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人间惆怅客-第6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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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错,回头再给我介绍些生意来不是一样?”
公子笑了笑,“那就谢谢您了。”我也朝老爹点了点头而后收起钱袋子和公子一块儿吃起来。老爹看着我们吃,“小姐觉得味道怎么样?”我放下碗,重重地点了点头,“比我们那儿的馅儿鲜多了,汤也入味儿。”老爹道:“那可不?这碗里的白虾米是洞庭湖的河鲜,天底下独一份的。”
公子拿帕子抹了抹嘴,“老人家,跟您打听个事儿?”老爹“哎”了声,拍了拍胸脯道:“公子说说看,凡是老头子知道的肯定得告诉您。”公子道:“可知道谢家的宅子在不在这儿?”老爹翻着眼珠子凝神想了想,随即看向公子道:“苏州府姓谢的人家不少,不知道公子说的是哪个谢家?”公子道:“江南四品茶监谢子彦的宅子。”
老爹倏地张了张嘴,“喔,您是说这个谢家。”公子点了点头,老爹略显紧张地看向我们,“您二位是谢家的……”公子道:“旧识。”那老爹蓦地舒了一口气,“只要不是亲戚就好,要不然和谢家沾亲带故的,老头子可就不敢招待你们了。”老爹顿了顿,长叹了一口气,“多大的一户人家,眨眼的功夫,说没就没了。他们家的丫头小的时候见天到我这儿吃酒酿圆子,小丫头机灵俏皮,特别讨街坊邻居的喜欢。跟我也蛮要好的,后来不知道怎么了,就一直没见过了。”
我微微扯了扯公子的袖子,“爷……”公子回过神来,微笑着看向老爹,“您接着说。”那老爹又叹了口气,“哎,都说这做官的人家好,如果能太太平平的自然是这么个道理,吃穿不愁,谁不想过好日子?可这万一要大祸临头起来,还比不上我们小老百姓来得安稳。但凡是小指甲盖儿那么大点的事,人家上头要是乐意较真起来揪住你的小辫子不放手,要翻船还不是上头一句话的事儿?”老爹咽了口唾沫,“有时候想想啊,这穷日子也有穷日子的好,用不着担心脑袋搬家啊,这便宜哪能都让当官的给占了?”
公子静默了会儿道:“您说的在理。”我看了看公子,侧身对老爹说:“您到底知不知道谢家在哪儿呀?”那老爹拍了拍自己的额头,“嘿,瞧我这破记性,晓得,苏州城里哪有不知道茶监谢家的?”说着忙引着公子的眼神往右手边儿的那条巷子指过去,“喏,看见了没有,那家坐北朝南的,屋檐比旁的几家都高出一截的就是。”公子倏地起身,我一惊,赶紧撑开雨伞随着踱过去。
“哎,记得给老头子介绍些生意来啊!”
“爷。”我踮起脚给公子撑着伞,“您别淋雨。”公子接过我手上的伞接着走过去,“毓菱家里的灯还亮着。”我顺着公子的目光看过去,“好像是旁边人家的亮光。”公子静默了半晌,点了点头,“是我看花了。”
走近了,表格格的家就这么真真切切地摆在面前,不是幻觉,可我却不知怎么的竟有些恍惚起来。眼前的这幢宅子和左邻右舍有着相似的格调,同样是粉墙黛瓦,屋檐儿也都是高高地翘起。雨水沿着黑色的瓦片滴到门前的砖头上,发出叮咚的响声。宅子的门远远没有明珠府气派,门楣上有四个门当,不过上面的彩漆已经脱落得差不多了。大概是年久失修的缘故,“谢宅”那两个字也模糊得快要看不清了。
宅门是隙开的,公子推开门迈进了门槛儿,我也随着他走了进去。这是一个不大的庭院,四围的楼阁虽然破旧了,可上头的雕花还很清晰。雕花很是精致,百花,百果,都能看得清,被雨水那么一冲洗没有了灰尘覆盖,在烛灯下显得焕然一新。院子里的桂花树还在,花谢了,枝叶随着风在雨里摆动,发出哗哗的声响。可以想得出来,如果有人打扫,这里一定是一个精巧玲珑的宅子。
