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女云七-第3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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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恩怨纠缠,只怕正是如此——无非恪职抑或道义,其间诸多无奈苦衷,又及私心情愫,更添执妄贪婪——此间孰对孰错,早已无从分辨。
五十 海东生白鹰(1)
拂晓。
阿七和衣蜷在寝帐一角,却有一样与往日不同——只觉被人沉沉压着,直压得腰腿酸麻,几次使力不得挣脱。心中不耐,反手向肩后探去,果然抓住一缕长发,猛然一扯,未及听到痛呼,身后男子就势将她整个压在身下。
阿七不惊不躁,只懒懒说道:“放我起来——”
男子却只管将两手抚上阿七身前。
阿七此时心中着恼,立时亮了指甲,向男子面上挥去。
暄果然松手,口中却低声笑道:“倒从未见过如你这般不识风情的呆女——”又见她起身慢慢整理衣饰,便忍不住问道:“可是要去见那鹰户?”
“不错。”
“这个时辰,那祁人早已放鹰去了。”此时暄亦是和衣,倚在衾被之上,“稍后我与你一道骑马去找。”
阿七却不肯信,口中无语,只掀了毡帐出去。
天光尚浅,草原俱是一片黛色,其上雾霭氤氲。遥遥垂落的天幕,半边靛蓝,半边却隐隐透出火色霞光。
阿七不曾寻到昨晚的牛车,那祁人亦无踪影,便向马厩而去。待行至围栏跟前,却见昨晚那祁国王使、赵暄所说的坦鞑,正与几名侍从一起,许是在谈论那单独圈着的黑色儿马。其间倒有几名隋远的亲卫,瞧见阿七,俱是不理不睬。
阿七扶了扶颊上的假面,走到一侧的马圈门前,指了自己的白马,对那当值的军士说道:“有劳这位大哥,帮我牵那白马出来。”那军士自是识得阿七,见她竟是独自一人,无人跟随,当下便有些犹豫。此时跟在坦鞑身边的一名隋远亲卫便走上前来,语气冷淡:“公子既吩咐了,便照办吧——且牵两匹出来。”
阿七不再多言,只立在一旁静静等着。余光却见那坦鞑与一众祁人回过头来,显是在细细打量自己——心下暗道,昨晚赵暄命自己戴了假面,与他一道去中帐见这些祁人,莫不是暗中试探他们见了假面作何反应?
正自失神,白马已被牵了出来,尾鬃轻甩,似是有些犹疑,将鼻子伸向自己脸侧。阿七心底一软,抬手将它拍拍,动作有些柔缓,便听身侧侍卫轻嗤一声。
阿七也不理会,顺势又抚了抚白马脖颈,将眼望去,不远处便是一人来高的圆木寨墙。明知营地之中不可骑马,却仍是点足入蹬,跃上马背。将眼扫向身后,那侍卫牵了一匹黄骠马,寸步不离。
白马已是多日不曾见着阿七,此时小小一个踏步,忽而跃起空踢,倒将阿七唬了一跳——稍露慌乱,周遭男子立时哄笑起来,其间祁国男子亦当阿七乃世子男宠,本就不屑,又见其生得瘦俏,更是讥笑不已。
阿七不以为意,只暗自笑骂白马一句,心念微动,当下轻抖缰绳,就近慢跑两圈。
众人不知阿七究竟何意,只当她骑术拙劣,却敢现于人前,大笑过后,渐次面露鄙夷之色。
那侍卫跟在阿七马后,更是不耐。不多会,却见那阿七渐渐靠向寨墙,离那围栏十数丈之外驻下马来。正门离此处却远,众人只当阿七不意离开营地。侍卫便冷着脸,牵马上前,脚下不紧不慢。
此时赵暄将将到了此处,笑眼望向阿七。身后季长亦觉此番阿七骑马,丢了世子的脸面,便低声问道:“若是将军见了,必要苛责,不如命人将公子的马牵回来?”
暄只轻笑不语,缓步踱至马厩跟前。待要与那坦鞑寒暄两句,只听身侧有人惊呼一声,心中一沉,立时回头望去,却见那阿七早已纵马跃出篱障,身影渐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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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一 海东生白鹰(2)
此时那侍卫飞身上马,冲至寨墙近前,无奈黄马嘶鸣一声,竟是不敢跃起,唯有止步不前。
只见赵暄怒声喝道:“还不快追!”众人不意竟有如此变故,此时方回过神来,急忙牵出马匹,除却几名自恃骑术精湛的亲卫策马跃出寨墙,其间亦有两名祁人跃马而出,余者皆是自营地大门追将出去。
一阵喧嚣过后,马场边立时变得有些空寂。眼见那世子一时竟似失了方寸,坦鞑便有些意趣盎然,忽而笑道:“不想此人骑术却好,许是追不上了!”
