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笑,苍生尽误-第4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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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宛天大怒,甩手一掷,一碗燕窝粥洒落在地上。
殷王府上,阿忠阿信陶蓁皆围在慕辰的塌边上,一言不发。
御医说他已无大碍,可他的呼吸有时那么孱弱,陶蓁有时探身到他唇边,耳间方才感觉得到一丝微微的热度。
陶蓁丝毫未有再靠近之意。
圣旨剥夺了她的安贞公主封号,钦赐了她与那昏迷中的人成婚。她跪地接旨时,迟迟没有站起身来,膝盖下冰凉。
许久以来,她已太久没有过任何期许,想起在她怀中咽气的男子,她更没有一丝欣喜。
慕辰梨花色的双唇紧抿,似是在忍痛。
满额的细汗如雨,她轻轻擦拭着。
阿忠道:“擦什么擦,要不是看他这样,我恨不得踹他两脚!”
阿忠戳戳阿忠的肩膀。
“呜呜呜!”
猫兔子探头探脑地从陶蓁的脚下蹦出来,眨巴眨巴大眼睛,顺着床榻爬到昏迷的那人肩头,用毛茸茸的爪子挠着他苍白的脖颈。
“茕茕,下来!”陶蓁说着,便要将小家伙抱走,茕茕却一爪捅入慕辰的鼻孔,慕辰便呼吸不畅,开始粗喘。
陶蓁将猫兔子抱至脚边时,慕辰已缓缓睁开眼睛,上气不接下气道:“铜雀,更衣。”
阿忠一把揪着他的领子拎起来道:“你准备去哪儿?”
慕辰寒着脸,虚弱地道:“皇宫。”
阿忠怒道:“你打算爬了去还是滚了去!没有人会送你去!”
陶蓁打量着慕辰寒意充斥的双目,忙去拦他的手臂:“你就别刺激他了,让他好好躺着。”
慕辰道:“锦瑟还在宫中。”
阿忠气得挥手便要去扇他,被阿信拿住了手。
“我还没找过你算账,你倒自己说起来了!她怎么会知道酒里有毒!就算你告诉她酒里有毒,那就告诉她你会换掉咱们自己的毒酒啊笨蛋!”阿忠骂道。
“她不知情!”慕辰撑着虚弱的身子,想坐起来,被陶蓁按着肩膀躺下去,他的肩胛骨瘦削如刀背,咯得她手上又凉又疼。
“我倒是要找你算账,若不是云曦,她又怎么会知道这事!”慕辰怒道。
阿忠一愣。
本来,这事已计划到天衣无缝:换毒酒瓶,慕辰饮毒,太子获罪。谁知,锦瑟竟冲入大殿,将所有的计划搅乱。
阿忠通身燃烧的烈火迅速熄灭,浑身霎时结冰。
云曦公主年方十五,论自保能力,且不提玉雪聪明的陶蓁,她甚至都不及锦瑟。
阿忠想起头一晚,云曦公主几乎一夜未眠,第二天面色蜡黄,胭脂水粉都遮不住她的惊惶。
阿忠颓然坐在鼓墩上。
“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锦瑟喝的毒酒太多,已毒发身亡!”阿忠双目布满血丝。
“你胡说!我们不是有解药么!”
慕辰只觉得心脏好似被螺旋拧了千万次,又像是被刀绞了无数块,疼,疼得他连睁开眼睛的力气都已丧失,呼吸也停止,喉咙里,却无比的腥甜。
意识渐渐模糊,慕辰觉得自己的身越来越轻,慢慢入了梦。
“王爷!”
陶蓁惊叫着,慕辰唇角溢出的鲜血滴滴渗入她的肩头。
“够了!阿忠你想害死他吗!”陶蓁怒道。
“大哥,你为什么要刺激王爷!”阿信质问道。
阿忠冷笑:“你以为锦瑟真的死了吗!我是想让他死心!难不成你想看他冲进皇宫以卵击石吗!现在不是时候!”
阿信所有所思:“可我真怕王爷有个三长两短的。”
阿忠苦笑:“他的命是留着做大事的,死不了!”
慕辰却未能如他们所愿。
一日后,阿忠阿信等人点了将,南征去了。老头儿被铜雀请到殷王府,大汗淋漓地帮慕辰下针。
老头儿帮着慕辰按摩时,猫兔子也挥动着毛茸茸的肥爪子,揉着慕辰的手腕。
慕辰的身体依旧衰弱下去。
“再换一副药!”老头儿挥毫,一副药方开出,铜雀忙得脚不着地。
陶蓁一直在床边守着慕辰,他的心跳越来越弱,就是趴在他胸口,亦感觉不到。
猫兔子趴在床头,瞪着黑溜溜的大眼睛望着死人一般的慕辰,吧嗒吧嗒落下泪来。
慕辰的呼吸越来越急促,瞳孔都散了。
老头儿不停地按压着他的胸口,炯目通红。
情急之下,老头儿将自己深不可测的内力阵阵输入慕辰的体内,片刻之后,老头儿红润的脸干枯成橘皮。
陶蓁忙要阻止:“老人家,快松手!我来!”
