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人间惆怅客-第3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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则拿着细毛笔记,每记完一笔就在算盘上拨一拨。过了小一会儿,只听寒玉道:“姨娘,这账上的头绪我还没理顺,怕是要麻烦您多帮我几回。”齐布琛姨娘道:“别心急,大奶奶也没逼你明儿个就把账给报上去,慢慢学。账房一向有安总管把着关,送上来的明细其实都是算了好些遍的,你就大概瞧瞧那几笔上百的数字就成了,用不着每笔都细看,要按这么个算法还不把你给折腾个够呛!”
寒玉道:“我闲着也是闲着,有些事儿做反倒不觉得闷。”齐布琛姨娘看着她道:“你这丫头,天生的劳碌命!”过了会儿,寒玉合上账本,搁下细毛笔,“姨娘,您先歇着吧,这些我明白了,遇着不懂的再来问您。”齐布琛姨娘起身,“得,你也早点儿睡吧。”寒玉轻“嗯”了声,起身往屋外走,瑾儿把门帘挑起,月莲提着灯笼走过来,接过寒玉手上的几本账册,我福了福身,“颜主子。”寒玉道:“你怎么来了?”我道:“爷从洋人那儿拿回来了好些香料,少奶奶请您过去挑。”齐布琛姨娘闻声笑着走出来,“快去吧,成德这阵子对西洋玩意儿是着了迷了。”寒玉淡淡一笑,“姨娘,那我先过去了。”说罢对月莲道:“先放回我房里去,折角的地方别给我弄乱了。”月莲应了声是而后把灯笼递到我手上。
……
“阿哥你偏心,有好东西也不叫我!”
碧桃刚一打开房门,我就听见淳雅的声音,碧桃接过灯笼,福身道,“颜主子,等了您好一会儿了。”寒玉微一颔首,我迈过门槛儿把房门合上,碧桃接过灯笼,我往里屋瞅了瞅,少奶奶八成是去预备茶叶了,这会儿并不在房里。淳雅被那些洋玩意儿迷得不行,正半蹲着身子凑近了一瓶一瓶地闻,屋里一时间像是打翻了好几种香油,分不清是什么味道了。公子轻搭了搭她的肩,“下回再说我偏心可没你的份儿了。”淳雅撅了撅嘴,蓦地回过头朝公子做了个鬼脸。
寒玉走过去,“爷。”公子让寒玉坐,和声道:“看看喜欢什么味道?”寒玉瞧了几眼,随手拿起瓶淡紫色的,打开瓶盖儿用手轻扇了扇,淳雅踮起脚凑上去深吸了一口气,咧着嘴乐呵道:“寒玉……嫂子,你眼力真好,一挑就挑中这个,比我刚才闻的那几瓶都好闻!”寒玉微微笑了笑,把那瓶给她,淳雅看了眼公子,复看向寒玉,嘟着嘴道:“你真好。”说罢拣起那瓶琥珀色的递给寒玉,“阿哥说这个味道好闻,你挑这个吧。”
寒玉接过那瓶香水儿,稍闻了闻,点头道:“是挺好闻的,就这瓶吧。”说罢看向公子道:“爷,额娘让我帮衬着算几本账,我一个人应付不过来,月莲又不识字儿,我想让真真过来帮我两天。”公子点头道:“行。”话音刚落,淳雅忙扯起寒玉的袖子,亮着嗓子道:“我认字儿,我来帮你吧!”公子笑着道:“额娘再过几天可是要检查功课了,你啊还是好好琢磨琢磨怎么给混过去,要是让额娘知道都火烧眉毛了,到这会儿连马背都还坐不上去,我看你怎么交差,这回我可不帮你了。”
淳雅扭着身子走到公子跟前,把茶水端给他,“阿哥,那个谙达长得就像根木头,我懒得跟他说话。你跟额娘说说嘛,我不想去什么赛马……真要是摔下来,摔疼了不算,还丢她的脸。”说罢看向寒玉,“哎,寒玉嫂子,你替我去吧,我听姨娘说府里除了姐姐就你学过一点儿。”寒玉微嗔,随而笑了笑道:“这都是哪年的黄历了,我现在连马都不敢靠近,更别说是骑到马背上去了,不信……”寒玉看了眼公子,“不信,你问你阿哥。”
公子接过茶碗儿,撇了撇面上的茶叶,“别老琢磨着搬救星,甭说你姐姐如今出阁了,就是在府里你这回也躲不过去。”说罢轻拍了拍淳雅的头,“成了,别嘟囔着个脸,我又不是额娘,跟我这儿装可怜有什么用啊,明儿个若是天气好我带你去郊外骑会儿,想法子让你过关就是了。”淳雅倏地转过背,大声道:“讨厌,长大了真烦人!”