一语将落,果见赵暄眼中明灭难定,即刻向围栏之中骑了那纯黑儿马,无暇理会坦鞑一闪而过的惊异神色,携着一阵疾风,转眼跃过围栏,继而跃出寨墙,飞驰而去。
坦鞑稍一迟疑,亦是骑马追了出去。
待隋远与一众侍卫赶到马场,只余下马圈门前当值的士兵。问清缘由,隋远眉头紧锁,终是不发一言,拂袖而走。
却说那阿七趁众人不备,跃出围障,原本无意脱逃,此时旷野之上纵马狂奔,一颗心竟好似囚鸟冲出樊笼一般,激荡莫名。而那白马,似是识得来路,一味向南疾驰。眼前晨霭渐渐淡去,阿七索性不再思量究竟能跑出多远,身后有无追兵——只管一路逆风南行。
不多时,遥遥望见前方正南不远,似有一高一低两个人影,缓缓向着自己而来。离得稍近些,耳边隐隐传来男子的呼喊:“乌勒——乌勒——”继而又是一个女声,嗓音清稚:“阿哈——”
阿七只觉心口好似被人揪住,猝然回头,却见一骑黑马已旋风而至。此时唯有将牙一咬,即刻掉转马头,继而向西北方奔去。
暄心知阿七已是无法逃脱,便放慢速度,跟着她足足奔出数里,终是见她缓缓驻下白马,在马背上俯下身去。
此时东边天际已是万丈霞光。眼前女子白衣白马,亦是染上一层霞色——暄恍然间却忆起,京城西郊,万树桃花盛放,花色灼灼,正如眼前这云霞一般。
陆续有侍卫赶来,暄微微扬起手臂,众人便勒马立在十数丈开外,不再近前。
双目轻眯,望着漫天云霞,静立片刻,暄终是策马上前,此时却见阿七依旧戴着鬼面,下颌处不断有泪水滚落。
暄将她自白马背上抱起,放在身前,与自己共乘一骑。
阿七任由他拥着,唯有静静哭泣,悄无声息。“今时今日方才想起,我早便见过你。。。。。。将将那祁女唤你作哥哥,还有人唤你‘乌勒’。。。。。。”只听他喃喃说道,“‘乌勒’。。。。。。可是‘云霞’之意?”
阿七默然无语。此时又听他低声叹道:“。。。。。。我不会为难那两人,放心便是。。。。。。”
五十二 海东生白鹰(3)
暄抬手摘下阿七的鬼面。背对自己,看不到她的神情,只有将手向她面上轻拭,指间冰冷,皆是泪渍。
轻拍儿马,缓缓向北折返,胸中晦涩难明——难道就此放她远去?却是心有不甘——右手挽缰,左手环上她的腰间,渐渐收紧,低头附在她耳侧,迟疑再三,终是悄声说道:“许有那么一日,我会随你一道离去。。。。。。你,莫要心急。。。。。。”
泪水复又涌出,隐入发间。有风轻至,身后男子那清泠之气,全然不似熏香,只在阿七鼻端萦绕回转,渐又淡去。左手缓缓伸至自己腰侧,将将便要触及他的手背,却好似听到心底无端一声低喟,到底滞在半空,黯然作罢。。。。。。
隔着濛濛泪眼,好似只在一夜之间,原上已是芳草离离。鹅黄色的蒲公,犹如繁星,缀在无边碧毯之上,遥遥铺向天际。
空中传来几声鹰唳,继而却响起一支笳曲,映着霞光,少了几分凄凉,只觉温婉动听,使人沉醉。
“你可知这曲子。。。。。。”男子骑在马上,低头在她耳侧轻喃,一如那晚为她织出幻境之时,嗓音变得魅惑而低缓,“。。。。。。原上花开。。。。。。醉边城。。。。。。”
止了泪水,神思渐次恍惚,倚在男子胸前,口中跟着他喃喃道:“原上花开。。。。。。”
。。。。。。这许是暄对她所讲,唯一一则美满情事——牧羊祁女,北衍茶商,原上花开之时,一见倾心,定情于北地边城——只由这醉人笳曲,娓娓道来。。。。。。
和风轻暖,如若能使光阴停滞,此刻便想就此睡去——只可惜,笳音戛然而止,耳边响起尖利的呼哨。阿七睁开双目,几只白羽猎隼,自半空中低低掠过,向着呼哨响起之处,疾飞而去。
此时暄突然抬手取下阿七束发的锦带,长发即刻自脸侧散落,掩上如玉容色。继而便是坦鞑策马而来。
坦鞑目光在二人身际稍作停顿,见那二人皆着玉色轻裘,俱是束腰窄袖,发如莹墨,肤如初雪——英气难掩,却也温润隽然。
坦鞑先便暗叹——这北衍南风,想来只怕亦是美色缱绻,韵致无边。当下却也不作多想,将眼紧紧盯着赵暄,笑容倒有几分意味深长,“世子与这公子,果然俱是好身手!只怕连隋将军,此前亦是不知,世子竟可驾驭这西炎儿马吧?”
