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人间惆怅客-第151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药碗走到公子面前坐在榻沿儿上,公子起身,靠在垫子上,我掖好被角把药递给了公子。
公子看着药碗里的深棕色的药,闭上眼睛喝了一。口,竟全然也咽不下去,药汤从嘴角流出来。我夺过碗,拿帕子给他擦拭着嘴角,公子微颤着手伸向药碗,我摇了摇头,“不喝药了,再也不喝了。”公子看着我,“那怎么成,这两个小兄弟还要回去复命,别让他们为难。”我用袖子擦了擦眼泪,“我替您喝。”
公子不让,我把碗沿拿到唇边,闭上眼睛大口大口。地灌了下去,好苦,真的是受罪。
那两个太监走过来把空碗拿过去,“纳兰公子歇。着,奴才们回了。”公子点头,那两个太监走出屋子,公子看向我,微笑着道:“我想见见孩子们。”我点了点头,“都等着您呢,就在门外,我把他们叫进来。”
公子微微地笑。着,我起身走到屋前去开门,蓉儿,福格,还有福尔敦都站在那儿,眼圈儿全都哭肿了。蓉儿先跑进来,福格和福尔敦随即跟上走到榻前。
公子笑着轻抚着福尔敦的脑袋,“今天是你的生辰,阿玛送你一样礼物。”福尔敦哭,公子把一对玉佩给他,“这是阿玛和额娘的订婚之物,你要收好了,等成亲的时候用。”公子笑着抹掉福尔敦的眼泪,“过生辰要高高兴兴的,不要哭。”
蓉儿和福格看着公子,眼泪不住地往下淌,公子搀起蓉儿的小手,“蓉儿,阿玛看不见你出阁了,额娘当年留下来的嫁妆日后都是你的。爷爷已经答应,你的亲事由你自己来选,一定要让蓉儿过得和在家里面一样顺心。”蓉儿跪在榻沿前,“阿玛,您放心,我一定照顾好两个弟弟,让他们都过得快快乐乐的。”
公子淌下泪,微笑着轻抚福格的脸,“还有福格,你最懂事,往后要带着弟弟好好念书,跟先生们学本事,阿玛这辈子没做成的事儿就交给你们了。”
福尔敦抽泣着道:“阿玛,我上回惹您生气,这回我背出来了,我背给您听,以后一定像哥哥一样好好念书,再也不会惹您生气了。”公子高兴地点了点头,“阿玛信你。”
福尔敦哭着背道:“项脊轩,旧南阁子也。室仅方丈,可容一人居。百年老屋,尘泥渗漉,雨泽下注;每移案,顾视无可置者。又北向,不能得日,日过午已昏。余稍为修葺,使不上漏。前辟四窗,垣墙周庭,以当南日,日影反照,室始洞然。又杂植兰桂竹木于庭,旧时栏楯,遂亦增胜。借书满架,偃仰啸歌,冥然兀坐,万籁有声;而庭阶寂寂,小鸟时来啄食,人至不去。三五之夜,明月半墙,桂影斑驳,风移影动,珊珊可爱。然余居于此,多可喜,亦多可悲……”
公子欣慰地看着他,福格,蓉儿也跟着福尔敦一块儿背起来,“余既为此志,后五年,吾妻来归,时至轩中,从余问古事,或凭几学书。吾妻归宁,述诸小妹语曰:‘闻姊家有阁子,且何谓阁子也?’其后六年,吾妻死,室坏不修。其后二年,余久卧病无聊,乃使人复葺南阁子,其制稍异于前。然自后余多在外,不常居。
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
福尔敦扑到公子身上,公子摸着他的脑袋,“我的福尔敦长大了。”
寒玉一直静站在门口看,待孩子们都不出声她才走进屋,脸上虽平复如常,可眼角泪痕仍在。我侧身抹了抹眼泪,寒玉走过来朝公子微一福身,公子颔首,她半坐在圆凳上,眸心落在枕侧却始终不触及公子的目光。如此良久,公子道:“我走后,你要替我给阿玛额娘多尽孝,额娘身子不太好,你尽量帮衬着姨娘处理家事儿,让她老人家少操些心。”
泪光隐隐闪烁,却终未滴落,寒玉点了点头,“我记住了。”
公子一一抚摸着孩子们的脸颊,“天晚了,都回屋去睡吧。”蓉儿道:“阿玛,您好好睡一觉,我们明天再来看您。”公子点了点头,蓉儿拉着福尔敦的手,福尔敦每走一步就往公子这儿看一眼,福格在榻前站了会儿,也随着他的额娘一道出了屋。
随着房门一声轻合,榻头案几上的灯烛‘噼啪’爆响,灯芯处骤然燃起了一朵绮丽的烛花。我揭开落地烛灯上的灯罩,正欲吹熄,公子叫住我,“真真,我还不想睡,帮我把房里的灯都点亮吧。”
今夜无风,盈盈的月光如轻绸般柔和地洒进窗棂,斑驳的树影映照在紫檀木琴桌上,枝叶轻缓地摇曳着。我划燃火柴,一一点亮房里所有的灯烛。一时间,满屋烛影摇红,把公子此刻苍白的面容映衬得愈加憔悴。他的眼眸深处写满了倦意,无力的心绪再也藏掖不住心底的凄楚和绝望,可他仍旧勉力睁着眼睛,缓缓扫过房内的每一处亮光,一簇簇绰约的烛花在他眸中恣意地燃烧,仿佛要将血脉中所有的暖意唤醒。
公子看着我,“什么时辰了?”
