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金屋赋-第1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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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娇坐得近,耳尖,全听到了。
老实说,娇娇翁主这辈子从没想到能把‘好可怜’三字评语按在她家少年得志、位高盛宠的万能型二哥头上——未曾想世事难料,今天还真安上了!
‘栾布将军真不亏是草莽出身的暴发户啊!’
娇娇翁主对大汉隆虑侯报以无限同情,对栾瑛原就不多的好感直线下调:‘也难怪……大着肚子过门,还能指望栾家能提供什么合格教养?只可惜次兄未来的日子……恐怕是轻省不了啦!’
小儿子的表态作用有限。
馆陶长公主的胸口微微起伏,面沉如水。
王主姱看僵在这里不像话,环视一周,突然直指执事左兰,大声呵斥怎么就一道菜要花那么长时间?
左兰吓得够呛,连滚带爬地冲去外间催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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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菜上来了!
这回不是汤品了,新呈上的是黄焖羊肉——每个方桌上一份。
栾瑛总算没再乱说话,默默拿起筷子。
可仅浅尝小半口,隆虑侯夫人就停嘴了;而且,整个脸皱得和只瘪了的包子一样。二公子陈蟜一直在关注妻子,见状忙问怎么个情况,是不是依旧不合胃口?
栾瑛嘟着嘴,几乎是用愤恨的语气控诉羊肉没处理好,有膻气,绝对是烹饪有问题。
屋里众人的目光一时汇聚到执事左兰身上。
左执事的脸立刻变得苍白,三番五次不能令隆虑侯夫人满意,他的职位快保不住了——这还是馆陶长公主开恩不予深究的前提下。
王主姱用筷子扒拉扒拉羊肉块,对姑母身边执事左兰的心思了然于胸。除了自家前程,左兰应该还担心今天掌勺的厨娘,今天当值的首席厨娘是左兰青梅竹马的姨表姐,据说两人关系从小到大就极其亲密——贵族世家就是这样,主人们源远流长,家奴仆妇也跟着一代又一代传,关系网复杂。
帝国长公主的气本来就没消尽,这会子脸色更差了。
隆虑侯夫人蓄势以待;陈二公子虽然觉得左执事比较无辜,但顾忌爱妻,自然袖手旁观。阿娇忙着照顾受了惊吓的宠物兔子,根本没注意这边发生了什么事。
“夫君?”刘姱王主轻轻唤丈夫。
堂邑侯太子陈须一脸的迷茫:“宜修,何事?”
‘唉,男人就是粗心。’刘姱无奈不已。
左兰小时曾当过陈须的书童,后来因天分不高无法晋升为伴读,就去做了庶务。但有这段经历在,左兰天然就是陈长公子的人——不管陈须如何想,别人就是这么认为的——此情此景之下,如果完全置之不理,陈须必定会遭到‘不恤下情’的非议,从而大使人心。
‘算了,就直接我出面吧!’
暗叹口气,王主姱转向小姑子阿娇,问道:“娇娇,汝以为今之羊羹何如?”
十多条视线齐刷刷射向阿娇翁主。
“羊羹?”娇娇翁主将注意力从宠物兔身上挪开,莫名其妙看着长嫂和其他人。
在姱表姐的示意下举筷,
夹起块羊肉,
放到碗里的食匕上,
再用食匕优雅地送入口中,
慢条斯理嚼了,咽下,馆陶翁主阿娇全无半点勉强和不悦地给出评价:“可!”
听得此话,左兰长长舒口气。
后知后觉的陈须与妻子刘姱互相对视,心照不宣地笑了。
馆陶长公主家的阿娇翁主是长安城公认的精于美食,被东西两宫从小惯出来的挑嘴难伺候。任何食物,只要稍有不对,绝不入口的。
皇宫中甚至拿‘娇娇翁主进食多少’作为给御厨评定待遇等级的标准了!
也因此,
凡娇娇翁主肯动口吃的,必是人间美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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馆陶长公主厌恶地闭上眼睛。
‘瞧这顿饭吃得……’
王主姱竭力掩饰住不满,特意放柔了声音劝弟媳妇栾瑛:怀孕后即使感觉不舒服,还是应该尽量多吃,太挑食会影响胎儿健康;只有各种食物都吃,无论是对孕妇还是对腹中的孩子都好。
栾瑛正为小姑子拆自己的台不高兴,听了大嫂的话,想也不想就反口驳道:“长嫂何以得知?长嫂……至今……无出矣!”
