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时的一记阳光-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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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泽诚的眉峰轻轻皱在一起,刹那而起的凌厉和不快。他沉默了良久,反复想起了洛遥的话,她说:“我没病……可是我见到你就紧张……我害怕……”
仿佛屈服于医生的询问,他有些不自然的放低了声音:“好像是的。”随即放在扶手上的手指微微蜷起,头轻轻一偏,脱离那一片阴影,目光深处燃起了光亮,“那又怎么样?”
“某些重复动作和行为往往是强迫症患者为了减轻内心的紧张不安。所以……”汪医生沉吟着,“看起来你的朋友情况并不算严重,可是具体怎么样,还是需要我亲自和患者谈。展先生你看,方便么?”
展泽诚没有答话,只是站起来,微微欠身,向他伸出手去:“我知道了。谢谢你。至于我的朋友,我会征询她的意见之后再和你联系。”
洛遥知道昨晚自己太失控了,而他想必留心到了自己的异常,才轻易的放过了自己。
她曾经对着他发疯一样又打又骂,歇斯底里的连自己认不出自己了,最后把他逼急了,也不过抓住自己的手腕,表情深处是一种冰冷的怒火:“你闹够没有?”就像那一晚自己甩了他一巴掌,他只是不避不让。
可是再包容再忍让,都不可能回到彼此深爱的时候了。
如今的自己见到他,竟然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惶恐。刚分开的时候,她想念他向来冷冽的眉眼,于是勉强自己做别的事,实在无事可做,就躺在床上数着数字。她心里知道自己可以看书,可是看书太需要花费精力,她宁可单一的、乏味的去做一件事。
这也不过是在独处无人的时候罢了。白洛遥可以容忍它存在,是因为她总是有着绝佳的意志力,可以在人前掩饰得这么好。充其量别人会说一句:“呦,洛遥还在看讲解词呢?”她就笑笑,内里却暗暗的绝望,她想,哪天她真的在人前都藏不住了,她才会真的承认她病了。而和展泽诚在一起,她不想去看他的样子,不想去看他的表情,于是拼命的擦那件衣服,强忍着不让崩溃的情绪蔓延。
他就是这样,轻而易举的,可以毁了她最珍视的东西。
茶水里加了几片薄荷叶,有几缕清新的蒸雾水汽钻进了呼吸深处。她蜷着手指捧起马克杯,近乎贪婪的喝了一口。有人敲了敲门,年轻的脸庞从门后探出来:“白老师在吗?”
洛遥放下杯子,向林琳招招手:“什么事?”
她蹦跳着走进来,还没说正事,眼睛倒瞪圆了,仿佛是小巧精致的铃铛:“哇塞,李之谨工作室的演出邀请卡?”
洛遥随着她的视线,目光停留在那封信函上,忍不住问了一句:“你知道?”
林琳点点头,愁眉苦脸:“我是学艺术的啊。怎么会不知道?那票好难拿啊,我们学生会统共也就分了三张,我手气不好,就没拿到。唉,上次他来我们学校,就见了一面……”
洛遥疑惑的打断她:“李之谨看起来很年轻啊,和你们差不多大吧?”
“年轻有为有什么不可以啊?白老师,你怎么认识的啊?”
洛遥简单的说:“他来过几次博物馆,工作上有联系。”
小姑娘的表情像是记起了什么,她慢慢的说:“上次我们来面试,我好像在排队的人群里见到他了……是不是啊?”
她也记得,那次就是李之谨第一次来的时候,于是点点头:“对,那天他是在这里。”
林琳差点没跳起来:“我就说是嘛!当时她们都不相信。”
洛遥想起李之谨,忍不住有些好笑:“是啊,他人挺好的,老老实实的和人民群众一起排队。”
“他没介绍自己吗?李征远是他曾祖父。”
洛遥可以肯定,林琳的眼睛刹那间成了红色的心心眼,仿佛听到了爆炸性新闻。
“真的啊?出身名门啊?”
