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丝言.-.当时只道是寻常-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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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办?我好害怕,妈妈啊,我想回家!”
这时候外地人人人都后悔来北京,本地生还可以向学校申请回家自习,外地生都被困在学校里,家里人进不来,自己也出不去,两边人唯有借助电话和网络联系,实在需要什么生活用品都得由收发室代为传递,学生家长隔着校门老远说两句话,接触都不能接触。
我妈妈起初也跟我一样没怎么在意,直到军区也发现病患,整个军区开始戒严才意识到问题严重,这个时候她就想跑北京来也是无济于事。
我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面临过这样的情形,那个离开的女孩子把死亡猝不及防地拉向我们身边,我们几个一时之间方寸大乱。
第十二章
凌晨三点多的时候我终于发烧了,头晕目眩,浑身发热,人却冷得直哆嗦。我把自己所有的羽绒服、大衣还有厚的毛衣全都压到了身上却还是冷得只想把自己缩成一团。
我的嗓子里干得冒烟,忍着酸痛下床找水喝,双脚一着地,这才发现自己竟然连站都站不稳了,两腿直哆嗦,胸口也闷得厉害,我手扶着床栏想等那阵眩晕过去,可眼一闭,眼泪就掉了下来。
这个时候我才知道自己原来竟然是这么怕死的。我把自己缩在被子里不敢出声,心里既怕被人发现又怕连累了别人。天快亮的时候迷迷糊糊地睡了一阵儿,很快却又从噩梦中惊醒,醒来时出了一身汗,因为我竟然梦见了自己被人给活埋了!TVB的古装剧里经常会有这样的桥段:
国家的某个地方发生瘟疫,当局为了避免疫情扩散,经常会把染病的百姓焚烧或者是直接活埋掉!
可问题是我现在还不想死啊!我才刚刚二十岁,我爸爸和我妈妈只有我一个女儿,我奶奶也只有我一个孙女,我们老于家三代单传,我想我们于家要是没有我那也就该完了!我把脑袋藏在被子里一边抹眼泪一边胡思乱想,脑壳都烧得疼了,一会儿想我爸妈,一会儿想我奶奶,一会儿又想起了穆北和点点,当然我还想起了袁睿,我跟他在一起还不到两个月,我想我要是就这么死了他会不会舍不得我?我们还有未来那么长的路等着一起走,还有那么多的理想等着一起去实现,我好怕这么快就一个人跑去死了!
天色渐渐亮了,窗外传来清洁阿姨们低低的交谈和劳作声,消毒药水刺鼻的味道从门缝中传过来,一天的“斗争”又要开始了,再过一会儿,八点钟的时候院里的老师会过来挨个儿地测量体温,到时候我该怎么办?会不会像那个七号楼的女生一样被人用担架抬出去,然后被关到一个陌生的密不透风的冷房子里自生自灭?
我从床上爬下来,裹着被子躲到卫生间里打电话,拨号码的时候手是抖着的,嘴唇也在抖,眼泪根本就管不住,断线珠子似地直往下掉,我得打电话告诉我妈妈,我现在要是就这么死了,她也不要太伤心了,反正我这闺女也经常惹她生气!
电话那头我妈妈的声音传过来,我一听就扛不住了,哭着喊:“妈妈……”然后就抱着电话只知道哭了。
我断断续续把原委给说了,我妈妈吓了一大跳,大呼小叫地喊“老于”“老于”,电话里头乒乒乓乓一阵慌乱,然后我爸爸焦急的声音传过来,于又一安慰我说:
“你先别害怕啊闺女,宝贝儿,爸爸妈妈马上就过去,你先别急啊!”
我想我能不怕吗?我一听这话更想哭,心里的委屈排山倒海,悲伤简直能逆流成河了都!我在心里想着如果我马上就死了那该怎么办,我攥着手机给袁睿、穆北、佟晓如还有顾二打电话,我死之前得跟他们说说话,交代几句,免得他们连我什么时候死的都不知道!
袁睿显然是被我从睡梦中吵醒的,我听见他的声音突然想起他的脸,男孩子白皙的皮肤、漂亮的眼睛还有薄薄的嘴唇,这一切会因为我的离去而蒙上阴影吗?我突然又舍不得告诉他我有可能就快死了。我说:
“袁睿……”
他似乎是这时候才清醒过来,跳起来追问说:“什么?”
