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人间惆怅客-第19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
春去秋来,弹指一挥间,已是康熙十一年岁末。
三藩势力益盛,前明余孽在江南依旧猖獗,战事频仍,南北消息阻断。平西王吴三桂以铲除叛逆为由带头向朝廷要粮饷讨兵马,几个藩王爷也纷纷效仿。朝廷一方面要依仗三藩的镇守,一方面却担心他们在南面割地为王。连年的战事让国库日渐空虚,朝廷在各大城门口张了皇榜,上至天子,下至黎民,依照官阶俸禄捐银纳饷,节俭度日,不得骄奢靡费,平日所用金银器物悉数上缴内务府打造,铸成银两以作军需。
南面硝烟弥漫不算,这两年宫里也出了几桩大事,庶妃娘娘纳喇氏生的那个皇三子承庆刚满周岁就夭折了。就在今年春天,皇后娘娘亲生的嫡长子承祜也随着他的小兄弟去了。这样一来,承字辈的三个皇阿哥都殁了,街头巷尾早已议论纷纷,说这个字眼儿不吉利,克龙脉。说来这世上有些事真的很怪,就在嫡长子承祜夭折的那一天夜里,庶妃娘娘又诞下一个小阿哥。这孩子刚出娘胎就沾足了福气,皇上接连痛失爱子,这个小阿哥的出生让庶妃娘娘在后宫的地位一下子抬高了不少。皇上还亲自给小阿哥取名为胤禔,照字面儿上的意思就是:子嗣洪福齐天。
不知道老爷荣升兵部尚书是不是多少沾了些庶妃娘娘的光,可外头人都说老爷在这个时候接兵权是临危受命。这些话我虽不大懂,但有一条看得真真的,来我们府上串门子的人足比过去翻了两翻儿,就连王府里也想方设法跟我们府上拉拢关系,安亲王的嫡福晋见她地来找大奶奶谈天,隔个十天半月的还下帖子请我们府上去赴宴。我和翠莺也终于盼到了朝思暮想的一天,乡试刚刚下了榜,公子中了顺天府举人,除夕夜就要回府了。
北风呼啸,腊月飞雪,公子的房里却像暖春一般。
我和翠莺早早地预备了火炉,火红的檀木在炉子里噼里啪啦的作响,声音听着像极了淳雅平日里玩的萤火棒。八角形香鼎里焚着紫玉兰花和茉莉,是公子过去最喜欢的味道。榻上干干净净的枕套,衾单和幔帐都用这种香味儿熏了好些遍,就连挂在墙上的七弦琴的琴弦也用香油细细抹了几回。
翠莺开了春就要嫁人了,她娘家的哥哥去年就给她赎了身,按理说早就可以出府预备婚事的,不过为了见上公子一面,翠莺还是决定多留几日。我穿着枚红色的棉袄,坐在梳妆镜前美美地涂着胭脂,看着自己在镜子里的模样,不禁甜甜地笑出来。公子这一整年为了顺天府的乡试三大节都没有回来,即便去年除夕回府用的晚膳,可用完膳当夜就走了,我连句话都没说上。
府里原本准备公子回府用晚膳的,不过许是道上的雪积得实在太厚给耽搁下了,早已经过了晚膳的时辰却仍然不见公子的踪影。老爷和大奶奶心里都迫不及待,前后两回派了来福和顺子前去德胜门外接应公子的马车,最后实在是太晚了才让厨房把热好的饭菜端到公子的房里来。
我和翠莺合撑着一把油伞站在后院儿门口,没一会儿耳根就被冻得通红。我用衣袖遮住自己的脸颊,不让雪水飘到脸上,生怕弄花了折腾了好半天才拾掇好的妆容。翠莺双手捂住嘴哈了哈气,又来回搓了搓手,脚不停地跺着,虽觉着冷,可我们一点儿也没有回屋的心思。天已经很晚了,街道上见不着什么人,耳朵都快被冻僵了,我捏了捏自己有些发麻的耳垂,试着让它们恢复知觉。半晌,还是没有动静,鞋子里被渗进了雪水,冰凉冰凉的刺到骨子里。
“翠莺姐,真真?”
我和翠莺同时回头一看,果真是贵喜,翠莺急声道:“爷呢?”贵喜上气不接下气地道:“到了,老爷吩咐安总管亲自去德胜门接应的,走前府正门进来的,这会儿在正房给老爷和大奶奶叩安呢。”我和翠莺对看着会心地笑了笑,翠莺道:“这也怪我们脑子转不过弯儿来,风风光光地回府,老爷自然是要开正门迎的,哪里会走后院儿呢?”