老头儿怒道:“你个小丫头有多少内力,闪开!”
陶蓁呆呆地站在原地,眼前闪过乌米尔断气时的苍白颜容,此刻,慕辰的脸色比他还白。
老头儿松开双臂时,已然老态龙钟,挺直的摇杆也弯了下去。
铜雀开始哭:“师爷,王爷真的没得救了吗?”
猫兔子跳到陶蓁的怀中,使劲地蹭着陶蓁的脸。
老头儿望着陶蓁怀中的猫兔子,疲惫地咳了一声,道:“还有一个办法。”
铜雀含着泪笑道:“也就是说,还有救了!”
老头儿走到陶蓁身边,伸手,猫兔子跳到他的怀中,舔着他的手指,黑溜溜的大眼睛无辜,澄澈,像初生婴儿一般惹人怜爱。
陶蓁似乎意识到什么,一把将猫兔子夺回来,搂在怀中,吻着它毛茸茸的脸,一股凉意从脚底直冲头顶。
猫兔子疑惑地任陶蓁吻着,肥肥的腿蹬在她的手臂上。
“你是要猫兔子还是要慕辰!”老头儿质问道。他的声音不再清脆如钟,沙哑、虚弱一如平常老人。
陶蓁紧紧搂着猫兔子,眼泪簌簌落下:“我都要!”
“只有这千年奇物能救慕辰了!”老头儿道。
陶蓁脱力地跪倒在地,眼前闪过一幕幕一人一畜其乐融融的场景。
猫兔子茕茕是师父与她上山采药时偶遇的。小家伙那时候只有一巴掌那么大,被陶蓁喂新摘的人参,就再也不离去,小猫似的跟在陶蓁身后,从山上跟到山下,陶蓁又从师父的药筐中摸出一颗大香菇给它,它咬着吃了之后,就跳到陶蓁的肩膀上,一屁股坐下去,咧开嘴笑,陶蓁就再也忍不住,对师父说想养它。
“不行,它的主食是人参灵芝,还有各种名贵鲜花,你每天要花多少时间给它弄吃的!”师父摇头道。
“可是,它喜欢我啊。您不是嫌我的轻功不好么,正好我每日上山采人参,就练好了!沧溟山不是不缺人参么?”十二岁时的陶蓁搂着那牙齿还未生齐的小东西,心疼地道。
从此,陶蓁每天上山,挖人参,采灵芝,采灵气十足的菌菇,广袤的沧溟山竟被她三年走翻了个遍。她的轻功也成了看家本事。
后来,为祖母治病,她带着猫兔子回到中原,猫兔子跟着她四处流浪。也曾在殷王府饕餮,喂得它胖成小助,也曾在入草原时苦无吃的,吃它难以下咽的粮食,它始终跟着她。
与鞑子的一战,它曾拼了性命去咬鞑子的脑袋,救了一帮人。她失去乌米尔的时候,它天天又蹭又跳地讨好她,舔去她眼中落下的泪珠,嗷嗷啊呜呜地哄她,劝慰她,它不说人语,她却懂得它说的每一句话。
它将一团肉球似的,在她的怀中,皮毛热乎乎的,它不是人,没有强健的臂膀,没有发达的智商,慕辰拒绝喝水,嘴唇干裂的时候,让它送桃子,它乐呵呵地吃掉回来复命,现如今,它连大难临头都不知道,还用黑溜溜的眼睛平静而无辜地望着她。
老头儿走到她面前,伸手:“把茕茕给我。”
陶蓁紧紧地搂着猫兔子。
“给我!不然他最多还能活十二个时辰!“老头儿厉声道。
“小陶姐姐,我求你了!”铜雀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侍女,管家们跪了一地。
“怎么了!”
中气十足的声音传来,众人一惊,却见凌宛天领着刘公公大步走进来,身后的人参等贡品成推。
“快,给王爷炖上。“凌宛天说着,从身后的锦盒中挑一只最大的千年参,递给铜雀。
老头儿道:“启禀皇上,人参已经救不了王爷。“
凌宛天一愣,见老头儿胸有成竹的样子,忙道:“那什么能救!快说,朕找人去寻了来!”
老头儿不慌不忙道:“小陶姑娘手上的小畜生,乃千年奇物,能救人。”
凌宛天道:“那快入药啊!”
老头儿咬牙道:“请皇上降旨!”
凌宛天一怔:“怎么回事?“
铜雀道:“那是小陶姐的好朋友!“
凌宛天见一众侍者都跪向小陶一处,心下明白了三分。
“朕不降旨,朕和他们一起跪!“凌宛天说着,竟双膝跪地。
众人吓得脸都绿了。
“不是还有十二时辰吗!”陶蓁无力地道。
第五十二章
“你要是不答应,朕就带他们跪十二个时辰!”凌宛天道。
陶蓁哈哈大笑:“你堂堂一国之君犯下的弥天大错,凭什么让一个可怜的小生灵来承担!公平吗!”
