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阁女相-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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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谢官人!”东生笑得咧开了嘴。
王臻华被这朴实的笑容感染得心情变好,但一推开门,一股苦涩的中药味和酸腐的呕吐味混合的奇怪味道扑面而来,屋中一盏油灯散发着昏黄的光,照在床上单薄的人形上,显得有些凄凉。
王臻华敛了笑,跨入房门。
小莲的模样与一年前相比,可以说天差万别。一年前小莲一身白衣孝服,风姿楚楚,别样动人。但现在她瘦极了,脸上一点肉都没有,颧骨高耸,鼻唇沟又深又长,显得刻薄老态。
仿佛是被王臻华的脚步声惊醒,小莲猛的打了个哆嗦,突然睁开眼。
等看到向叔时,小莲才勉强止住颤抖,朝向叔闭了一下眼,算作招呼。王臻华站在向叔身旁,小莲眯起眼,看了一会儿,才认出来,“是王小官人!”
王臻华在床边的圆凳上坐下,问候道:“小莲娘子觉得身体怎么样?”
“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像是想起了自己怎么被人下毒,小莲苍白的脸上露出刻薄的笑容,但看向王臻华的眼神却又是说不出自怜哀怨,她幽幽道,“官人风采依旧,奴却是人老珠黄了。”
“你……”对这样的剖白,王臻华略觉尴尬,轻咳一声,“你愿意说出幕后主使了?”
“官人还是这样不解风情……”小莲再次轻声一叹。
“我已经在这儿,你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念在相识一场的份上,我会尽量满足你的要求。”王臻华有点不耐,“若非侥幸你已经丢了性命,我劝你还是老老实实说出幕后主使,别再耍什么花招。”
“官人是个痛快人,我也就不绕弯子了。”小莲欠起身,“养好病后,我要一千两银子养老,一辆马车和半个月的干粮,再要一份姜州的路引,日后汴梁的事跟我再无一丝瓜葛,官人可能办到?”
王臻华斟酌片刻,点头应下,“可以。”
小莲松了口气,跌回床上躺好,徐徐道:“当日奴对官人所说,也并非谎话,只那位赖官人出身何家,我却是多留了个心眼儿打听了一番。”
“那赖官人主家姓周,不是什么富裕人家,但周家却有一位很有出息的姑奶奶。刚嫁过去夫家只是个走街串巷的货郎,但十来年过去,竟成了汴梁城里数一数二的富户人家,穿金戴银、呼奴唤婢,活得好不自在。最长脸面的是,周姑奶奶的儿子还和一位官家娘子订了亲,显见就要飞黄腾达……”
“可惜这门亲事最后黄了!”小莲啧了两下嘴巴,“你猜,这周家姑奶奶会不会甘心?”
“原来是他家。”王臻华恍然道。
陈母娘家姓周王臻华也知道,但只知道周家是个小户人家,老家有几亩田地,在汴梁也没个生意进项,一家老小都是靠陈母接济。不管是向叔还是王臻华都没想过,这种靠人接济才能过活的人家,竟然也能养得起管事僮仆……这实在是一项不小的疏忽。
王臻华对小莲道,“你只管在这儿养病,东西都会给你备好,届时你想去哪里都随你。”
小莲敛了轻浮的笑,垂眼道,“多谢官人。”
王臻华起身往外走,却看到泛黄的窗纸上隐隐透进闪烁的红光,而且刚才坐着的时候没注意,现在站起来一走动,突然发现屋里燥热起来,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硝烟味儿。
没等走到门前,门就被咚的一声撞开。
东生黝黑的脸上满是油汗,“官人,大事不好了,有人放火要烧了咱家书局!”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六章
这间屋子地处偏僻,所以当王臻华出了门,只能透过围墙隔断和屋檐回廊的镂空雕壁,隐约看到西南方向有红光和黑烟冒起。
向叔一看就急了,“看这个方向,着火的是咱们家内库啊!”
一行人着急上火地往外跑去,穿过门洞,绕过回廊……只见庭院中央的二层小楼沐浴在火焰中,刺鼻呛人的烟味儿呛得人直咳嗽,窗纸和木质的门板窗户被火焰覆盖,肆意燃烧着,发出木料燃烧的哔啵声,火舌不断向上窜去,只他们跑过来的功夫,火焰就窜到了二层的楼板上。
一个胖墩墩的老人家气喘吁吁地提着大半桶水,使劲往门上泼去。
水“哗啦”一声泼在门板上,滋滋作响,门板上冒出几股白气,被泼湿处的火焰散了一块空白,但只眨眼功夫,旁边的火舌就张牙舞爪地聚拢回来。
老人家心疼地手直打哆嗦,木桶都几乎握不住,“澄阳纸、御台墨、上好的紫毫笔……这可都是镇宅的的家底啊,哪个黑心肠的东西放了这么一把火,不怕遭天打雷劈吗!”