她败给最近的小姑娘了,就像之前的小助理,就像林琳,于是微笑着把邀请卡递给她:“喏,里面有一张票,送给你了。”
并不是她不想去,可是演出是在冬至那天,而冬至那天,她真的抽不出时间来。偏偏这几天李之谨的电话总关机,她联系不到他,只能擅做主张。
林琳美得都快笑傻了,洛遥手边的电话响起来,办公室电话,又没有来电显示,她接起来还没开口,先对着小姑娘比了个手势:“嘘,轻点。”
那个声音里有久违的温柔,顺着看不见的电流传到了另一端,让展泽诚沉默了良久。
那边又疑惑的“喂”了一声,他才说了句:“是我。”
彼此的呼吸可闻,仿佛能席卷起一切情感的严冬至寒。
洛遥没说话,听见他问自己:“后天有没有时间?”
她下意识的去看日历,周六,日历旁还注明着:冬至。
“后天?”她笑了笑,仿佛是冰凌间正轻轻的撞击,“冬至是扫墓的日子。你说呢?”
她不用多说一句话,倏然挂了电话。
冬至那天,洛遥早早的就起来了。天气就像是预报里说的那样,寒冷,阴涩,老天爷不想给人痛快——连痛痛快快的冻人一场都不愿意,只是在湿冷中继续着手脚被冻僵的麻痹。
喻老师的墓地是在很远的地方。算算路程,两个小时,几乎要赶到另一个城市。
吴越山,多么好听的一个名字。烽火诸侯,乱世红颜。总叫人想起西施、范蠡、夫差的故事,三个各自痴心的人,各自无悔,各自精彩,可到最后,总是有一个会伤心。
洛遥在车站下了班车,伸手拉了拉大衣的衣襟,拦了一辆出租车。
墓园其实一直在半山腰,司机很熟络的对她说:“小姐,今天车子都只能开到山脚下。”
她愣了愣。
师傅说:“今年交通管制了,山路就那么点,扫墓的又这么多,年年堵塞,今年规定只能到山脚了。都得步行上去。”他又好心的说:“要不我先在这里放你下来,去买束花,到了山脚下买就贵了。”
洛遥两手空空,确实不像去扫墓的。她只是笑了笑:“不用了。人到心意到。”
司机也随着她笑:“是啊,现在年轻人想得开。我们家昨天去扫墓,糕点、香烛、纸钱带了整整三袋。”
果然到了山脚下,就已经见到了很多交警在严阵以待。其实还早,人还不多,洛遥下了车,就顺着山路的方向慢慢往前走。
幸好今天穿的是厚实的夹绒棉衣和跑鞋,走起来算是轻便。
满山的雪松,初寒的日子,整个山头似是天地间唯一的绿色,流丽悠长的颜色,如翡翠般光滑而名贵。有风吹来,那些枝叶就仿佛是碧水缓缓淌过,将双目洗得清凉而舒怡。
山道上并没多少人在走,她每年都会来上几次,对这里也是熟悉,绕过前面的路口,山势会豁然开朗,被分成了数片陵区。
身后有汽车开近的声音。洛遥往路边靠了靠,果然一辆轿车从身边擦过。最是稳重而典范的黑色奔驰,牌照是文岛市的,洛遥不由多看了几眼,不过片刻,已经从转弯处消失了。
洛遥想起司机的话,虽说是交通管制了,到底也会有人有些特权的。她加快了脚步,山风拂起了额发,因为走得快了,微微发热的脸颊觉得有一分凉爽。又因为快要到了,油然而起的亲切,仿佛即将见到恩师。
这块墓地是喻老师自己选的。虽然并不是最高档的那一片,可拢着青山绿水,也是风景宜人。
洛遥站在老师的墓前,照片上的人总是带着淡淡又温和的微笑的,眼睛是标准的凤眼,细长,微微往上翘,即便年纪大了,也总是显得风度优雅。这样的冬季,泥土里还有了几根细细的青草。她从背包里拿出了日本清酒,缓缓的撒在墓前的泥土上。
有轻薄至极的酒香在空气中弥散开,闻在鼻子里,就是微醺的快意,可是洛遥鼻子一酸,低声说着:“老师,那本书再版了。出版社给我打电话了,不过还没拿到样书,不然我就给你捎一本来看看。”
她又抿着嘴唇,不知道再该对老师说什么,可是偏偏舍不得走。是啊,说什么呢?说她这半年又没看什么书?顺便把以往学的都忘得干干净净?还是说她早就不相信这世上还有最终极的美?因为再终极的尽头,再圆融通透的大师教导,都不能让她再寻回平静。