寒玉走近轻抚了抚她的肩,看向公子道:“爷这儿要是缺人手,我叫月莲过来替两天。”公子道:“留你那儿吧,我房里应付得过来,你也别太劳神了,今儿晚膳也没来用,就是为了这事儿?”寒玉“嗯”了声,“是我手脚慢,老是算不过来,就忘了时辰。”碧桃轻扯了扯我的袖子,我才愣是反应过来公子在叫我,我走上前去,公子道:“这几日安心帮颜主子把账目弄好,别的事儿暂且先放一放,别让颜主子歇得太晚了。”
“是。”
……
府里真是人多嘴杂,稍微一点儿动静就能被他们揪住不放嚼上个老半天,还非得嚼出些是非来才算完。寒玉只不过是替齐布琛姨娘接管了两天账,闲话就传得满天飞,说是齐布琛姨娘生了个儿子,大奶奶不像以前那样信得过她了,所以才把账房的事情交给寒玉管。又说大奶奶喜欢寒玉胜过喜欢少奶奶,寒玉往后八成是要和少奶奶平起平坐的。这些天我在寒玉房里帮她记账,才愈发觉出她的能干,那些账目又繁又密,我看一眼就头昏眼花,更别说理清头绪了。可寒玉愣是能从中看出门道来,错漏的地方一挑一个准,怪不得大奶奶常说“成德身边要个这样的人。”
晚膳后,我陪寒玉把合好的账目送到大奶奶房里,进屋时见大奶奶和齐布琛姨娘正在给小揆叙喂奶糕子吃。我随寒玉走到罗汉榻前问安,大奶奶看向我们,“这么快?”齐布琛姨娘忙接道:“奶奶看人是准,往后我可是省心了。”大奶奶未接话茬子,放下碗儿,看了眼揆叙的奶娘,奶娘走过来抱过小揆叙,齐布琛姨娘起身用帕子擦了擦揆叙的嘴唇。
大奶奶伸手道,“拿来我瞅瞅。”我捧着沉甸甸的账本走近了几步,大奶奶拿起面上一本,翻开大致扫了扫,小半晌,蓦地瞄了齐布琛姨娘一眼复看向寒玉道:“怎么这个月花房的银子比过去少了这么多?”寒玉顿了会儿道:“听花房的管事说云贵正在打仗,都快打到四川了,好些新培植出的花苗都运不到京城来。”大奶奶没吭声,翻了几页抬眼对齐布琛姨娘说道:“把揆叙抱你房里去喂吧。”齐布琛姨娘“哎”了声,福身后和奶娘一道出了屋,我看了眼大奶奶翻账时候的脸色,心里着实觉出些不对味儿,莫非府里人传的都是真的?
春燕搬了把圆凳给寒玉坐,大奶奶又拿起一本账,刷刷地连翻了几页,指着账目道:“你们大房的银子怎么反倒比二房花的少,揆叙能用得了这么多?”说罢把账本一合,往短脚桌上头一扔,“真是岂有此理!”寒玉道:“额娘,这事儿也怪不到姨娘头上,安总管说是为了年底给揆叙办周岁,阿玛做主先拨过去的银两。”大奶奶撇了撇嘴,拿起奶茶喝了口,“周岁?成德去年二十岁也没见拨一千两银子啊,哼,真是越老越糊涂!”
寒玉不再做声,大奶奶静默了会儿话锋转柔,看向寒玉道:“哎,成德送你的香水儿怎么不使啊?”大奶奶未等寒玉接话,叹了口气道:“按说啊你比昭第过门还早几天,你看看,蓉儿都会喊人了,你这儿怎么还没动静啊?我都快替你急死了!”寒玉被这么一击,一脸局促不安,手上扯着帕子,半天不说话,我心想大奶奶也真是的,当着春燕和我的面儿就这么直直地问了,寒玉心里能是滋味儿吗?
