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人间惆怅客-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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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你是干什么的,怎么敢私闯内院?”我一惊,回过头去,只见是一个打扫庭院的僧人,那和尚见我不说话,口气愈发凶起来,指着我道:“哎,说你呢,你是干什么的?”我心下翻了个白眼儿,这和尚还真横,一点儿也没有出家人的样子,我正步走上前,扬了扬眉毛,“我要见方丈大师。”他上下打量了我一圈儿,拿起扫帚撇了撇嘴道:“哼,你当你是谁啊,方丈是你想见就能见的,看你这个样子,断奶才几天哪!”虽说那和尚把最后一句的声音压得低之又低,可还愣是被我给听出来了。我瞪了他一眼,转过身放开嗓门对着面前的一排屋子嚷嚷起来。那和尚立马挡到我面前,“哎,你喊什么呀,打扰了师父的清修你,你吃罪得起吗?”说罢连忙用扫帚往我脚上蹭,一副要把我赶出去的样子,只可怜我鞋子破了个洞,脚趾头霎时被他的扫帚尖儿弄得满是灰。
“何人在外喧哗?”
这声音像是从屋子里传出来的,只见那和尚立马就规矩起来了,他转身走到门帘前俯身行了个佛礼道:“师父,不知从哪里跑来的野丫头,弟子这就赶她出去。”我心里一喜,大声道:“净空大师,我是湘雅格格身边的真真,有事儿求您。”半晌,方丈才道:“慧能,带这位小施主进来。”
“这?”那个叫慧能的和尚回头瞥了瞥我而后很不情愿地应了声,随后看向我努了努嘴道:“进去吧。”走进屋,只见净空大师正盘坐在一张罗汉榻上闭目诵经,手里不停地转动着一串硕大的紫黑色佛珠。我一时有些左右不适,正想着该不该开口说话的时候净空大师缓缓睁开了眼睛。我福身道:“净空大师万福。”净空方丈淡淡地笑了声,转过身双手合十道:“出家人不受俗家礼,小施主请随意坐吧。”我“哦”了声,慧能和尚搬了张圆凳给我,我学着他的样儿也行了个佛礼随后坐了下来,心想这有道高僧就是和打扫庭院的和尚不一样。
“慧能,再给这位小施主倒杯温水。”
“是,师父。”慧能和尚恭敬地走到净空师父面前,提起几案上茶壶,倒了一杯水递给我,而后双手合十行了个礼退出了屋子。我实在是渴坏了,方才那几滴泉水哪里够用,我也顾不得什么体统,仰起脖子咕咚咕咚的一下子饮尽。净空大师和声道:“不知小施主有何事要老衲相助?”我擦了擦嘴角,放下茶碗儿,从袖子里取出那张纸,递给了净空大师。他接过纸,捋了捋花白的胡子,细看了一番道:“这是小施主的生辰八字?”我点了点头,“可我不明白上面的意思,您给我解解吧。”净空大师舒了舒眉毛,推笑道,“佛门教化万方,普度众生,至于这阴阳五行相生相克之说,小施主怕是走错了地方。”
我张开嘴又合上,木木地看着净空大师,净空大师拾起那张纸复看了会儿,微闭着眼睛掰了掰手指,半晌道:“辛丑二字为顺治十八年,戊卯,丁巳,壬寅,所指那年二月初八,寅时三刻。至于这后面四个字,想必不说小施主也该明白。老衲知道的也只能是这些,至于五行命数实在是帮不了小施主。”我道:“那日在街上走,平白无故就得了这个,可又不知道是谁给的我,找了好些天都没有再遇见那个人。如果是家里人想找到我,为什么又躲着不见,既然不想见,为什么又要给我这个?”净空大师静默了会儿,转着佛珠道:“日用无非道,安心即是禅。世间万事有因必有果,尽在一个‘缘’字,该明了的时候必会明了,相反诸多无谓之苦都是因为凡事都要苛求一个明白。”我越听越糊涂,净空大师稍顿了顿和声道:“你我相见也算彼此有缘,老衲赠你一首禅诗如何?”
