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照疏影风临雪-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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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喜欢,下回我带一盒给你。”她笑意嫣然,拎起手中的包裹,“你瞧,我特地买了你最喜欢吃的玉和酥。”
岑婴宁眼睛一亮,果然迫不及待地拆开纸包,拈了一块塞入嘴里,鼓着腮帮子嘟囔:“唔……真的好好吃呢。”
过雪笑她如三岁童蒙一样贪馋,轻轻柔柔地用帕子替她拭掉残渣:“我还为你在莱绣庄订制了一件新衣裳,过几日就会送来。”
岑婴宁两眉浅颦微蹙:“姐姐,我这里吃什用什,吩咐秦妈妈一声即可,何苦姐姐再为我劳心。”
过雪拍了拍她的手:“有何劳心的,反正也不耽误,这夏季衣服谁不是五六件的,你这几件还是去年的,自然该添置新衣了。”
“姐姐心里一直惦记着我呢……”岑婴宁翘起嘴角,但仔细看去,那笑意却虚渺得似层薄纱,一捅就破灭无痕,她眼神黯然,声音低低的,犹若轻吟,“其实衣裳再多又有什么用,反正、反正我也……”
不能像同龄女孩子一样,把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不能像她们一样,参加四季花宴结交许多闺秀朋友,更不能像她们一样聚集一起吟诗作乐,泛舟采莲,嬉闹荡秋千……她只能像金丝雀一样被关在屋里,不可以随意外出,她才十四岁,怎么不喜热闹,怎么不喜浓香艳粉,怎么不喜鲜艳的衣裳,但她每天都要喝药、泡药澡,那一股子药草味,简直就像驻扎进骨头里,任是香料也掩不掉。
她笑着调侃自己:“我都快成三哥那样了。”
“婴婴……”过雪只感万针绞心。岑婴宁是打从娘胎出来就带着病根,一年到头里大病小病不断,曾有算命的说她活不过十岁,那几年没少为她提心吊胆。如今娘亲过世,婴婴可说是她在世上唯一血脉相连的亲人,她对自己这位胞妹素来疼爱有加,百依百顺,视若掌心宝。
岑婴宁黏上来,半是撒娇半是恳求地开口:“姐姐,我好想回府上去。”
过雪有苦难言,只能连哄带劝:“说过多少次了,这里坏境好,依山傍水的,最适宜你养病。”
岑婴宁嘟嘴怏怏:“可是我一个人好闷的,连个说知心话的人都没有,姐姐又不常来看我。”
听着她软软哝哝的抱怨,过雪险些欲落下泪来,一切不过是岑倚风的手段,故意用借口将她们姐妹二人分开,这样他才能更好的控制她,随心所欲的折磨她,一旦她敢轻举妄动,难保婴婴不会有个三长两短。
不得不说,岑倚风抓住了她的最弱点,失去岑海平这个靠山,她现在不过是俎上鱼肉,任由宰割,但至少……至少婴婴还是平安无恙的,她欠岑倚风的,就由她一个人来偿还好了。
过雪强抑内心悲楚,努力撑出一抹微笑:“我答应你,以后常来看你。”
岑婴宁可不上当:“姐姐就会哄我,哪次不是这样说的。”
过雪脸色有点发白,但下刻岑婴宁扑哧一笑,她本就生得美,眼波流转,处处灵动,愈显俏丽顽皮:“我知道啦,姐姐满心眼里都是珩哥哥,自然顾及不到我啦。”
她搬离岑府已有两年,自尔不清曾经两情相悦的二人,如今已是形同陌路。
过雪曼垂眼帘,嗓音因竭力压抑而微微不稳:“你这丫头,连姐姐也敢戏弄。”
岑婴宁毫不知情,一派天真地赖进她怀里:“姐姐,你以后嫁给珩哥哥……可不要把我给忘记了。”
过雪戳下她白湛湛的脑门:“说地什么傻话?那姐姐不嫁了,一直陪着你。”
岑婴宁仰起头,两丸眼珠像浸了水的黑葡萄,带着鲜味儿似的:“姐姐,你是不是特别喜欢珩哥哥?”
过雪浑然一震,对方的目光太过纯澈,如面镜子,几乎照得她无所遁形。许久,终于一应,却是低得连她自己都快听不清了:“嗯……”
岑婴宁乖乖地讲:“姐姐说过,珩哥哥对咱们有过相救之恩。”
过雪眼神迷朦,恍然回到当年,感慨一声:“是啊,那个时候,你还好小……”
岑婴宁思念一转,又拽了拽她的衣袖,撒娇撒痴:“姐姐,大哥哥什么时候来看我呢?”