阿七长发遮面,那坦鞑一番话,却也听得分明——方才经由自己惹的一番祸事,只怕这赵暄苦心多年,无奈一朝却现于人前。
不料只听暄扬声笑道:“王使竟然不知?犬马声色,小弟无一不精!”
坦鞑闻言,不置可否,只是放声一笑,又将手遥遥指向天际,“坦鞑带来十尾斑羽雪隼,俱是产于海东,此番献与衍帝。若世子与公子喜欢,可先行选出两尾。”继而将目光投向阿七,“不知公子——可曾听说过海东猎隼?”
五十三 海东生白鹰(4)
坦鞑一面说着,将眼盯着阿七发间微微露出的疏朗眉峰,又及淡色双唇——唇形柔美,并无太多血色。
阿七心中低叹一声,无奈开口,淡淡笑道:“祁山藏雪狐,海东生白鹰——在下确曾听闻,亦是心向往之。”
“公子说得不错!唯有海东雪隼,方可称之为白鹰——击如千钧碎石,迅如疾雷厉闪!出身高贵的勇士,才得佩其尾羽。不过——”说到此处,坦鞑话锋一转,“见到公子,倒让坦鞑想起祁山雪狐——传说雪狐性灵而魅,晦朔交替之夜,幻化人形,却是男生女貌,俊美异常——”
“谢王使夸赞——”只见赵暄笑着将坦鞑之言打断,“如此,小弟亦不作虚辞,且与王使去瞧瞧那雪隼吧!”说着便抬手请坦鞑先行。
身后众人策马缓缓跟上。
而阿七经方才那一哭,加之赵暄一番私语,至此始觉心中清明,索性将诸多纷扰暂且丢开,亦不理会众人神色,只管蜷在赵暄身前,眸光穿过发间,遥遥望着风中碧草繁花。
忽而想起一事,开口低声问道:“那以血祭湖的女子,实则应是男子吧?”
只听赵暄自胸中发出沉沉笑声,“你竟能想到是灵狐血祭?不错,海眼玉镜,以血祭之,可使水草丰泽;而晦朔之交,湖中现出的,正是由灵狐幻化。而我所知的,却是化成一女子——既是幻化,男女又有何区别?不过传说而已,千百年来,口口相传,其间必有出入,又何必当真。”
“祁人却也当真。”阿七想起,乌末提及雪狐之时神色肃然,不禁又道,“祁人都说雪狐庇水,将其视若神明,皆是虔诚以待。”
暄便笑问:“你也信么?”
阿七摇头道:“神明之说,我虽是不信,却不妨诚心敬之,不做那有意亵渎之举。”
暄心知她言下所指,却是衍国贵族谋取雪狐狐皮,引发两国纷争一事——当下不欲与她多言,只一笑作罢。
而说起此番,除却季长,赵暄只带了四名亲卫,作为近侍随行;此外皆是隋远亲兵,出关后另有雁鸣驻军副将佘进,带领两千兵勇沿途护送。
先时隋远与佘进的手下,虽是面上恭顺,暗地里并不将这纨绔世子放在眼中。此前赵暄暗夜命亲卫牵了儿马,随自己前往玉镜,并无旁人知晓。时值今日,众人方知世子竟是深藏不露,即便阿七亦是骑术上佳——军士尚武,一众侍卫这才对赵暄心存臣服之意;而此后见了阿七,亦是客气许多。
若说这赵暄与阿七,此中性情却也十分相似,旁人真心顺服也罢,暗中鄙夷也罢,倒俱是不以为意,行事皆是如常。
而此时一行人行至离驻扎之地不远,便见一祁装男子,肩头左臂各立一只猎隼,上前行礼。
坦鞑与赵暄先后将马驻下,坦鞑便对暄笑道:“此人是我祁地最好的鹰户,在你们衍国猎户之中,亦颇有些名气。若说熬鹰,只怕无人能及!”
五十四 海东生白鹰(5)
阿七闻言,探身自赵暄身前望去,只见地下单膝跪着的,果然便是昨晚那男子。不同于昨晚,男子一头乱蓬蓬的长发,现下用一根皂色布绳结在脑后。阔额英眉,风霜难掩,年岁却不算太大。
此时按着坦鞑的吩咐,那男子起身上前,擎起手臂,将那雪隼呈在赵暄与阿七面前。
暄稳住儿马,与阿七一道望去,只见雪隼立在男子臂上,青喙金爪,通身白羽,而尾羽之上则覆有点点乌斑,看着竟也乖巧。
阿七便随口问道:“它叫什么名字?”
男子便答:“乌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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