“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若无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春有百花秋有月……”我低着头反反复复地默念着这首禅诗,一步步走下承恩寺门前的石阶,神思游弋间竟糊糊涂涂地撞在了一位姑娘的背上,我一惊忙连连赔罪,“姑娘对不住,对不住。”
“真真?”我心里一个咯噔,一抬头竟然是卢姑娘,她此刻也是一脸茫然。我猛地醒过神,赶紧福了福身,“卢姑娘,我得立马赶回府去,先走了。”说罢忙转身往下迈步子,卢姑娘叫住我,我回头看向她,卢姑娘走下一步道:“我也正急着回去,出来一整天了,竟忘了时辰。姑娘若是不嫌弃,就和我挤一顶轿子吧,你看……”我顺着她的目光往下瞥去,忙缩了缩那只露在外头的脚趾头,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
轿子走得挺快,可轿夫得力,路上行人又不多,故而坐着平稳得很。我道:“卢姑娘是来寺里还愿的吗?”她轻摇了摇头,和声道:“爹爹过世还未满三年,我这回虽跟着伯父上京,可身上还是带着父孝的,今日上承恩寺是来给爹爹焚炷香,敬敬我这个做女儿的孝心。”我“哦”了声,卢姑娘道:“你呢?”我一愣,支吾了会儿道:“我来替格格付上回的香火钱。”卢姑娘微笑着点了点头,我道:“卢姑娘,一直想问您,你的名字是哪两个字啊?”卢姑娘微嗔,顿了会儿道:“昭君的昭,门第的第。”
我心里叹了声,好气派的名字,只不过配她这样的大家闺秀总觉得不大合适,乍一听像个男儿。我道:“光耀门第,这名儿真响亮,卢姑娘日后一准跟您的名字一样!”卢姑娘轻揉了揉我的手,微笑着道:“字面儿上看是这么个说法,可当初爹娘给我取名儿的时候可不是这个意思。我们女儿家只有借着门第沾光,哪敢想着自己去光耀门第呢?”说罢凑着我的耳朵小声道:“爹娘是想让我帮他们招来个小弟弟。”我“哦?”了声,“那后来呢,招来了没有?”卢姑娘笑着“嗯”了声,“招了对双生子。”我惊讶地张了张嘴,刚想问下去,忽听见顺子在外头喊了声“压轿”,随即便来给卢姑娘打帘子。
伺候晚膳前,我回到房里换了身衣裳,又倒了盆热水泡了泡脚,顿觉周身经骨一阵舒坦。我换好了鞋坐在榻沿儿上侧身对着镜子梳了梳头发,翠莺把耳坠子戴上,我道:“董姑娘今儿没出新戏吧?”翠莺拾起钗子斜插进发髻里,“总算是消停了一天,咱爷今儿出门前还请她过来用早膳,也就是看在卢夫人的面子上。换作是我可做不到,什么不像话的事儿都做了,说几句还嫌重了?”我梳了梳刘海,看向翠莺:“公子说什么了?”翠莺道:“不过是劝了几句,咱爷的脾性你还不知道,又不会说重话。”
“翠莺姐?”
碧桃隔着门低叫了几声,“哎,就来了。”翠莺转身弄了弄裙摆,看了我眼道,“走吧,开膳了。”
……
“菡儿,挑喜欢的吃,啊?”大奶奶话音一落,这个董姑娘满脸的嚣张得意,好像满屋子的姑娘都矮她半截,我暗自撇了撇嘴角,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表格格很安静地坐在淳雅身边,淳雅缠着硬要说笑话给她听,表格格也不笑。岱瑛姑娘的额娘看着大奶奶道:“长公子进太学的事当真敲定了?”大奶奶“嗯”了声,“下个月就走。”说罢“哎”了声,“这一去就搭上两年,一年到头也照不了几回面,原本见天地盼着,可这真到了眼跟前吧头一个不落忍的就是我这做额娘的哟。”
卢夫人笑着道:“国子监是什么地方,但凡这天底下的读书人哪个不削尖了脑袋想挤进去?舍不得归舍不得,可想着是给您争脸去的不就放下了?”乌雅夫人接着道:“就是,今年的金榜从头到尾都找不到半个旗人子弟,你们家成德一去,可是要好生变它一变,也让人知道这读得好圣贤书的未必就是汉人。”大奶奶道:“我听我们老爷说啊,这个新上任的国子监祭酒可是出了名的铁面无私,遇见偷懒的监生,甭说是那些个汉人,就连正儿八经的旗人子弟都不手软。”
卢夫人道:“长公子这样的,便是书香名门也难说出得了,觉罗夫人还用得着担心这个?”大奶奶笑着平了平胸前的围脖,看向我道:“去把成德叫下来,几位夫人小姐明儿就离京了,让他来敬杯酒。”我应了声是,偷偷瞅了翠莺一眼,正巧和她对上了,也是一脸轻松,总算是熬出头了,这董家姑奶奶要是再不走我们可真是快没活头了,只是听见大奶奶刚才的话,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刚把公子请过来,还没来得及倒上酒,屋门外忽然响起一阵声嘶力竭的哭喊,接着就是家丁,小厮,丫鬟,婆子们的阻拦声,没一会儿已是嘈嘈杂杂乱成了一片。屋子里一下子安静下来,我的心揪得紧紧的,大奶奶抹了抹嘴角,朝门外吼道,“怎么回事?”可安总管却破天荒地没有给屋里回话,所有人都放下了碗筷,我心口砰砰乱跳,勉强咽了口唾沫看了眼四周,席上的人却是神情各异。
半晌,屋门猛地敞开,一个披麻戴孝的生人目光呆滞地杵在在门口,忽而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接连磕了十几个响头,淳雅倏地闭紧眼睛躲到了奶娘怀里。表格格颤颤巍巍地扶着桌沿站了起来,直直地盯着那个跪在地上的人的背,嘴唇抽搐着说不出话来。公子一惊,猛地扶住快要站不稳的表格格,对着门口的人喝道:“快说!”