“哎!”翠莺亮着嗓子叫了我一声,“连灯笼都不提啦!”我笑着转过身看了眼翠莺,“我给姐姐做前锋先探探去!”说罢越跑越快,也顾不得脚底下踩了多少个水塘,心口噗通噗通地跳,脸上的笑大概从来都没有这样恣意过。好不容易跑到前府花园儿,脚底下忽地一滑,胳膊往后晃悠了几下还是没站稳,就这么面朝前栽了下去,整个鼻尖儿都被埋进了雪地里。一时间,前额上,脸颊上,嘴唇上,到处都沾满了雪花。一颗豆大的冰珠子压在睫毛上,重得我都睁不开眼睛来。我揉了揉眼,又使劲儿拍了拍脸上的雪,忽地看见公子正站在我面前。
我倏地起身,不觉退了几步,用手背擦着脸,心里竟一波波地尴尬起来。公子淡淡笑了笑,“再这么揉下去可真能到戏台上唱戏去了。”我捂住自己的脸,又憋气又想笑,嘴里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公子道:“我可是空着肚子回来的,该不会让我跟着你吃这儿的雪水吧。”我低下头笑了笑,复看向公子道:“预备了上好的宫廷御膳,就摆在后宫里头,请主子赏脸,尝尝我们的手艺。”公子笑着用手指轻叩了叩我的脑门儿,“鬼丫头,带路吧。”
我福身应了声是,快活地沿着回廊一路跑到了后院儿,翠莺已然在门口候着了。见我过来立马把屋门打开随即整了整领口,公子随后走到,翠莺福身请安,公子微笑着朝她颔了颔首。刚一跨进门槛儿,就觉着一阵暖意扑面而来,公子看了下房里的摆设,笑着道:“这屋子一点儿也没变。”我帮衬着翠莺给公子的厚外褂换下,换了身墨绿的长袍,翠莺俯身把腰带给公子系上。
我端着泡好的热茶送到圆桌边,公子接过茶盅,笑着道:“你们可都好?”我和翠莺对视着笑了笑,而后跪了下去,笑看着公子道:“给爷请安,爷万福。”说罢磕了个头。公子搁下茶盅,忙起身扶我们,“快起来,哪儿学来的这么些礼数,还让不让我用膳了?”我和翠莺相互搀着起身,翠莺提起圆桌上的酒壶给公子斟了满满一盅,我拾起筷子递到公子手上。公子看了看桌上的菜,“都是你们俩的手艺?”翠莺抿嘴笑了笑,“哪儿能啊?”我揪了揪她的衣角,翠莺看了看我,继而道:“实在要说是倒也算不上错,厨子烧好了菜,我和真真拿去热了几回。”
公子一口茶刚到喉咙口,被翠莺这句话一弄愣是笑着咳了几声,“你们也都坐吧,一块儿尝尝我们府里做出的宫廷御膳到底是什么味道。”我们应了声,坐到了圆凳上,刚拾起筷子便听见贵喜隔着门板低唤了两声,公子用抹了抹嘴,“进来。”贵喜推开门,扎了个安道:“爷,马车上那几个装书的箱子全都给您抬到书房门口了,这个包袱您看搁哪儿?”公子起身走过去接过贵喜手里的包袱,“给我吧。”
我和翠莺站起来,公子把包袱搁在案几上,解开结取出两个紫檀木的盒子,复走到圆桌边,“坐。”公子坐下来,打开那个稍大些的盒子,看着翠莺道:“才听说你快成亲了,也不曾准备什么,这对玉如意就送给你做个陪嫁。”翠莺一脸讶然,半晌说不出话来,公子微微笑着,和声道:“你服侍我这么些年,早就想谢谢你,只是一直不得机会。你若不收,倒是让我不安了。”说罢轻轻盖上盒子,递到翠莺手上。翠莺笑了笑,“那就谢谢爷的赏赐。”公子颔首,而后打开另一个盒子,取出一条极为精致的长命金锁放到我手里,“这个给你,保佑你长命百岁。”我摸了摸金锁上凹凸有致的纹路,忽地想起那句“乞我爹娘千万岁,乞我姐妹千万年”,心里一阵苦,又一阵甜。
正文 第二十二章 车尘马迹纷如织
康熙十二年正月,南苑围场。
皇上下了圣旨,此次行围,凡上三旗子弟均要随驾扈从,途中十五岁以上四十五岁以下男子,只得骑马,不准坐轿。我们府上隶属正黄旗,是上三旗中最为显贵的一旗,行围之事自然丝毫也含糊不得,且不说是公子,就连伯老爷家的博敦小少爷也在名单之列。说来旗人问鼎中原数十年了,自入关以来,不少八旗贵胄一味地坐享京城的繁华,终日花天酒地,醉生梦死。走在大街上随处都可以看见提留着鸟笼子逗鸟的阔少爷,怕是早就把老祖宗的看家本领抛到了脑后,哪里还记得旗人是从马背上得来的天下?