我哭,根本止不住,我哭得抽抽噎噎,哭得连胸口都疼,哭得连气都喘不过来了,胸口疼,双手揪着胸前的衣襟拼命压抑着,袁睿在电话那头焦急地喊我的名字,“菲菲菲菲”,叫得我五脏六腑都疼得揪一块儿去了,我“呜”的一声哭出来说:
“袁睿,我好想你啊……”
隔壁丁晓晓的宿舍开始收看早新闻,中央一套名嘴的声音,声音沉痛地在那儿播报着全国各地非典的感染和死亡人数,我听着那日渐庞大的数字,想着自己也有可能成为其中的一员,心里越发觉得恐惧。
我裹着被子坐在马桶盖上掉眼泪,咬着嘴唇不敢发出声音,明明身上的衣服都被汗水给浸透了,可就是觉得冷,一直打哆嗦,眼前一片模糊,我觉得自己就快撑不下了,让我倒下去吧,如果那样能死得舒服一点儿的话。
不想惊动的人还是被惊动了,小娟她们起床后发现卫生间门被反锁,隔着门板叫我开门,可我根本不敢,哭着说:
“你们别进来,我发烧了,呜呜……”
门那边先是一阵沉默,紧接着就听到一阵瓷器落地的声音,估计是谁的搪瓷杯子掉到地上去了,声音响得惊人。我也管不上别人怎么想了,浑身都疼,连马桶盖儿我都坐不稳了,赖在地上哭。没多久就有人来了,我们老师领着几个人,有男有女,拍着洗手间的门问:
“于菲菲,你在里面吗?”
我不敢回答,又不敢不回答,怕他突然撞门进来把我给丢出去,交给陌生人带走。门外的说话声忽然大起来,脚步声凌乱,一个男人的声音□来问说:
“于菲菲是住这间屋子吧?”
我本来都已经快要昏过去了,听到这声音突然跳起来,哆嗦着双手拉开门,一打眼看见面前站着的男人立马就哭出来,痛彻心扉地喊了声:
“叶叔叔!”
叶叔叔一见连忙过来扶我,旁边的随从见了连忙阻住,急着说:“叶市长……”
被叶叔叔一抬眼给瞪了回去。
叶叔叔是我爸爸的朋友,我小的时候他曾经在D市工作过很长的一段时间,几乎可以说是看着我长大的,这回肯定是我爸爸不放心让他先过来瞧瞧。
叶叔叔从床上拿了羽绒服把我给裹上,又把他自己的大衣给脱了罩在我的羽绒服上,一边扶着我往下走一边安慰我:
“菲菲不怕啊,只是发烧了而已,叶叔叔有办法。”
我抽噎着点点头。下了楼,没等上车,远远地驶进来一排车子,中间的那一辆我模模糊糊却还能认得出来,是顾修宸的那辆加长宾利。
宾利车在宿舍的门口停下来,当先冲出来的那个人却不是顾修宸而是袁睿,他一阵风样地冲过来,满头大汗,看见我,先是难以置信,紧接着却又惊喜万分,扑过来一把就把我的手给攥住了:
“菲菲!”
我一见他就什么也顾不上了,“啊呜”一声就扑到他怀里哭,他张开双臂一把给搂紧了,抱在怀里拼命拍我的背,柔声安慰,我这个时候心里一委屈小姐脾气就上来了,双手搂着他的脖子呜呜直哭,我说你怎么现在才来呀,我差一点儿就见不着你了!
袁睿急得声音里都带着哭腔,一脸自责地吻吻我的耳朵说:
“对不起菲菲,我一个人根本就进不来……”
事实上他接到我的电话就赶来了,可是学校戒严没有批准根本就进不来,就算勉强翻墙进来了也没办法把我给带出去,最后只有打电话找顾修宸过来帮忙。
我这才注意到在他的身后还站着个人。叶叔叔却早已经走过去了,语气恭敬地称呼他:
“大公子。”
顾修宸微笑着伸出手来同他握了握,笑容有些清冷:
“是为了菲菲的事儿来的吧?”
叶叔叔笑了笑,说:
“是啊,老于夫妻俩在家里头急得不得了,老太太也嚷嚷着要一起来,老于家统共也就菲菲这么一个心肝宝贝儿,出了这么大状况我能不过来看看吗?”
袁睿搂着我的手突然间一抖。
第十三章
叶叔叔要送我去医院,被顾修宸给阻止了,现在这个时候北京城里最混乱的地方大约就是医院。顾修宸走过来冲我伸出手,看着我的眼睛说:
“菲菲,你相不相信我?”