过雪听她提及岑倚风,怔仲片刻,解释说:“咱们岑门家业大,你大哥哥他总得得闲才能过来。”
岑婴宁素来敬爱自己这位大哥哥,闻言乖觉颔首,过会儿捂着胸口呛咳几声,小脸苍白若纸。
过雪又惊又急,忙扶她躺在榻上:“怎么了,哪里不舒服?我去让秦妈妈请大夫过来瞧瞧,都怪我,只顾着跟你说话,准是又累神了。”
岑婴宁摇摇头,欲启唇,怎奈咳的更厉害,拉住她的手:“没……事的,就是……就是心口有点闷,没大碍的……”可怜巴巴地讲,“姐姐,你别走,陪我多呆一会儿吧。”
过雪喉咙跟火烧似的难受,近乎艰难地答出一个字:“好。”坐到榻边,在旁边的矮几上倒了杯清露给她。
“姐姐……你今天戴的这副镯子真好看。”她目不转睛地瞧着。
过雪见她喜欢,赶紧剥下来,为她戴上。
岑婴宁诧愕:“姐姐……”
“婴婴戴着更好看。”过雪言辞间不无宠溺,感觉她的手腕瘦似花枝,镯子都直往下掉,握着时几乎不敢用力。
岑婴宁却欢喜不已,举手摇晃着那副翡翠玉镯,拨弄玩耍。
过雪见此情景,心底一阵欣慰。
直至傍晚,她陪着岑婴宁用完晚膳,才依依不舍地离开。回到岑府,得知岑倚风正在前堂,她想着该去交待一声,孰料一进门,发现潘姨娘也在场。
潘姨娘显然正与对方商议着什么,见她进来,神色略显不自在,举帕掩笑:“哎呦,是过雪回来了,用过晚膳没有?”
过雪规矩答道:“谢姨娘惦记,已经用过了。”眼尾余光从岑倚风身上扫过,她思付还是先行离去,但步履未挪,岑倚风已经不咸不淡地落下句:“姨娘亲手做的茉莉香酿,你坐下来尝尝。”
过雪闻言,只得坐下,侍婢立即奉来一碗小酿,她净手后舀了一匙,心中却困惑着潘姨娘方才的神情,决定不管他们商议什么,自己都充耳不闻。
岑倚风不太喜欢甜腻的东西,因此没动几口,端起跟前的淡青釉薄胎茶盏,手指拈着瓷盖缓缓拨开茶面上翻浮的螺钉叶,淡淡雾气氤氲着那张容颜,仿佛水蕴白玉,朦胧生美,只当隔雾看花,一派画中仙优雅。
他全当过雪不存在似的,呷了一口茶,继续先前的话题:“姨娘说的是,四妹年纪不小了,也该找户好人家定下,怪我之前一直疏忽了。”
“哪的话。”潘姨娘笑呵呵地开口,“家业生意全由你打理,平日里已经忙不过来了,况且这等事也不该让你操心的。只是、只是……”因过雪在场,潘姨娘有些面露难色,谨慎着措辞,“毕竟过雪还没嫁人,她这个做妹妹的……也不好僭越。”
过雪明悟,原来潘姨娘私下找岑倚风,是为商议岑湘侑的亲事。的确,女子一过及笄跟着便是出嫁,岑湘侑已到二八年华,是不该再耽搁了。而像她十八年岁仍待字闺中的女子,已算少数。
难怪潘姨娘一见她就面露异色,恐怕是不好意思揭人伤疤,她连忙笑道:“有何僭越的,姨娘快别说这样的话,四妹都十六了,是该挑个好儿郎把亲事定下来,万万不可因我而耽搁了。”
女儿一大,当娘的哪个不操心?潘姨娘私下来找岑倚风,就是为避免个中尴尬,今日听过雪亲口把事情说开,心里着实踏实下来。
过雪面上毫无不悦之色,反倒笑着问:“姨娘今日提及,看来准是为四妹物色到一门好亲事了?”
怎料潘姨娘愁容满面地讲:“本是物色到了,与咱们也是门当户对,但你那四妹心气儿极高,偏偏不愿意,过雪,改日你定要帮我好好劝一劝她。”
过雪还不知岑湘侑的脾性,与潘姨娘的软脾气截然相反,她若不肯,这门亲事八成是成不了:“毕竟是终生大事,四妹不愿的话也不好强求,又抑或,四妹是有意中人了?”