大奶奶皱着眉道:“你别老是不言语,该哭的时候哭,该笑的时候笑,跟你说过多少回了,成德不喜欢你这个样子。问一句答一句,不问就一声不吭,换作是谁,都跟你说不下去话了。你现在是主子,得有个做主子的样子。”寒玉点了点头,“额娘,我都知道了。”大奶奶摇了摇头,“知道管什么用,我这话说了又不是一遭两遭了,别光顾着嘴上答应,得往心里头记。”说罢搁下奶茶,“对了,下个月去南苑,你也跟着一道去。”寒玉道:“额娘,我不会骑马,再说……”大奶奶打断道:“又不是让你去骑马的,我说你老躲着他干嘛呀,多说几句话还就能少你块肉?”寒玉怕是被逼急了,眼圈儿微微有些红起来,“额娘,您也知道,为了表格格的那桩事儿爷心里头一直怨着我。这回去南苑,万一真要是照了面,这……”
“你甭拿毓菱丫头说事儿,要真怨起来,也该是我跟他阿玛,还轮不着你。再说我们有什么办法呀,他阿玛也是照规矩办事儿。”大奶奶俯身拍了拍寒玉的手背,“当年啊就不该依了毓菱丫头把你留在苏州这么些年,性子磨得比水还软。你心里头别老放不下,原本跟你毫不相干的事,你这样躲躲闪闪的倒是让成德瞎猜了。”寒玉“嗯”了声,大奶奶倏地看向我,“一会儿回去跟大爷说,就说颜主子那儿病了,让他过去瞧瞧。”我看了眼寒玉,点头道:“是。”
正文 第三十九章 朔风吹散三更雪
十一月,南苑。
今年的天尤其反常,秋老虎一直吼到上月中旬才渐渐敛住了气焰,刚一转凉就冷得出奇得快。自从朝廷丢了泉州,南面的战事就一日紧过一日,战火越烧越旺,眼看着就要越江了。这段日子,朝中以丁忧为名告归的汉大臣不在少数,就连举荐公子上国子监的徐乾学大人不久前也被朝廷降了职,眼下已然递了辞呈回江南老家避风头去了。街头巷尾的百姓都开闸议论,说南明朝廷气数未尽,再过几年江山指不定又要回到汉人手里。一直到菜市口接连斩了好几拨蓄发的民众,才把这声音给渐渐压住。朝廷为保安定,在京城各大城门上都张了皇榜,凡在京的旗人未经九门提督衙门的核批均不得擅自离京,违者一律以通敌论处。
多事之秋,宫里赐宴的回数明显比往年少了许多,我们明珠府和一贯熟络的几家亲王贝勒府之间的走动也不及过去频繁。尽管如此,秋围的祖制却不曾更改,只是经过上回南苑遇袭一事,一环一扣都加强了防备。御驾启程的前三日,顺天府就连同九门提督衙门把途经南苑的大小街道全都清空了,故而沿途并看不见跪在路边山呼万岁的百姓。围场周遭的戒备也愈加森严,御帐周围方圆五里地被重兵层层把守,里里外外围成铁桶一般,怕是连只鸽子都飞不进来。
博敦这一年跟着公子练骑射,不光骑术长进了,就连胆子也壮了不少,小小年纪,竟敢和比他大七八岁的那些旗人子弟们一块儿下围子,骑马执鞭也是有模有样的了。董佳氏那回在南苑大出风头的事儿早已传得人尽皆知,大奶奶听说后当即给淳雅请了个谙达教她骑马,可这丫头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一直都没学出个样子来。不过,恰合淳雅心意的是,内务府把原定半月的行程缩短到了十日,也不曾听说有什么赛马,这下,淳雅像是吃了颗定心丸子,前两天还琢磨着临阵装病不来,眼下倒是比谁都带劲儿。大奶奶原本打算让寒玉随行伺候公子的,可她前阵子去宫里给庶妃娘娘请安的时候不慎扭了脚,寒玉便顺理成章地留在府里照顾她。
已经一连数日,南苑如同被倒扣在一股沉闷的瘴气里,丝毫高昂的气息也闻不到。皇上白间在晾鹰台校验兵马,晚上在御帐里召内大臣们议政,既没有赐御宴,也没有大张旗鼓地主持围猎赛,似乎只是把金銮殿搬到了南苑,而谁也没把心思放在围猎上。随扈出行的人数也远不及上回多,安亲王在湖湘领兵打仗,他那一辈的王爷贝勒们也只有康亲王随驾来了南苑。老爷本就是兵部尚书,月初又兼了佐领,昨儿一整天为了皇上点阅兵马的事儿忙得焦头烂额,从早到晚都难得一见他的身影。
我们纳兰家的那位贵主儿如今圣眷正隆,这回随侍的娘娘本就没几个,只这些主子里就她得了恩典,可以传召娘家人前去她的营帐里用膳。想来也不奇怪,荣贵人年初又殁了个儿子,庶妃娘娘的小皇子如今一跃成了大阿哥,再加上皇后主子殡了天,庶妃娘娘如今在后宫的位置比过去坐得更稳当了。我今日随少奶奶和淳雅去叩安的时候稍稍瞄了几眼,见她气色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好,一颦一笑都流露出春风得意的神韵。
……
徐乾学大人回南前,把本该他撰写的那部分书稿全部移交给了公子,阁子里催得紧,下个月就要交样稿,这些天来南苑本该是散散心,可公子却一刻也不得清闲,每天都要忙到深更半夜。我把热气腾腾的燕麦粥端到书案上,把公子用完的那堆书移到一边,而后坐到圆凳上接着研磨。
少奶奶半蹲着身子帮淳雅把一个豹纹的绒毛帽子戴好,而后把垂在帽檐儿边的两根飘带打了个蝴蝶结,“怎么样,大不大?”淳雅把着帽檐儿,微微晃了晃脖子,嗖一下跑到公子书案前,手撑着桌沿儿亮声道:“阿哥,好不好看,庶妃娘娘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