救救阿观,她快死了啊!
他喊得那样大声,可是没有人……没有半个人肯救阿观,他们围在旁边,一圈又一圈,他们冷眼旁观,看着阿观的生命一寸寸消逝。
他喊得嗓子发热发疼,惊慌失措中一脚踩空,黑暗深渊向他张大虎口,他的身子失速下坠,千万个惊悸,捶打得他的心脏无法负荷。
「阿观!」猛地一惊,他弹坐起身,仓皇地望向四周……他仍在自己的书房里,他又作梦了?
阿观死了,她已经死了,他们的过去再也回不来,酸楚从四周集聚,丝丝缕缕如细雨浸染过全身,他痛得无法动弹。
阿观死了,再无半分侥幸。
齐穆韧问过所有狱卒,他们亲眼见到王公公领人将阿观的尸身从牢里带出,仵作来了,验明正身、开了条子,将阿观送至化人场,所有的事情有几十个人可以作证,阿观死了!
「你打算继续这样多久?」被他的惊喊声引来的姜柏谨问。
阿观死了,他何尝不伤心不难过,可是人死都死了,难不成还要多一个人来陪葬?
看着愧疚将孙子折磨得形销骨立、憔悴无神,当外公的,心疼呐。
齐穆韧看着外公,心底浮上一丝想望。
「外公,有没有可能阿观回不去了,她只好附身在别的女子身上,重新回到我身旁?」
这话教他怎么答?他又不是穿越的全能专家。
姜柏谨叹了口气,「穆韧,你这样颓废下去,阿观会开心吗?」
齐穆韧摇头,他并不想颓废,只是觉得失去上进动力,人的一生汲汲营营追求的是什么东西?说穿了不过是幸福两个字而已,可是他已经预知,未来不管再怎么努力,幸福二字永远不会降临。
那么努力,还有意义吗?
「外公,我可不可以贴红单子,只要会背〈伯夷列传〉的女人,便赏银万两,阿观那么爱钱,肯定会上勾。」
几天下来积压的愤慨让姜柏谨再也忍受不住,他一把握上他的双肩,怒问:「你是故意的吗?我在同你说东,你偏要答西,齐穆韧,你给我听清楚,不管阿观回不回得来,你这副样子都配不起她。」
外公的话让齐穆韧失笑不已,他不是这副样子时她都决定舍弃他了,那么他是哪副样子,有差别吗?
轻抚着阿观的骨灰坛,冰冰凉凉的触感熨贴着他的掌心,想起她的笑、她的开心,想她画图制壶时的专心,想她大发谬论,却又每句话都贴入心的惬意,死了……她就这样与自己永世隔离,她惩罚人的手段,真是残忍又高明。
凝睇齐穆韧脸上深刻的哀伤,姜柏谨捏紧手掌,不知道怎样才能劝动他的心。
他长声叹息,想起那天,皇帝的来临…
他不记得皇帝长什么样子,当年在太医院,他的品级太低,没办法为皇帝、贵妃诊治,只曾经远远看上几眼。
那年英娘回府,告诉他女儿与皇帝之间发生的事情后,他立刻从太医院里退下,隐姓埋名。他生怕自己成为别人的棋子,不管是用来威胁皇帝、老王爷或是皇家颜面,他都不愿意。
幸好那时他没有太大的名气,而女儿也不过是王爷侧妃而已,还不至于引起有心人的关注,而且即使是老干爷的嫡妻曹夫人,也不知道与女儿一起铸下大错的男子是皇帝。
在没有人证物证的情况下,自己暗中守护着两个孙子一路平安活到今天,总算两个孙儿长大,他再不必挂心。
太监王顺表明了皇帝的身分,他愣在当下,一瞬不瞬地盯着皇帝看,直到他发觉不对劲要跪下见礼时,皇帝双手将他扶起。
皇上开口的第一句话是,「这些年,你做得很好,朕欠你一份大恩情。」
姜柏谨这才明白,他自以为遮掩得很好,却不晓得从头到尾皇上都知道自己的存在,而他多年来能够平安无事地度过,皇帝厥功至伟。
他与皇上聊很久,皇上说出他的感激,称赞他把穆韧、穆笙教养得很好,他甚至说:「你比我成功,你养出两个懂孝悌、知本分、负责任的孙子,而朕却……」
姜柏谨没接话,他心底清楚,皇帝可以嫌弃自己的孩子,外人却不能诋毁高高在上的皇子。
虽然不知为何皇上会找上门,但在皇上感叹半天后,他鼓起勇气问:「皇上,阿观的罪真的不能饶恕吗?她不过是个丫头,影响不了任何人的利益,何况做错事的人,并不是她。」
面对他的问题,皇帝半晌后才开口,「是那丫头说服朕,别逼穆韧接下东宫太子之位。她说从小到大,朕这个父亲从未为穆韧兄弟做过任何事情,至少给他们一个机会,选择他们想要的人生。」
「那丫头很会说大道理,对不?」一个从小背四书五经、《古文观止》长大的丫头,信手捻来就是一篇道理,可惜,这个能力并没有帮助她在这个时代中过得顺心遂意。
「她是个让人喜爱,情不自禁想要疼惜的丫头。」
「既然如此,为什么……」
「叶茹观非死不可!」皇帝截下他的话,笃定说道。
「为什么?」
「朕怀疑这整件事是个策划精密的阴谋,它想陷害的不是阿观而是穆韧。」
「皇上的意思是宛心丫头……不会的,她和穆韧是青梅竹马,从小一起长大的交情。」
他还记得那孩子小的时候骄傲又任性,生起气来像个公主似的,对着穆韧颐指气使,心闷的时候,理都不理穆韧,但温顺起来的时候,会勾着甫从战场上回来的穆韧甜甜撒娇。
她既骄蛮又可爱,既天真又无心眼,她的喜怒哀乐从不隐藏,表现出来的每一分态度都毫无造作。
「朕没猜错的话,老大、老二、老四……也许还有更多皇子,已经知道穆韧、穆笙的身世,四皇子妃曾经对阿观刑求逼供,意图将下毒之事栽赃给穆韧。这意谓着什么?」
第十七章
「有人担心皇上会将太子之位给穆韧?」
他点点头。
「阿观死不死,决定了朕对穆韧的态度。如果朕仍然一心维护,下一个要遭毒手的,定然是穆韧、穆笙无疑。」
「难道阿观一死,他们就不会对兄弟俩下手?」
「阿观不死,会让他们对穆韧更加慎重,不敢贸然动手,而阿观一死,摆明朕即便对穆韧有再多的看重,也敌不过对叶茹秧的宠爱,他们会开始怀疑朕心目中的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