“陶蓁!”老头儿厉声制止着。
老头儿走到她面前,在她耳畔悄声道:“你以为老头儿对那个可怜的小家伙没感情吗!可是,殷王已死,殷王一党要死多少人,你可算过!它死得值了!”
“呜呜呜。”
猫兔子懵懂地用黑溜溜的大眼睛望着陶蓁,见她眼中晶晶闪亮,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事,喃喃而唤。
陶蓁搂着猫兔子,越搂越紧。
猫兔子以为是老头儿欺负了她,从她怀中挣脱出来,冲着老头儿的脸就是一爪子。
“挠得好!老头子对不住你!”老头儿摸摸脸上的血痕,舔舔血迹斑斑的手指,已然浑浊的双目泪花闪闪。
“不!您已经竭尽全力保护它了!”陶蓁呜呜大哭。
刘公公亦跟着抹泪:“那么好的小东西,怎么能吃了呢。”
凌宛天狠狠瞪了他一眼:“刘逸,把那颗最大的千年参拿来。”
“是。”刘公公哆哆嗦嗦地取出人参,凌宛天将人参递到猫兔子手中。
猫兔子许久未见过那么大只的食物,高兴地掀开大牙就啃,一会儿功夫,千年参便全进了它的胃里。
正在这时候,病榻上的慕辰又吐了一口鲜血,呼吸愈加急促。
老头儿深呼吸一口,抓起他苍白的手腕,就往里输真气。
“别给他了,再给你就没命了!”陶蓁忙去阻止老头儿。
老头儿橘皮似的脸干涩成一把老核桃,所有的水分都黯然干涸。
“我答应你了!”陶蓁的双目黯淡成死灰色。
凌宛天这才起身。
陶蓁冷笑道:“皇上,我有一个请求。”
“好,尽管满足你!”凌宛天一口答应。
“猫兔子最爱吃人参灵芝之类,我希望这些续命补品都让它吃掉。”陶蓁道。
“好!都给它!”凌宛天爽快道。
这一天是猫兔子茕茕最幸福的一天。
千年人参,灵芝,极品梅花参,甚至紫车河……任它饕餮。渴了,就喝血燕粥,鱼翅粥,它虽生下来就以这些补品为主食,还是将红红的小鼻子吃得流了鼻血。之后,它就躺在陶蓁的怀中睡着了,这一觉,从此千年。
没有人愿意动手。
老头儿躲在假山后抚琴,任琴声如怒海。
陶蓁站在水池边看一池游鱼在冰凉的水中蜷缩,一言不发。
铜雀说自己熬药走不开,躲在一角不停地扇风。
那一天,冬日的绵绵细雨下了一整天,雨滴如冰珠子,下着下着,就白成阵阵雪花。
慕辰苍如白梅的唇被掰开时,所有的人都在落泪。
可是,一天,两天,三天,慕辰的呼吸开始平稳,心跳也日趋正常,却再也没有醒来。
陶蓁除了照顾慕辰,有时会进他的书房坐一坐,读书,在一本儒家经典着作的竹简中发现了一张字迹飘逸的字条:
一、派人接张逢的母亲入京
二、为阿信设计王府
三、韩鼎寿辰将至
四、犒赏辰风鬼骑
陶蓁便如字条上所写,一一照办了,阿忠、阿信、张逢等人凯旋归京之后,皆惊喜感动不已。
慕辰却依旧昏迷不醒。
陶蓁开始像个真正的王妃。
过年时候,她给殷王一党的打小官员、府上家臣们准备丰厚的红包,她将殷王一党的所有能人异士及他们夫人的生日、大事都一一记录,悉心打点;帮年轻的将领们娶亲,送上一份又一份厚礼。
凌宛天每日来探望,依旧是搬来如山般的药材,陶蓁毫不吝惜地赐给部将们家中的生病老人。
她也时常亲自照顾昏迷不醒的慕辰,喂水,喂粥,按摩。帮慕辰擦身体的时候,打量着他清瘦的身体,她依稀记得,他曾死死拦住她,甚至三天断粮断水来吧拒绝她的照料。
不同于乌米尔的黝黑健硕,他的身体犹如一团清洌的云。
可是,这云竟真的没有温度,没有生命一般,冰玉似的脖颈之下,青色的血管流淌的似乎不是血液,而是凝滞的冰泉。
那年冬天,红梅树上花开如荼,一树的血色花瓣招展着,似是要探入殿中,守望自己的孩儿一般。
那年冬天特别短,绿草早早就钻出地缝,杜鹃花谢了,桃花,梨花谢了,玉兰花香气扑鼻。
锦瑟种的药草也繁盛开来,黄耆花、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