桂花树下还有一口井,公子触摸着井沿儿上深凹下去的绳痕,很久都不说话。我道:“爷,明儿我们到表格格的坟上去看看吧。”公子点了点头,我道:“不过您得高高兴兴地去,表格格说过的,不要看见您难过的样子。”公子淡淡地笑了笑,“就这么办,带些她平常爱吃的,和妹妹说会儿话。”
……
回到河道口,顾先生已然在船里等我们了,摇橹的老伯走过来将船板垫好,公子搀着我的手走进了乌篷船。坐定,船顺着窄窄的河道摇晃起来,雨滴打在河面儿上,激起一团团细小的水花,水波慢慢漾开,很快就没有了痕迹。这里出了深巷,河两岸的茶楼酒楼里灯火通明,热闹非凡,跑堂的店小二撑着伞端着热乎的吃食在河道边跑来跑去。悠扬的弹词从楼里传出来,好看的长串儿灯笼发出的光照到河面上,泛起五颜六色的亮光。
顾先生定定地看着公子道:“找着了没有?”公子微笑着点了点头,“见到了,和心里想的差不多,就是稍微荒了些。”顾先生道:“宅子是好宅子,可有钱的富商与其花钱搬进去住,还不如自己建新宅来得划算,没钱的人家又住不起,所以就一直僵在那儿。”
公子道:“苏州府的藏书楼多不多?”顾先生想了会儿道:“私人手上的珍本善本不少,不过成气候的藏书阁倒是没几家。这些宋元的刻本也大多在商贾手里,肯出手的不多,都留着做家资的。”公子认真地说道:“我出资把毓菱家的宅子修缮一下用作藏书,您看如何?”顾先生高兴地道:“那自然好,只是光做藏书楼稍稍空泛了些,不如照着蕴墨斋的规制修一所会馆,让江南的文人也好多一个雅集的地方。”
公子高兴地点了点头,“我书房里有些年数久的好书,我这些日子正琢磨着给它们在江南安个家。您这回上京给一块儿参谋参谋,看看哪些书是用得着的?等这些书到了这儿还得麻烦您时常照应着。”顾先生击了击掌:“什么麻烦,我巴不得呢!”公子笑了笑,“这我就心安了。”
“哎?”顾先生指了指,“容若,这会馆得你来起名,再写块牌匾。”公子想了会儿,“毓菱阁。”顾先生点了点头,“是个雅致的好名字,生长红菱的地方,说的不就是江南水乡吗?”他说罢笑着拍了拍自己的膝盖,“毓菱阁,就这么定了!”
我静静地看着公子,感觉好像有些恍如隔世,我们才来了几日,京城却已经像是很遥远很遥远的地方了,而只有眼前看到枕河人家才是真实的。船摇到了山塘白公堤附近,摇橹的老伯渐渐把速度慢了下来。我隐隐地听到了琵琶声,脑子里全是蓉儿背过的那首琵琶行。我微闭上眼睛,心里默默念着:弦弦掩抑声声思,似诉平生不得意,低眉信手续续弹,说尽心中无限事……
琵琶声越来越近,此刻传到耳畔的竟然是贺铸的那几句鹧鸪天。我蓦地睁开眼睛,公子又在想心事儿,我轻轻地拉了拉他的袖子,“爷,快到住的地方了。”顾先生笑着看向我们,“可听到琵琶曲了?”我“嗯”了一声,公子道:“着实好听,只是在阊门边上听这曲子还是有些受不住,这姑娘唱得也凄切了些。”
顾先生道:“她叫沈宛,小字御蝉,是乌程有名的才女,什么都好,就是身世飘零了些,自幼父母双亡,实在是个可怜的姑娘。我回来那年,她正好自赎自身从乌程辗转到苏州,自那时起就一直在这里教穷人家里头那些念不起书的女孩子们弹琴认字。”
公子听着,点了点头道:“一个女子要在这世上独自安身立命,也确实不容易。”顾先生很欣喜地看向公子,“御蝉很仰慕你,连平常教孩子们习字的范本都是你的《饮水集》,要不你们见见?”顾先生说着立马看向我,我下意识地避开他的目光,公子静默了会儿道:“时辰不早,就不去打搅了。”顾先生愣了愣,不过很快就缓过神来,他笑了笑,“也好,反正日后有的是机会。”
乌篷船仍旧慢悠悠地往前行径,公子的眼睛定定地注视着一个地方,我看过去,是高高的城门。阊门,苏州府的北城门……重过阊门万事非,同来何事不同归?梧桐半死清霜后,头白鸳鸯失伴飞。原上草,露初晞,旧栖新垅两依依。空床卧听南窗雨,谁复挑灯夜补衣?我走到公子的身边,看向他的眼睛,“爷,该上岸了。”
正文 第七十一章 枇杷花底较书人
“蓉儿丫头怎么今天不跟着来啊?”