“她……她哪会有什么意中人。”潘姨娘避开她的注视,言辞闪烁。
过雪正纳闷对方的反应,蓦听岑倚风启唇:“前几日拜访陆老爷,还念叨着要给庭珩尽快定一门婚事。”
潘姨娘听他一提,暗暗欣喜。其实背后有岑家这座大靠山,岑湘侑亦不愁将来能嫁入富贵之门,但陆家在韶州是知根知底的豪族,六公子又是一表人才,如果再有岑倚风撑腰,能说上几句,说不定事情就是柳暗花明,况且女儿心仪的人是六公子,她还瞧不出来?哪怕是个侧室,六公子品行纯良,定然不会亏待女儿的。再说,当年老爷如此偏心,还不是想把过雪嫁给陆庭珩当正门媳妇?而陆家也没有反对的意思。
潘姨娘虽是欣喜,脸上却不敢表露出来,何况岑倚风这句话的意思,她也拿捏不准,只得故作矜笑:“是啊,六公子仪表堂堂,人品清贵,不知日后哪家姑娘能有这等好福气。说来,六公子跟咱们岑家几个孩子,也算是打小就熟悉的……”
“二小姐。”侍婢见她碗中的香酿洒出来。
过雪惊醒,才发觉袖角一片湿遢,抬头朝他们笑了笑,明丽的面容却白得仿佛地窖冰块,有龟裂粉碎的预兆:“我突然手滑……就不陪哥哥跟姨娘聊天了,先回去换衣裳。”
潘姨娘显得善解人意:“你今天去探望五妹,也累了一天了,早点去歇息。”
过雪走得匆匆,连岑倚风当时的表情也没瞧清,就起身离开了。
心有千千结3
一路上,脑中似有千盆万碗齐碎,嗡嗡作响,回音不绝,过雪都不清楚她是如何回到房间的,直至冬袖敲门,才晓得自己竟坐在床边怔仲许久了。
冬袖伺候她梳洗完毕,铺好床褥,放下罗帷,又拨了拨瑞炉内的宁神香,尔后悄然无声地退去。
锦褥被熏得极香,床帐内更被熏得连一只蚊子也没有,炉中的宁神香氤氲飘渺,若烟笼、若雾弥,一丝一缕地透入纱帷,催人入梦。
偏偏过雪总感觉透不过气,整张小脸冰凉宛如清玉,仿佛经月色一照,几能溶成一滩晶莹的雪水。
她想起那个时候,陆庭珩死死盯着她,眼睛里全是血丝,用力抓着她的手问:“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样对我?”颤抖不已的身体,亦如承受着凌迟酷刑。
他问了一遍又一遍,痛苦到快要发狂,她叫他放手,他死也不肯,是她一点点,将他攥紧的手指一根根掰开,头一回,她看到他红了眼眶,颓然落魄地站在原地,只是望着她,一直望着她,嘴里喃喃自语,依旧是那句:“为什么……”
过雪忍不住抚上自己的右腕,直至现在,那里仍在隐隐作痛。
她难以入眠,掀帘起身,披上一件缎衣,举步向屋外,从临东的那扇偏门走出花笺居,沿着僻静幽径而行,碎石小道上铺着月光的碎片,莹莹发光,好似一匹银白缎子蜿蜒花阴深处。她算着时辰,岑倚风应该尚未就寝,一路直朝书房走去,进了墨园,柳丝葳蕤,行衣拂花,重重枝影掩着那画栋阁楼,果见灯火通明。
她行进半途,一条黑影倏从暗处闪现。
“二小姐。”江轲拦在跟前,行个礼。
过雪一愣,抿了抿唇角:“我、我有事情,想跟他说……”
江轲意外地审量她两眼,直言道:“李管事也在里面。”
岑倚风与人商谈事务时,惯不喜被人打扰,尽管明白江轲的意思,但过雪还是低着头,原地犹犹豫豫。
江轲见她面带踌躇,欲言又止,微凉的夜晚里,身上仅披了一件单衣,细白的指节紧紧绞着衣角,那模样似塞外一朵伶仃的小花,竟是分外可怜。
他沉默片刻,忽然开口:“二小姐稍候,我去跟少主通传一声。”
过雪闻言一喜,赶紧点点头。
没过多久,江轲从书房里出来:“少主说……正在跟李管事商议事务,二小姐有什么话,还是等明天再说了。”
其实过雪也猜到岑倚风不会见自己,然而此际心绪烦乱,直如蚕丝千缠万绕,只怕回去,也是彻夜难寐,她想了想:“那、那我就坐在这里等等好了。”
江轲诧愕不已:“二小姐……”
过雪走进旁边一座闲亭,凭阑而倚,江轲见她坚持,没再阻拦。
夜色冥黑近蓝,天幕上皎皎一轮月盘,好似按出来的雪色印章,是小小圆圆的一枚,草丛深处,蝶栖花倦,独听促织声声欢快,风儿拂过小塘芙蕖,穿廊漫庭,扑到脸上,犹能闻到那一股子水露荷香。
衣袖被夜风吹得飘起又垂落,过雪半俯下身,过会儿抬头,见江轲递来一件披风:“夜里风大,这儿又是风口,二小姐仔细着凉。”
过雪微笑,道声谢谢,接过披上,江轲很快又隐匿暗处。
阁楼二层,岑倚风正单手支颐,端坐案前,仰望着窗外月色,耳畔不断响起李沅平缓无顿的声音:“总共是二百六十箱丝绸布匹,隔日就从南江启程,依旧是神武镖局压的镖,一路都打点好了,想来不会出现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