“快要子时了。”
公子点了点头,“五月三十。”
我“嗯”了声,公子微微一笑,“把那个荷包给我。”
我半蹲下身子拉开床头柜的抽屉,把少奶奶绣的那个并蒂莲的荷包递到公子手上,公子抚摸着上面的每一个针脚,微笑着道:“今天是爱妻的忌日,整整八年了,终于可以团圆了。”
我坐到圆凳上,“我告诉您一个好消息。”
公子看向我,我笑了笑,“淳雅给顾先生寄来了家书,她有身孕了。”公子眸心蓦一闪耀,“真的?”我看着公子的眼睛,重重地点了点头,“淳雅在家书上说,想要您给孩子取个好听的名字。”
公子高兴地应了声,想了会儿,“就叫‘云飞’吧,闲云的云,飞翔的飞。”我念道:“云飞……真好听,我明儿个就去告诉顾先生。”
我看着公子,勉力作出笑颜,公子把着我的手,许久道:“真真,你伴了我这么多年,照顾我冷暖,从来都没有怨言,可到头来却还是没能给你安个家,我对不住你。”我摇了摇头,心一阵抽痛,“您胡说什么呀,什么对不住的,您待我那么好,就像我的亲人一样,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回报您。”
公子道:“顾先生那日跟我说要收你做女儿,你答应我,等到他回南的时候跟他一块儿走,往后有了好消息记得来告诉给我听。”我定定地看着公子,鼻尖顿觉酸楚,滚烫的泪垂直滴落到公子的手背上,我明显感觉到公子的手微微一颤,可即刻恢复平静,我抬眼看向他,点头道:“我答应您。”
公子微笑着凝视着我,“我给你留了一个匣子,就在那口柜子里,给你出嫁时置办妆奁用,是我的一份心意,一定要收下。”公子抹了抹我的眼泪,“我好想再听你叫一声‘阿哥’。”
我握着公子冰冷的手,注视着公子的眼眸,强提起唇角,“阿哥……阿哥,阿哥,阿哥……”
公子笑着流泪,“好妹妹,你今后过得幸福,便是我最大的安慰。”
我道:“还有一个好消息,顾先生把您的‘饮水词’全部刊印好了,连那首‘夜合花’都在,我去拿过来给您瞧瞧?”公子应声答应,我笑着起身,看着公子慢慢后退着,走出屋门,跑到书房里,拿起那册泛着淡淡油墨香味儿的词集,不由欣然一笑,迈出门槛儿提步往回走。
我推开房门快步走进去,“阿哥,您快看,我……”
公子静闭着眼睛,手里紧攥着那只荷包,我颓然走过去,跪在榻前,轻摇了摇他的胳膊,“阿哥,我把词集拿过来了,您看看。”
公子不说话,仍然合着双目,他睡了,在淡淡地笑。我展开词集,“阿哥,真真念诗给您听,您过去不是老说我念得好听吗,我现在就念……”
眼前已然模糊,泪水滴湿了纸,我透着晶莹的泪光看着公子昔日的句子,念道:“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骊山语罢清宵半,泪雨零铃终不怨。何如薄幸锦衣郎,比翼连枝当日愿。”
“谁念西风独自凉,萧萧黄叶闭疏窗,沉思往事立残阳。被酒莫惊春睡重,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
“辛苦最怜天上月,一昔如环,昔昔都成玦。若似月轮终皎洁,不辞冰雪为卿热。无那尘缘容易绝,燕子依然,软踏帘钩说。唱罢秋坟愁未歇。春丛认取双栖蝶。”
“南乡子,为亡妇题照。泪咽却无声,只向从前悔薄情,凭仗丹青重省识。盈盈。一片伤心画不成。别语忒分明。午夜鹣鹣梦早醒。卿自早醒侬自梦,更更。泣尽风檐夜雨铃。”
“鹧鸪天……十月初四夜风雨,其明日是亡妇生辰。尘满疏帘素带飘,真成暗度可怜宵。几回偷拭青衫泪,忽傍犀奁见翠翘。惟有恨,转无聊。五更依旧落花朝。衰杨叶尽丝难尽,冷雨凄风打画桥。”