王臻华拍了拍老人家的肩膀,叹了一口气,跟着向叔找盛水的家什救火。
院子四角各有四个半人高的盛水大缸,几个来回后,水缸很快就见了底。后院倒是有一口水井,但几个人都排着队摇轱辘上水,人多水井少,分都分不过来,取水的效率越来越低,就算一接上水就立马往回跑,也只是杯水车薪,火势没有被丝毫遏制,反而越烧越旺,蔓延向围着小楼的回廊曲道。
王臻华抹了一把汗,深深皱起眉。
单凭他们几个人,这火势根本救不过来,而且要是再继续下来,很可能要搭上他们的性命。
“嗵”的一声,水桶被王臻华掼在地上,骨碌碌滚到墙边,停了下来。
“官人要是累了就歇歇,我们来就行。”向叔抬起袖子,匆匆抹了一把汗,发须凌乱,原本保养得宜的脸上布满黑灰油汗。
“内库都是纸张书画,见火就着,现在火已经从外窜到屋里,就算是大罗金仙再世,也救不回咱们的家底。”王臻华盯着肆虐的火焰,嗓音嘶哑,“走罢,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可是……”向叔心疼极了。
“火已经窜到回廊上,再不走,咱们的性命也要搭上了。”王臻华沉声道。
向叔舍不得,还待再劝两句,王臻华果断朝东生招了招手,“东生,你扶着向叔,咱们撤退。”安排完这边,王臻华转向那个胖墩墩的老人家,“老人家,别管这儿了,我扶着你离开吧。”
“老何家几辈子的脸面都毁在我手上!”何老泪眼模糊,“我对不住官人啊!”
“何老,你别多想,日后书局重建,少不了你这样的老人家挑重头。”王臻华劝道。
王臻华扶着何老往外走,一个干瘦机灵的少年忙扶着何老的另一边,“爹,我扶你。官人,咱们从前门走吧,我刚瞅了一眼,前面的店铺没起火,从那边走安全。”
“正房的铺面没起火?”王臻华愣了一下,语调急促问道,“书局都有哪起火,哪没起火?”
“内库、房舍、小厨房、杂物房都起了火。”小何口齿灵便,“正房铺面和外库都好好的。”
“着火的都是内院?”王臻华沉吟片刻,“今晚守夜的人,除了你们父子还有谁?”
“只有程小乙。”小何迟疑了一下,又道,“刚才我被东生哥叫起来救火的时候,小乙哥就不在了。他的铺盖整整齐齐,肯定没人睡过。事发到现在,也有小一刻钟了,可他这会儿都没出现……”
“这程小乙是何人?”王臻华问道。
“程小乙是上个月刚雇来的一个短工。”何老接过了话头,边走边说道,“原本看店的柱子回乡成亲了,我给放了两个月的假,等柱子回来还是原来的活计,所以我就只招了个短工。小乙平时做事勤快,闷头做事,也不多话,我原想着就算柱子回来,也给小乙签个长工的契……”
何老突然瞪大了眼,不敢置信,“官人,这放火的人不会是……”
王臻华皱紧眉头,“情况不明,等程小乙出现再说。”
这火显然是被人故意放的,虽然火是烧起来了,看不出最开始是怎么放的火,但呛人的烟味儿中却或多或少掺杂着一股石油的硫磺味儿。这个时代石油已经被发现,也叫石漆,多用于医药和润滑,由于开采资源太少,并未推广到日常百姓的生活中,甚至并不为大众所知。
因此凶手就算有渠道弄到,也一定花了一番大心思。所以火烧书局一事,对方一定早有计划。
小何所说也是佐证。
首先,火起于内院,当时她刚下马车,街上就敲了宵禁的梆子,门户关闭,火只能是内鬼所放。
其次,对方将火势的范围控制在书局内院,只烧了最值钱的内库和内院的房舍厨房等地,而与相邻店铺接壤的所在——外库和正屋店铺——半点火星子都没沾,难道对方是好心怕殃及无辜吗?
