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人间惆怅客-第3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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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把着帽檐儿,微微晃了晃脖子,嗖一下跑到公子书案前,手撑着桌沿儿亮声道:“阿哥,好不好看,庶妃娘娘赏我的。”公子“嗯”了声,“好看。”淳雅绕过书案,把公子手上的书一把抽了去,胡乱翻了起来,“你看都没看,怎么知道好不好?”少奶奶走了过来,把淳雅手里的书递还给公子,和声道:“别给你阿哥添乱了,把帽子先拿下来,我帮你把顶子上缝颗小珍珠。”说罢揽着淳雅的肩走到软榻上坐好。
公子速速写完一张纸,在书页上折了个角,“等墨干了和昨日的那些归到一块儿,当心别弄乱了顺序。”我“哎”了声,公子把笔搁到笔洗里化了化,少奶奶闻声把绒毛帽子给淳雅,起身把箱子里的披风取来,公子接过披风道:“阿玛一会儿要过来用膳,问起我就说我在裕亲王那儿,晚一些再过去请安。”少奶奶点了点头,“我知道了,你少喝些酒。”
等公子走出营帐,少奶奶复坐回到软榻上去,“真真,我做好的那个绒毛球搁哪儿了?”我应了声,把案几上的针线盒拿过去,少奶奶叫我坐着帮她穿针,我搬了把圆凳在淳雅身边,“格格喜欢什么颜色的?”淳雅瞅了眼,嘟囔着嘴:“随便。”少奶奶看着我微微笑了笑,我挑了根深棕色的细绒线,用嘴抿了抿线头而后穿进针眼儿里递给少奶奶。淳雅往少奶奶身边挪了挪,“嫂子,你说阿哥他为什么不高兴?”
少奶奶把针穿进珍珠孔里,随而拿到淳雅的绒毛帽子上比了比,和声道:“我没觉着啊。”淳雅嘟着嘴道:“那他为什么不跟我说话?我听博敦说阿哥今儿猎了只梅花鹿,我刚才都把话给放出去了,还说请扎喇芬,扎克善她们过来吃鹿肉呢!”少奶奶看着淳雅,微微一笑,把线头拧了个结,“鹿肉少不了,已经拿去做了,一会儿你给她们送去。”淳雅道:“你们肯定有事儿瞒我,阿哥他最疼我了,以前再怎么忙也不会不搭理我的,你看看他刚才,脸上一笑也不笑。我就是瞅着不对劲儿才想逗他高兴嘛,一点儿也不买我的账。”少奶奶轻揉了揉她的后脑勺,“别多想了,你阿哥也就是累了些,你想想,骑了一整天的马了,哪还有心思说话?”说罢看向我道:“真真,你去看看晚膳做好了没有,老爷该过来了。”
待我把食盒提回来的时候,老爷已经在营帐里了,我问了声安随即把食盒搁到圆桌上。少奶奶和我一块儿把菜端出来,又给老爷盛了碗满饭方坐下。老爷接过碗筷,很快地下了几口,随后又搁下碗,一言不发了许久,满腹心事的样子,拿着筷子静坐了半晌方开口道:“成德去曹寅那儿了?”少奶奶道:“裕亲王请爷去喝酒,刚走没一会儿。”老爷“哦”了声,遂道:“今儿个庶妃娘娘可传见了?”少奶奶点了点头,“娘娘赏了些金丝燕窝,让我带回去给额娘,还问额娘的脚好些了没有。”老爷把玩着拇指上的玉扳指,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娘娘有没有跟你说起些别的?”少奶奶想了想,“提起爷写的那篇‘自鸣钟赋’,说皇上看了很是满意,还说等年一过离廷对的日子就近了,关照我在起居上照应地妥帖些,别的就没说什么了。”
“阿玛,什么是对食儿啊?”
我心一颤,淳雅怎么冷不丁地冒出这么一句?我偷偷朝老爷那儿瞟去,只见他脸色煞变,少奶奶轻轻搁下筷子,不安地看着淳雅和老爷。老爷怒目圆睁,瞪着淳雅吼道:“从哪听来的词,谁教你说的?”淳雅身子猛一哆嗦,手里的筷子“啪嗒”一声跌落在地上,我赶紧俯身把筷子拾起来,换了双新的给淳雅。少奶奶见老爷没再问下去便夹了块红烧鹿肉到淳雅碗里,“不是刚还想着鹿肉吗,快尝尝。”淳雅不吃,憋着气跟老爷对视了半晌,倏地把眼跟前儿的饭碗一扣,眼泪蓦然间涌出来,“我说错什么了?”老爷的火一下子窜到了三丈高,猛一敲筷子,那根象牙的筷子顿时折成了两段,“反了你!”少奶奶忙把饭碗翻过来放好,又拿帕子给淳雅擦眼泪,微蹙着眉低声道:“淳雅。”
“赶紧给我把桌上的米粒扒拉着吃咯!”