“金缕曲,亡妇忌日有感。此恨何时已?滴空阶,寒更雨歇,葬花天气。三载悠悠魂梦杳,是梦久应醒矣。料也觉,人间无味。不及夜台尘土隔,冷清清,一片埋愁地。钗钿约,竟抛弃。重泉若有双鱼寄,好知他,年来苦乐,与谁相倚。我自终宵成转侧,忍听湘弦重理?待结个,他生知己,还怕两人……怀怕两人俱薄命,再缘悭,剩月零风里。清泪尽……纸灰起。”
……
“残雪凝辉冷画屏,落梅横笛已三更,更无人处月胧明。我是人间……惆怅客,知君……知君何事……泪纵横,断肠声里忆平生。”
正文 第八十一章 春丛认取双栖蝶
第八十一章 春丛认取双栖蝶
公子走了,认识的,不认识的,都来送他。
祭文和挽诗如雪花般撒向澄澄碧空,连盛夏娇艳的阳光都敛住了它的气焰。蓉儿,福格,福尔敦身披孝衣,扶着阿玛的棺椁在街道上缓步前行,漫天回荡着“天妒英才,纳兰长公子一路珍重……”
双林禅寺的大殿里,寒玉,我,还有孩子们跪在棺前的圆垫上为公子守夜。顾先生,佩兰先生,汉石先生,西溟先生,竹垞先生都站着,把他们写给公子的文章一个字一个字地念给他听,念着念着,哽咽得念不下去,顿了会儿再念,无不声泪俱下。佩兰先生念罢,他把文章递给我,我放在火盆里点燃,给公子看。
顾先生颤着已近沙哑的嗓音泣声念道:“其去耶?其未去耶?去不去尚在梦中,而吾两人俱未寤耶?吾哥去,而堂上之双亲何以为怀?膝前之弱子何以为祜?辇下之亲知僚友何以相资益?海内之文人才子,或幸而遇,或不遇而失路无门者,又何以得相援而相煦也……”
“盖屈指丙辰以迄今,兹十年之中,聚而散,散而复聚,无一日不相忆,无一事不相体,无一念不相注。吾母太孺人之丧,三千里奔讣,而吾哥助之以舟麦。吾友吴兆骞之厄,二十年求救,而吾哥返之于戍所……”
“总之吾哥胸中,浩浩落落,其于世味也甚淡,直视勋名如糟粕,势力如尘埃。其于道谊也甚真,特以风雅为性命,朋友为肺腑。人见其掇科名,擅文誉;少长华阀,出入禁御;无俟从容政事之堂,翱翔著作之署;固已气振夫寒儒,抑且身膺夫异数矣。而安知吾哥所欲试之才,百不一展;所欲建之业,百不一副;所欲遂之愿,百不一酬;所欲言之情,百不一吐……”
……
我打开公子给我的匣子,面。上有一封书信,我拿起那封信,把纸展开来看,是沈姑娘的字迹。
“吾妹真真,见字如晤。
不知道你何时才能看到这封信,。可我知道当公子把这信给你的时候,定然是该告诉你一切的时候了。你本姓楚,单名一个萱字,浙江乌程人。我们家过去是江南赫赫有名的茶商,我们的爹爹是一个风雅的儒商,平生喜爱结交读书人,我们的娘姓沈,出自书香世家,爹娘夫妻恩爱,情深意笃。本该是再幸福惬意不过的日子,岂料天降横祸,癸卯年出了《明史》冤案,凡是为此书作序,校阅,刻书,卖书,藏书的人均被朝廷论罪,无一幸免。爹爹受到牵连被处死,娘被发配到边疆奴役,还不到半年就随着爹爹去了。
事发的消息传来得及时,朝廷。的官兵追捕到我们家的前一夜,爹爹和娘把我还有才两岁多的你托付给了老管家,连夜送我们出了家门。管家依照爹爹临行前的嘱咐把我们姐妹送到京城故友家中安顿。然而当时鳌拜当权,四处圈地杀人,全城围捕,竟没有一个人敢接收我们。老管家起了私心,把爹娘给他的银子独自带走,却全然不顾我们姐妹的死活。当时正值隆冬,天寒地冻,我们被人贩子拐来拐去,终究还是难逃骨肉流离之苦。庚戌年,老管家自知心里有愧,四处探听找到了我的下落,还把你的音讯告诉了我。
当时我沦落烟尘之中,难以自脱,只好求老管家带。着你的庚帖到京城来寻你,送到你手上就好,但不要相认,因为我那时候还给不了你安定的生活,只想知道你过得好不好。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