刘姱一下子噎住,灰头土脸地坐回去。
阿娇惊得瞪圆了眼睛——就算她与姱表姐一直以来磕磕绊绊、就没太对眼的时候,也觉得这话说得过分了。
“贞明!”陈二公子急切间改用‘字’称呼妻子了,同时大声向大嫂道歉。
刘姱瑟瑟地笑笑,闷闷地直道不要紧——听说,听说!怀孕早期,孕妇总是很情绪化的。
‘还……早期?’馆陶翁主阿娇对着二嫂早就挡不住的腹部,嗤之以鼻。
“左兰!”
馆陶长公主不耐烦地挥手,命执事去把次子桌上的羊肉换掉,再上新的;后面如果仍旧不满意,就再接着换……直换到隆虑侯夫人满意为止!
执事左兰忙不迭地答应,逃命般跑出去了。
楼阁内静了许多,呼吸都几近可闻;大家似乎都没了胃口,敷衍了事地吃着。
用餐毕,馆陶长公主漱完口,接过侍女捧上的丝帕试试嘴角。接下来,冷着脸用淡淡的语气告诉众人,栾夫人孕期诸多不适,显然已经不能胜任照顾夫君的重责大任。堂堂隆虑侯,跟前不能没人服侍;申屠家的姑娘既然已经说定了,就提早进门吧!
话音未落,栾瑛大惊失色,臃肿的身子微微颤动。
“阿母!恕儿直言……”
陈蟜迅急离席,向母亲深施一礼,连称他不想那么早纳妾。
帝国第一公主弹弹指尖,一派云淡风轻。不过是纳妾,早些晚些有多大区别?反正人都定下了,横竖要进门的。或者,难道,还有人想反对和申屠家的这门联姻?
说着,凉凉地瞥小儿媳妇方向一眼。
栾瑛泪眼汪汪,茫然四顾……
陈须权当没听见,他很忙,非常忙,他家阿姱不喜欢在食物里吃到杂质,所以他得专心为妻子从羊肉里剔骨头。
阿娇冲侍女招招手,提前要了果盘——胡亥吓到了,到现在还蔫蔫的。新鲜香甜的苹果和水梨应该能稳定宠物兔的情绪。哎呀,兔子就是天性胆小啦!
陈蟜还在行礼,一个一百一十度鞠躬:“阿母,儿不愿……”
馆陶长公主挑高了眉毛,神色变得不善:“陈蟜,汝欲……抗命?”
连名带姓称呼亲生儿子——大大大大不妙啊!
陈须停手;
刘姱抬起头;
阿娇放下兔子。
侍从们自动自发低头缩脖子。
隆虑侯陈蟜毫无退意:“母亲,请恕儿之罪。”
“恕罪?”
长公主一阵冷笑:“陈蟜,大胆!汝心中有妻而无母乎?实乃不……”
后面的‘孝’字还来不及出口,
阿娇突然搂着胖兔子站出来,三步并作两步风一样蹦到长公主怀里:“哦,阿母,阿母……”
搂着母亲的胳膊,娇娇翁主象发连珠箭似的提要求,语速快得谁都插不进口:
仲春要到了,娇翁主她打算为皇帝舅舅备份礼物,装香料的香囊。如今图样已经选好,匠人也已经妥当,想来想去就差些做装饰的红玛瑙珠,想问母亲讨要些。
听到事关皇帝弟弟,长公主的关注中心无可避免地被转移了——只要涉及天子,就没小事。
长公主很好奇,阿娇要找的到底是什么样的稀罕玛瑙珠?
别人不知道,馆陶皇姊却晓得这个女儿打小从天子皇太后还有诸多长辈手里接过的珠玉珍宝数不胜数,而且还有进无出,积累到足可以开几间珠宝铺了。
玛瑙虽然珍贵,但在长公主眼里实在称不上珍奇。她可不信女儿的库藏里会缺玛瑙的珠子。
娇娇翁主甜美的笑声在屋宇中飘荡,有如清风中摇曳的响铃。送皇帝舅舅的献礼,当然不能是平常多见的玛瑙品种咯!她的想法是用战国红来点缀装饰,以表现大汉皇家的悠远高华。
二公子听了,不住地点头。
栾瑛一头雾水,完全的不明白。
陈须想想,做恍然大悟状:“善!”
王主姱更是拍手称绝:“阿娇,妙哉,妙哉!”