我和博敦坐在马车里,一掀开帘子就看见绵延数里地的浩浩荡荡的车马队伍,前后都望不到头。途中的百姓被侍卫拦在街道两旁,都齐齐地跪在地上磕头,口中山呼万岁,气势颇为壮观。
博敦已经八岁了,过去在府上虽常见,可说话的机会却不多,故而和我也不太熟惯。不过这孩子不认生,才一会儿的功夫就立马变得活络起来。博敦平日里也很少出门,头一回看到这样热闹的景象,可把小家伙给乐呵坏了。我看着他那兴奋劲儿,蓦地想起那年上元灯节和格格一块儿去香山碧云寺还愿的情景,头一回走那么长的道,头一回坐马车,头一回吃元宵,头一回看见那么多漂亮的花灯。才一晃眼的功夫,整整七年过去了,却好像还是昨天的事儿。
博敦微摇了摇我的胳膊,“真真姐姐,我说的话你听到了没有?”我一嗔,笑着看向他,“你说什么了?”他嘟了嘟嘴,“等到了围场,我教你骑马射箭!”我笑了笑,摸了摸他的脑袋,拖长了调子:“好……”博敦双手撑着座位,撇了撇脑袋,“你不信?谙达每天都教我骑射,我现在骑马骑得可好了,一点儿也不必成德阿哥差!”我笑着刮了刮他的鼻梁,“我信。”
话音刚落,马车倏地咯噔一下停了下来。我和博敦的身子都朝前一冲,差一点儿就要跌在地上。我一手抓牢窗沿儿,另一只手紧紧拽住博敦,等马车彻底稳下来才放开手。我朝帘子外头探了探,才发现所有的队伍都停了下来,再看了看对面马车里的人,顿觉气氛不大对劲儿,怎么一个个看上去都人心惶惶的。
出什么乱子了?正琢磨着,马车上的门帘子突然间被人挑了起来,两个太监正拿着簿册一个劲儿地朝博敦瞅。博敦显然是被吓着了,赶紧往我怀里躲,我抱紧他,面前那个看上去有些资历的太监眼神凶神恶煞的,好像在哪里见过,我想了会儿猛得回忆起,这不是梁九功吗?这个老东西,又搞什么名堂。
“你是哪家的?”
梁太监拿着他的拂尘指了指博敦,手指却是极其女人态地往上翘了翘,声音又尖而乖戾,还透着一股嘶哑。博敦哪里见过这样的怪物,眼珠子直直地瞪着一个字儿也吐不出来。我环住他,定了定神道:“回公公话,我们是内务府总管纳兰明珠府上的,他叫博敦,是我们府上伯老爷家的小少爷。”梁太监又朝博敦瞅了几眼,随即把头凑到另一个小太监手上的簿册上翻着看了看,忽而朝我一笑,扬着眉毛道:“没事儿了,把帘子放下吧。”那个小太监立即放下帘子,跟着梁太监一道朝后面一辆马车走去。
我舒了一口气,背上已然惊出了一身透汗,博敦也没缓过劲儿来,我轻抚了抚他的背,“别害怕,没事儿了。”正说着,马车外忽地响起一片嘈杂声,我透过帘子上的缝往外看去,只见后面一辆马车上被侍卫揪出了一个二十多岁的公子哥儿。梁九功上前拱手作了作揖:“贝勒爷,实在对不住了,奴才也是奉命行事。”话音未落,已有几个侍卫把他架走。紧接着又接二连三地有人从马车里被揪出来,车马队伍在道上耽搁了足有一个多时辰。眼下队伍已然行至郊外的御道上,沿途道口都被封锁了,没有百姓出入,时不时的还有一小队骑着马穿着护甲的侍卫从马车边经过。
“真真姐姐,你快看,那个人是不是叔老爷?”我顺着博敦的目光看过去,可不正是老爷吗,领着头,手里挥着鞭子,像是在指挥着什么。不一会儿,老爷坐在马背上发话了,他离我们很远,可由于四下鸦雀无声,故而声音听着很清楚。只见他双手朝上拱了拱,“奉皇上口谕,凡半道违抗旨意,私自进轿者,不论官阶品级多大,跟皇家姻亲多近,一律交由内务府重责二十廷杖,以儆效尤。”
说话间,不远处已是一片噼里啪啦的打板子的声音,还夹杂着声嘶力竭的哭喊,声声都听得人揪心。我静坐在马车里,紧挨着博敦,耳畔不时传来一些窃窃私语,原来挨板子的人中还包括皇上的手足兄弟五王爷常宁,连骨肉兄弟都不手软,足见是动了真格儿的。我捂住博敦的耳朵,心想这皇上还真不是一般人能做得来的,同样是顺治十一年生人,公子可没他那么狠心。
前后这么一番闹腾,等到了南苑围场,已是夜里了。本以为在南苑会有个行宫来安顿我们,没成想到了地方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