她可不信!
隔壁西边的玉器店是刑部侍郎娘家人开的,东边绸缎店是二皇子舅家开的。要是这把火烧到了这两家头上,这幕后凶手一旦被抓到,绝对不死也要褪一层皮。
但只烧了王家书局,王家官场没后台,巡捕房说不定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这厮打的倒是好主意,王臻华冷笑,不是怕闹大吗?依着王家无权无势的背景,这事儿要是不闹大了,还真未必能把幕后真凶给揪出来。
正院后门出现在众人视线里,门上铜锁俨然在前。
“何老,晚上你会锁这道门吗?”王臻华问道。
“不会。”何老颓然道,“晚上只锁前门,后门留着,晚上我会起夜几次,查看铺里的火烛。”
“这锁显然不会自己锁上。”王臻华刚想斥骂几句内鬼心狠手辣,放火烧了偌大家底不说,还要将这么多人困在火场,其心可诛……可是看何老因自己啄了眼引狼入室,一瞬间像是老了好几岁,也就收了嘴,不忍再说,转而招呼东生上前,“东生,过来把这门踹开。”
“好的,官人。”东生放开向叔,应声上前。
东生深吸一口气,朝着门锁哐当哐当踹了几脚,门锁没坏,别门的木栓倒是被踹开了。
众人穿过内堂,到达前门,前门处何老自有钥匙,开了门,众人终于出了火场,街上泛着寒气的夜风拂面而来,让众人都有种重获生天之感。
向叔走了一半,发现王臻华没出来,急道:“官人还愣着还干什么,赶紧出来啊!”
王臻华找了个借口,“刚一时情急,倒是忘记小莲娘子还在后院,我得带她出来。”
“这样一个女娘,哪值得官人涉险?”向叔看王臻华执意去救,急得连连跺脚,只当王臻华是被小莲美色所迷,深恨自己没及早处置,导致小官人被狐狸精所惑,妥协道,“官人好歹带上东生。”
“也好。”王臻华也不废话,招手让东生跟上。
及至到了后院,王臻华却没有往小莲的院子走,对东生道:“你去救小莲,我在这儿等你。”
东生一路正想着怎么劝下官人,现在听到王臻华主动放弃,心中高兴,忙连声应是,“好好,官人千万别乱跑,火还没烧过来,官人只管在这儿等着,我接了小莲娘子就回来。”
东生憨厚地笑笑,身影消失在拐角。
王臻华抬起手,轻软的衣袖朝着东南方飘起又落下。是东南风啊!她捡了一截断裂的木头,就着火点燃一头,看向院墙下安静漆黑的外库房,举起火把……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七章
书局着火的动静毕竟不小,不一会儿功夫,邻里街坊就相继点起灯,开窗四顾,一看隔壁着起火来,顿时闹翻了锅,不一会儿整条街都亮起灯火,照得一条街明亮得像白天一样。
巡捕房的差役们推着好几辆水车赶到,吆喝道:“让开让开,别耽误了救火……”
王臻华扶着向叔,让到一边,目光从王家书局的漆木招牌上滑过,落在隔壁的锦绣阁上。
锦绣阁的老板娘掐着水蛇腰,跳着脚,急吼吼道:“差大爷,快来这边,我家管库都让点着了,里面有上百匹江南新进来的绣缎呢……”
洒水声、火烧的哔啵声……所有人都忙得人仰马翻。
等到火势终于灭下去,天已经亮了。
冬日的阳光照在烧得焦黑的瓦砾断墙上,刺鼻的焦味遍布整条街道,伴随着何老嘶哑哀毁的抽噎声和隔壁老板娘指天咒地的骂声,有点凄凉。
火灾最重的是王家书局,除了前堂还留有原本的轮廓,后院整个都像被碾压了一遍,残垣断壁,入目一片狼藉。锦绣阁只烧了西边一排屋子,除了几间杂物房,就是一间管库,里面据老板娘说是江南新来的绣缎,值不老少钱。
王臻华从身上取了点银子,打点领头的差役,“烦劳差役大哥忙了一晚上,一点心意不成敬意,大冬天的,请弟兄们喝个酒暖暖身子。”
领头的差役姓袁,接了王臻华的打点,也不白收,指点道:“我干这行十来年,头一次见火越浇越旺的,小兄弟,你恐怕命中犯着小人了!”
王臻华接了对方的好意,顺势拉近关系,抱了抱拳,“多谢袁大哥指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