公子道:“几个孩子一块儿去逛庙会了。”顾先生点了点头,“喔……对,想起来了,玄妙观那儿是有一场轧神仙,孩子们顶顶喜欢了。”顾先生说罢张望了一下塔顶,“哎,容若,圣上那儿不会误了差事吧?”公子道:“不碍事,皇上此刻在云岩寺里听僧人说佛法,刚下了旨意说今明两日都驻跸在寺里了。我也是徇私一回,没来那会儿就已经把这些日子的值都当完了,好彻底偷闲几日。”顾先生放心地笑了笑,“那就好,总算可以尽兴轻松轻松,不必老是掐着时辰了。”
在细滑的鹅卵石铺就的小径上往高处慢慢走着,身边是片不大的茶园,种的是这儿特有的云岩山茶,此地是后山,比前面要安谧许多。我道:“顾先生,我觉着这儿和前几天去的几家园林都不一样。”顾先生和公子同时看向我,公子笑着道:“怎么个不一样?”我想了会儿,“嗯……那些个私家园林好看是好看,不过都是人雕琢出来的,这里却是真山真水。”顾先生晃了晃手指,“哎呀,真是一语中的啊,和我想的一模一样!”
我笑了笑,公子道:“真真,来苏州不来虎丘是一大憾事,这可是苏东坡说的,我们今日算是把这个缺憾给补上了。”我笑着“嗯”了声,“您上回来的时候没到这儿吗?”公子道:“隔得太久了,只记得云岩寺塔是斜的,像剑池,千人石什么的就记不清了。不过方才人太多,还是没看真切。”顾先生回身道:“游虎丘只有晚上最好,白天闹哄哄的哪里游得出味道来?我们夜里就在半山腰的凉亭里摆些酒菜,边说话边赏景。哎,真真,你得在,我得好好地跟容若下盘棋,你得点目。”
我笑着看了看公子,“嗯,我从命就是了。”顾先生指了指前面,“你们快看,荪友,佩兰,汉石他们几个都在那儿,八成又是在联诗。”公子脸上一喜,“走,我们也凑凑热闹去!”我随着公子加快了步子,顺着石径迈过几步台阶,上了一个缓坡后,俯眺下面,河道纵横交错,人家星罗棋布,整个苏州府的全景儿尽收眼底。
不远处是一家铺子,上面挂着的布上写着“云在茶香”四个字,前面的空地上摆了很多张藤椅和红木桌子,估摸着是给游园的人歇脚喝茶用的。先生们都在,只是这会儿一个也没有注意到我们,他们背着身围在一张红木桌子跟前儿,低着头全神贯注地看着些什么。
“山—水—总—归—诗—格—秀。”
“这是谁出的联子?”顾先生笑着走近,我和公子也走过去。佩兰先生回过身,看见我们一脸的欣喜,他笑着道:“你们来得正好,快过来看看御蝉出的上联!”只见桌上摆放着笔墨纸砚,一个身着湖蓝色裙衫的姑娘站在桌前,手里提着毛笔。她就是顾先生提起过的沈宛,乌程的才女,看上去好像比我大几岁的样子,很清秀的脸,没有想象中的浓妆艳抹,一丝风尘味儿也没有。
顾先生道:“来,我给你们介绍,御蝉,这就是纳兰公子。”沈姑娘微嗔,搁下毛笔,走过来朝公子福了福身,“见过纳兰公子。”公子随即拱手回礼,“御蝉姑娘有礼。”顾先生又引着沈姑娘走到我面前,“这是真真姑娘。”沈姑娘定定地看着我,福身道:“见过真真姑娘。”我也微笑着福了福,“见过御蝉姑娘。”
半晌,汉石先生道:“好了,这礼也该行完了,可以来看联子了吧?”顾先生朗声道:“对,对,都过来。”我随着公子走到方桌旁,荪友先生道:“这是御蝉的联子,今日又是和容若头一回碰面,我看这样,这个下联容若来对,算是相识的凭证。”话音刚落,顾先生忙应和道:“这个主意好。”他随即看向公子,“容若,你可不能输给女才子啊。”一旁的先生都拍手叫好,沈姑娘微微笑了笑,“公子请。”
公子走上前,沈姑娘将毛笔递给他,公子接过毛笔微笑着颔首道:“若是让御蝉姑娘见笑,还望包涵。”沈姑娘微微摇了摇头,“公子过谦了,是您指教御蝉才是。”公子笑着蘸了些墨,凝神看了会儿上联,又抬头回望了一番四周的景致,挥毫起来。我顺着公子的笔触看下去,随着先生们一块儿念道:“笙—箫—恰—称—语—音—圆。”我笑着抬起头,却蓦地对上了沈姑娘的目光,我有些生硬地笑了笑,随即复低下头去。
……
夜晚,虎丘山麓。
公子和顾先生走在前面,我和沈姑娘紧随在他们身后,大概是因为圣驾驻跸的缘故,整个虎丘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