不远的山头被淡淡的烟雾笼罩。这一片地方分外的清冷,可能是因为路不好走,远没有东边的一片陵区密集。而再过去小半个山头,是最高级的陵区,据说风水也是最好的,洛遥看见那辆黑色的车子就停在那边。也只有那一片,地势空旷,会有停车的车位。
洛遥终于还是转身准备离开。她下山的脚步不算快,和人流逆着,低着头往下走。忽然两边的人群都慢慢往旁边散开,她下意识的往后看了一眼,还是那辆车,占据了路上大半的空间,也缓缓往下。
开到她的身边的时候,后座车窗以均衡的速率打开了。
她看见坐在后座的人,嘴角轻弯,以莫名复杂的神色看着自己。
其实相隔很近,洛遥半边身子都挤在了路边的灌丛里。她自然是认得方流怡的。她们见过面,那时候展泽诚牵着自己的手,他的母亲对自己也是和蔼可亲。
此刻她看着自己,毫不掩饰的冰冷,或许还有厌恶,比这天气还让人觉得心底发寒。洛遥只是不明白,她为什么要把车窗放下来,如果这么讨厌她,大可以走开,而不必像现在这样互相面对。
洛遥慌忙转过了眼神,车子还在往前,那么华贵的侧影,渐渐的消失在了远处。她长舒了一口气,才发现自己一手心的冷汗,心底却又忍不住嘲笑自己:她怎么这么傻?难道那一瞬间,车窗落下的时候,指望着那个人会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
刹那间窥见了自己的软弱,竟隐隐有些丧气。
她其实早就明白的,他不是她的救世主,她更不是他的天使。
若是有不恰当的期望暗暗的在心底萌芽,就要及时的把它掐灭。就这么简单。
她默数着下山的步伐,早就不知累积到了几千几万,直到见到前边长长的出租车队伍。
洛遥叫了出租车在附近的小镇上逛了逛。她并不急着回去,就在临河的一家小店点了碗最寻常的雪菜肉丝面,不急不慢的吃着,的
暖意一直延绵到了指尖,雪菜总有一种有别于其他菜色的鲜美滋味,很朴素的味道,却叫人觉得舒服。洛遥听到手机响了起来,她看了看名字,嘴角带了微笑:“你好。”
李之谨的语气很直接:“我不好。”
洛遥挑挑眉梢,略带诧异:“怎么,我有给你发短信啊!”
“短信?什么短信?”李之谨忽然压低了声音,电话的背景里传来了音乐的声音,“你在哪里?”
她只好全盘托出,自己确实是走不开。李之谨听她说完,才淡淡的说:“幸好我们还有一场。”
快挂电话的时候,洛遥忽然听见李之谨以一种近乎无奈的口吻叹气:“你把票给谁了?”
洛遥记得美言几句:“哦,小林啊?她很崇拜你的,很可爱的小姑娘。”
听那声音,那边差点没趴下:“是很可爱,很可爱……”然后什么都不说就匆匆挂了电话。
买票回到文岛,车子很空,已经有阳光从云层里钻出来,透过玻璃窗,落在了苍白的指尖。下车的一刻,她竟有些不知所措,因为觉得茫然,似乎无处可去。今天她休假,不用去博物馆,而家里冷冷清清,她厌倦了无休止的擦拭地板和清理衣服,然后对着电视发呆。
想了很久,摸索着掏出了电话,挑选着适合的名字。
最后便宜了李之谨。她爽爽快快的说:“我请你吃饭吧,晚上。”
对方还真是一点都不矜持,连声答应下来:“好,算你识相。不过得晚一些,七点吧?我这里还有些事。”
洛遥站在街上微笑:“好啊,反正我没事干。”
街角就是三联书店。很小的一家店面,店主很多时候都在忙着看书,于是大堆大堆的书扔在一起,有一种奇妙的紧凑感。仿佛那堆积起的并不是各式各样的纸张,而是汇流如河的智慧和知识。
洛遥推门进去,空调嗡嗡的送着暖风。老板坐在付银台后边看书,连抬头看一眼的的空闲都没有。
她踱到其中的一栏,竟看到了那本书,封面素净至极,简单勾勒的庙宇,天上白云悠悠几片,叫人觉得岁月幽静。页脚的地方是几瓣淡淡绽开的粉色莲花,是唯一的亮眼之处。
飘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