‘战国红’是红色的一种,不鲜亮,但有种难以言传的高雅隽永意味。春秋战国时期,各封建邦君和夫人们极喜欢拿来做配饰。
于是,这种颜色的玛瑙在那几百年中基本开采完了,自战国中期后就极少有新品出现。
阿娇手里的珠宝虽多,文物却不多——可以理解,通常没人会给正值青春少艾的女孩送些古古旧旧陈年老物——所以,只能向母亲大人求助咯!
“啊,阿娇,阿娇!”
长公主想清前前后后顿时了悟,伸手去捏女儿的鼻子——这丫头,肯定是早就惦记上长公主收藏的战国霍国夫人的颈链了,想拆了去装饰要送给天子的香囊。
娇娇翁主笑到花枝乱颤,扯着母亲的袖管摇啊摇,软软糯糯地求着:“阿母,阿……母啦!”
胖胖兔也不闲着,煞有介事地叼住长公主另一只袖子,起劲地晃啊晃。
给这一大一小两只活宝缠住,
长公主的心都化了,哪还有反对的意思,不一会儿心甘情愿地无条件投降!
安顿好宝贝女儿,回头再看看心爱的小儿子,馆陶长公主也就没了较真的兴致。
“未料……”
面对一脸戒备、护妻心切的爱子和摆出副委屈可怜相的小儿媳栾瑛,馆陶长公主欲言、又止;许久,才无力地摇了摇手:“罢了!罢了!!”
===================================================二零一三年七月二十日,上海
120惊闻()
夜幕;
漆黑漆黑的。
寥寥的星光在天上闪闪烁烁,时有时无;
一弯钩月挂在半空,无精打采地俯视着苍茫人间。
阿娇从母亲的院子里出来;没有回自己的闺阁;而是转向二哥陈蟜的东跨院。
“翁主,小心;小心!”
端木女官凝着眉头;一边扶着小贵女;一边不住提醒提灯侍女小心脚下。
不当心不行啊!
这段时间隆虑侯的东跨院大兴土木,空地、廊下和走道上各处都堆了建材和半成品构筑;严重影响通行。尤其现在是晚上了;光线昏暗;头上那点月光和没有也差不了多少。
可惜,千小心万小心,还是出了错。
“哎呀!”一个侍女踩到截不知该用在哪儿的雕花榫头,脚下崴崴,人立刻就站不稳了;还好旁边一个内侍手疾眼快扶了一把,才勉强没摔倒。
可即使这样,侍女手里的镀金栏素纱灯还是甩手而出,砸到路边的假山石上——转眼间火星跳跃,纱裂灯坏!
“马二女!”端木女官动作飞快地挡在阿娇翁主前头,同时冲丫鬟立起眉毛。都前前后后提醒多少次了,怎么还这样冒冒失失的?摔了盏宫灯固然不值什么,但里面的火油若是溅出来,伤到翁主,谁担待得起?
姓马的侍女吓得瘫软在泥砖地上,眼泪儿在眼眶里转转,滴滴答答落下来:“呜呜……呜……翁主……”
“端木……”娇娇翁主拉拉端木女的袖子,阻止了女官接下来的教训。
‘笨手笨脚的……带着这帮子人,真啰嗦!’
看看噤若寒蝉的侍从们和前头不算太远的小院门,娇娇翁主干脆甩开侍从们,自顾自往前走。
边走,还边嘱咐端木女官带其他人在外头等候,不用跟进去了——她不过是找嫡亲哥哥说两句话,商量商量如何操作西市坊门改建的事儿,犯不着身边围一圈子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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跨进小院的门,馆陶翁主阿娇同样命令二哥的手下们不用跟着来,也不用去通报。她自己进去就行。
馆陶长公主官邸的东跨院和西跨院结构相仿,都是由几个大小不一的院子组成的套院。
陈二公子本应带着新夫人住在东跨院正中央的楼阁上;那座四层楼阁是东跨院的正房。
不过在才上任不久的隆虑侯夫人栾瑛坚持认为这座楼陈旧了——或者,实话实说,是嫌不够新颖不够华丽?——非要重新装潢并改建后,夫妻俩就只能暂时搬进了东跨院东南头的一处偏院。
也由此,阿娇翁主没两步就听到二哥二嫂的谈话声也就丝毫不奇怪了。
偏院原就是给管家执事预备的,地方小,又是平房;通风窗开着,配上栾夫人那一点不加克制的高音,真是想要忽视都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