“回,回大小姐话,奶奶她……殁了。”
正文 第二十章 飘蓬只逐惊飚转
请来的贵客都走了,明珠府的夜空安静而不平静。
表格格已经昏睡了一天一夜,迷迷糊糊中总是额娘,额娘的叫着。当真是多事之秋,一桩接着一桩,竟不知道日子是怎么过过来的。晌午饭后,那个姓徐的国子监祭酒又来了,和老爷在客厅里聊了很久,公子自然得在一旁陪着。安总管送徐大人出客厅后,老爷道:“这几日好好准备准备,要用的书列个书目,也好加紧预备装箱。”
公子沉吟了会儿,看向老爷道:“阿玛,朱师父在翰林院当值当得好好的,为何突然要告归?才几天的功夫已经把行李收拾好了,我昨日去拜访又称病不见。”老爷喝了口茶,“这个牛脾气得理不饶人,谁都敢骂,翰林院里的人都快被他得罪光了,即便自己不递辞呈也早晚被排挤出去。”公子道:“朱师父性子耿直不假,可有些话并不是为了自己而说,若是单为自身着想也不至于有沉无浮,这么些年都没有升迁。再者,朱师父除了翰林院那些俸禄并没有别的进项,一旦告归家里的日子不知道要怎么清苦。您是大学士,在翰林院里说话多少有些分量,能否替朱师父说句话?”
老爷皱着眉道:“你以为这个翰林院是我能做得了主的?有句话你心里明白就成,说是‘满汉一家’,不过是讲给汉人听的,这朝廷说到底还是旗人的朝廷,充几个汉儒来修《世祖实录》,一个个还真把自己当司马公了。圈地,逃人律,这都是能随便议论的?”老爷顿了顿接着道:“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八成琢磨着朱昌佑告归跟你进国子监有牵扯。”
公子点了点头,“许是我想多了。”老爷轻叹了一声,语气转和,“成德啊,你年轻气盛,历事不多,有些事看不明白也不为过。只记着一条,那些前明的汉人是不会对你掏心窝子的,朝廷信得过的也还是我们这些打江山的旗人。那个徐乾学和朱昌佑是死对头,日后又要做你的老师,进了国子监安心念你的书,旁的事和你统统无关。”公子静默了会儿,“我记下了。”
老爷“嗯”了声,公子道:“阿玛,毓菱那事儿……”公子尚未说完,老爷打断道:“这事你就别管了,庚帖都递到礼部了怎么可能这个时候回去,这来回一趟选秀都过了,说什么总得走完了过场吧。”公子绽开笑,“这么说,阿玛是答应了?”老爷道:“你先别跟她去说,这事儿也不是说办就能办的。”
……
到了夜里,表格格仍是没有醒,公子拿了本书坐在榻边的圆凳上看,我和翠莺在外屋的罗汉榻边熬药,寒玉在里屋的圆桌边缝制孝衣,预备着表格格醒来后穿。我坐在靠近窗子的角落里煽着炉口的火苗,“表格格还要睡多久啊?”翠莺看了眼公子,“熬就是了,哪会一直睡下去呢,我没过额娘,知道这里头的苦。”我看着她,点了点头,复一门心思地煽起炉口来,静听着噼里啪啦的火爆声,鼻子蓦地一阵酸,“姐姐还被额娘当心头肉一样宠过,可我连爹娘长什么样儿都不知道,只有梦里模模糊糊地梦见过几回,每次都想看清楚一点儿,可每回都像隔了一层纱一样。直到我急了,哭着叫了一声娘,可每回刚一张口就醒过来了。”我轻咬着嘴唇,想起江南楚氏四个字,心口顿觉一阵绞痛。翠莺把帕子递给我,柔声道:“别想了,越想越难受,都是没额娘的人,自己多疼自己一点儿。”
“翠莺姐,翠莺姐?”贵喜隔着门板低唤了两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