我现在很难受,倚在袁睿的怀里勉强支撑着,身体摇摇欲坠,看见顾修宸的手臂伸过来,下意识地就想找个更稳更牢的依靠。我微微抬手,眼前突然一阵眩晕,身体猛地下坠,下一秒只觉得腰上先一松再一紧,等睁开眼时整个人竟已经到了顾修宸怀里。
一大群人惊叫着涌过来,我只觉得气促,脸埋在顾修宸的胸口大口大口地喘气,耳朵里嗡嗡作响,唯一能听得清楚的就是自己越来越缓慢越来越沉重的心跳声。顾修宸一秒钟没耽搁,双手打横把我给抱起来,旁边又有人过来给我裹了条毯子,另一个人捏着我的下颚往我的嘴里放了一根体温计。耳边似乎有人毫无温度地下达了命令说:
“走。”
我的脑子里只剩下一丝清明,模模糊糊中听到了这个“走”字,唯一想到的就是袁睿,我想我的袁睿这个时候无论如何都得陪着我。我张着嘴努力地想要发出一点声音,我想要叫袁睿的名字,耳边似乎是有人突然间冷笑了一声,隐隐约约中我听见有个无比阴狠的声音说:
“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就凭那小子也配?!”
然后我被人抱进一个温暖的空间里,身上终于觉得舒服了一点儿了,神经一放松,整个人随即陷入无边无际的黑暗里。
我做了很多梦,梦境光怪陆离,许多人许多事如潮水般层层叠叠地向我涌过来,而我就像是一条被冲上岸的鱼,努力张着嘴想要寻找一丝活命的氧气,我拼命想要睁开眼摆脱这个可怕的梦境,可是眼皮却沉重得像是压了座山,我急得想哭,然而越着急越睁不开眼,越睁不开眼越着急。我正在那里攥着拳头咬牙切齿地干着急呢,耳边突然传来一阵低低的交谈声,有男有女,听在耳里只让人觉得无比熟悉,我一听这声音简直就欣喜若狂,心里头大声喊:
“爸爸,妈妈,我是菲菲,你们赶快来救救我啊……”
我正在那儿拼命拼命地挣扎着,忽然觉得自己的额头上一凉,有只手伸过来无比轻柔地抚了抚我的额头,另一只温柔地拍打着我的小腹,像小时候我妈妈每次哄我睡觉那样,又轻柔又爱怜的样子。我心里的焦灼在那只大手缓慢而有节奏的安抚下渐渐地平复下来,意识也渐渐清醒。
慢慢张开眼,最先看见的是顾修宸那张略带憔悴的脸,然后是我妈妈,我爸爸,叶叔叔,还有一大堆我不认识的人,我妈妈红着眼睛一把扑过来把我给抱住了:
“菲菲你醒了吗?宝贝儿你可把妈妈给吓死了!”
我“死里逃生”,我“大难不死”,睁开眼看见我妈妈的时候心里头那叫一个委屈和激动啊,伸出手抱着我妈妈嚎啕大哭,我妈妈也被我吓得不轻,我们母女俩抱在一起一顿哀嚎!
于又一见状在我的病床旁边来回地走了两圈,拧着眉头训斥说:
“够了啊你们娘俩,菲菲就是小病而已,你别整得像是生离死别似的!”
我妈妈抹着眼泪抬起头:
“你倒是挺能耐呀!那今儿早上是谁急得连袜子都穿错了?你还好意思说我了你!”
旁边的医生走过来要帮我检查,我手支着床榻想要坐起来,身上却没有一点儿力气,我妈妈见了刚想过来帮忙,身后突然有人贴着我的背部坐过来,同时伸手圈住我的腰,把我给紧紧地拢在怀里了,我妈妈惊得瞪圆了眼睛:
“大公子!”
“阿姨,”顾修宸把我搂在怀里说,“您不记得了?小时候,您都叫我宸宸来着。”
我妈妈一哆嗦,扭头看向我爸爸,两个人一时间面面相觑。我不安地在他的怀里扭了几扭。
“宸……宸宸,”我妈妈困难地吞了一口口水说,“你……你还是让……阿姨来吧,菲菲这孩子吧,打小时候起就特别难伺候!”
我爸爸瞪了她一眼。
我的病情虽然来得凶险,但其实并不严重,最主要是因为没有休息好所以导致抵抗力下降,再加上发烧烧得时间长了,难免就有些吓人。军区非典的防治工作也刻不容缓,我爸爸得回去主持工作,我妈妈也得跟着回去,临走前当然免不了一顿啰嗦,我爸爸语重心长地拍着我的脑袋说:
“去给奶奶打个电话去,别让她老人家为你着急!”
我立即听话地点了点头。
叶叔叔也跟着我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