“我不!”
“你吃不吃?”
老爷见架势就要过来揪她,少奶奶刚起身要劝,来福这会儿恰掀开门帘子想进来,见状愣是杵在了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能悄悄地往我这儿瞟。淳雅一个劲儿地哭,老爷横了她会儿,瞥向来福,“什么事?”来福讪讪地进来扎了个安,“老爷,梁公公刚才派人来传话,说万岁爷急召。”老爷气叹一声,拿手绢儿擦了擦嘴,对少奶奶道:“等成德回来了叫他来我这一趟,我有话跟他讲。”说罢嗖地起身,拍了拍衣襟径直出了营帐。
……
奶娘没随着来,少奶奶让我陪淳雅睡。大晚上的,营帐里呼呼地钻风,虽说捂着暖炉,可还是觉得脚底心僵得回不过劲儿来。我小心翼翼地翻了个身,伸手把淳雅那头的被子捂捂严实,刚想把手缩回来,没成想这丫头还没睡着,睁开眼侧过身子往我这边挤了挤,静看了我半晌,“真真,‘对食儿’到底是什么意思啊,为什么阿玛听了发这么大的火?”我心一怵,“格格怎么想起问这个?”淳雅往被子里头缩了缩,“是姨娘那天偷偷告诉我的,说宫里的娘娘把大表姐赏给了皇上身边的总管,还让我不准问你们这事儿。”
我道:“没瞧见的事儿,可千万胡说不得。”淳雅一脸难过地道:“姨娘还说是额娘撺掇阿玛让大表姐去当宫女的,我不信,额娘不会那么坏的。可是,大表姐为什么要当宫女呢,她不是应该当娘娘的吗?”我看着她,真不知道该怎么说淳雅才相信,关于表格格的事儿向来都是府里的禁忌,安总管早就发过话了,谁要是敢捣鼓一个字儿往后就别想着在府里头待了。我心想这个齐布琛姨娘真是唯恐天下不乱,怨不得大奶奶开始防着她。我捋了捋淳雅的头发,“反正不是什么好词儿,一准是姑娘家说不得的,往后别提就是了,啊?”
正文 第四十章 一宵冷雨葬名花
表格格坠坡了,就在那个夜里。
梦里恍惚间仿佛听见一声炸雷,这道透亮的电光直击地面,力道似乎能把大地都给劈开,黑漆漆的夜空顷刻间恍如白昼。我强睁开眼睛,支起身子掀开窗帘的一角,用手指抹了抹窗格子,营帐外此刻风平浪静,并不见电闪雷鸣,只是在簌簌地飘雪。
我舒了口气,端起手边的茶碗儿喝了口凉水,可不知为何,心口这会儿仍是嗵嗵直跳,未及我缓过神来,竟突然间听见有人在喊“有个宫女摔下陡坡了!”淳雅也随我坐起来,用手背揉了揉眼睛,睡眼惺忪地道:“干嘛啊?”我拾起火柴盒,微颤着手抽出一根火柴,把榻头的烛灯点亮,随即回过身把着淳雅的肩,低声道:“我上前头去看看,格格待在这儿别乱跑,啊?”
我坐到榻沿儿上,速速穿了鞋,随手披了件衣裳跑到公子那儿,公子必定也听到了动静,少奶奶正一脸焦急地给公子绕辫子上的流苏。我赶紧把衣架上的绒毛褂子取下来拿过去,尚未站定,子清哥霎时冲进营帐,走了几步又蓦地顿住步子,帐外的疾风夹杂着雪珠子嗖嗖地卷进来,转眼把书案上的文稿掀得遍地都是。我理了理额前被吹散的刘海,只见子清哥垂着衣袖站在离公子几丈远的地方,木然地盯着公子看,嘴欲张未张,半晌没说出话来。
“爷!”
……
待我们赶到的时候,表格格已经被人抬到了子清哥的营帐里,她还有气儿,只是这会儿已然说不出话来了。她躺在榻子上,从嘴角到脖颈上满是血,少奶奶紧蹙着眉走到榻边,轻扯了扯公子的衣袖,“爷,得赶紧让阿玛请太医过来瞧瞧,不能再等了。”
表格格颤着手伸向公子,公子坐到榻沿儿上,紧握住她的手,“毓菱,你这是何苦?”表格格微张着嘴吃力地看着公子的眼睛,公子俯下身捧住她的脸,侧着头凑到表格格唇边,颤抖着声音道:“我听着。”表格格痛苦地张合着嘴,竟一个字也吐不出来,过了会儿,忽然间身子往前一倾,涌出好多好多的血。少奶奶扶住她,轻抚着她的后背,拿帕子擦了擦她的嘴,“好妹妹,心里有什么话就写在你容哥哥的手心上,啊?”公子缓缓地抱起表格格,让她的头靠在自己肩膀上,伸出掌心放在表格格面前。表格格仰头看了眼公子和少奶奶,颤着胳膊把自己的手挪到公子的掌心,伸出食指在上面吃力地划着,少奶奶俯身擦着表格格嘴边的血,低声念道:“回—家—”。
“子清……子清。”
子清哥应了声,公子看向他,“晚朝散了没有?”子清哥点了点头,“刚散。”说罢未等公子开口,忙接着道:“容若,眼下不是冲动的时候,皇上才为了亲征的事对着几个大人发了一通大火,明相也有份。皇上如今正在气头上,我方才进帐回了这事儿,求皇上传刘御医给毓菱诊治,怎知皇上非但没恩准还厉声斥责了我一通,说我恃宠生娇,为了一个奴才胆敢扰乱纲纪。你这个样子过去,救不了毓菱不说,便是搭上自个儿的性命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少奶奶愁眉紧锁,忧心忡忡地看着公子,“爷,子清说得有道理,你别着急,我先去把阿玛请来看看再说。”子清哥随即点了点头,“明相这会儿正和康亲王草拟奏章,嫂子,我领你过去,容若你就先留这儿吧。”
整个南苑怕是都知道了这事儿,子清哥的营帐外此刻聚了好些宫女太监,三三两两凑在一块儿,探着脖子指手画脚说长道短的,一看就是来瞧热闹的。雪已然积得很厚,约莫得有五六寸的样子,出来得急,没赶得及穿厚靴子,这会儿袜底几乎被雪水浸透了。子清哥看了眼何顺儿,“让他们滚!”何顺儿应了声,随即把灯笼递给我,赶紧提着步子跑到那堆宫女太监跟前儿,骂了几声让这些人通通散了。
少奶奶提着灯笼边走边道:“子清,老爷是不是已经知道了?”子清哥看了看我们,往左前方走了几步,吩咐了在那儿把守的侍卫两句,而后折回来指了指不远处,“嫂子,上那儿说去。”少奶奶点了点头,我打着油伞紧随在少奶奶身后,绕到马栅栏后的空地上。
子清哥站定轻叹了口气,认真地道:“嫂子,毓菱姑娘那个样子……怕是不成了。”我脑子嗡得一震,“子清哥……”他看着我,无奈地点了点头,少奶奶静默了许久,“那有没有法子能让她出来,好好的姑娘家,总不能就这样在安乐堂化了吧。”语罢眼睛润湿了,子清哥微摇了摇头,“这事儿明相管不了,找也没用,皇上如今让明相一心打理兵部的事,内务府早就是康亲王说了算。更何况,这里头还牵着后宫的几个娘娘主子,就是康亲王能办也未必会乐意蹚这浑水。”
少奶奶道:“当真一点儿办法都没有了?”子清哥沉吟了半晌,遂低声道:“有些事我说了嫂子也就当个闲话听听。”少奶奶点了点头,子清哥左右看了看,回身接着道:“荣贵人和庶妃娘娘明里头姐妹相称,那是当着万岁爷的面儿,宫里谁不知道,她们背地里早就相互斗得厉害。便是毓菱姑娘上个月被拨到庶妃娘娘宫里,也是里里外外费了好一番周折的,这事儿嫂子想必也知道。”少奶奶颔首,“爷跟我说起过,子清,这事又多亏了你。”子清哥摇着头叹了声,“本以为是桩好事儿……”说着攥紧了拳头一锤,“可,可谁成想荣主子还真就做主把毓菱赏给梁九功做对食儿了,这一来反倒是帮了倒忙!”
我道:“子清哥,那庶妃娘娘就撒手不管,表格格再怎么说也是她的亲眷啊。”子清哥四下瞧了几眼,把我们往边上引了引,低声道:“亲戚又如何,宫里是最不讲人情的地方,别说是隔了一辈,就算是嫡亲的也不顶用,毓菱是籍没充宫,没有哪个娘娘主子会单为了个宫女就这么把自个儿给折腾进去。虽说论名位荣贵人上头还有佟主子压着,可荣贵人一向得宠,又一连殁了两个阿哥,连皇上都顺着她,佟主子哪会在这个时候跟她对着干?”说罢顿了会儿道:“荣贵人无非是看眼下庶妃娘娘快要把风头给抢了过去,借着毓菱姑娘出口恶气,顺道给庶妃娘娘脸色看。”
少奶奶道:“眼下事情闹大了,恐怕到不了明儿个就能传遍,上回的事我虽没瞧见,可也略微知道一些。毓菱妹妹一天不出宫,爷这心里头就一天放不下,他这会儿怕是整个人都乱了方寸,我也是一点儿主意都没有了,就担心出事儿。”子清哥道:“若说法子,倒也不是完全行不通。”少奶奶看向他,子清哥接着道:“嫂子,眼下恐怕只有去求庶妃娘娘,看看能不能讨个恩典,找个由头放毓菱出宫。我是御前侍卫,不能擅见妃嫔,只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