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仁杰断案传奇-第17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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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如何找出那串珍珠项炼,揪出幕後的主使者?
第一章
黄昏,细雨霏微,碧森森一带松林子缭绕着一团一团黑云。半日都不曾见着个人影。黑云沉坠在树梢头,酝酿着大雨。狄公策马在林间急匆匆穿行,时正夏日燠暑,全身衣袍早已湿了,脸面上汗珠雨珠流成一片,浓密的长胡须缀着水珠一闪一闪,亮晶晶的。马蹄践踢着枯箨败叶,时而溅起一串串污泥浆水,散发出阵阵霉烂气味。成群的蚊蚋围上狄公人马,嗡嗡咿咿,驱之不散。
(燠:读‘玉’,箨:读‘拓’——华生工作室注)
狄公自怨自艾半日,悔不听客栈店主的指点,一路上只贪看风景,竟迷失了道路。天黑之前倘赶不到清川镇,只得在这林子里野宿了。想到此,心中叫苦不迭,叹了口气,抽手解开系在马鞍座后的葫芦,仰脖“咕咚咕咚”地饮了几口。葫芦里的茶水尚余微温,喝在嘴里却有一股陈腐之昧,狄公不禁皱起了眉头。
猛地一阵橐橐蹄声,前面林木间悠悠晃晃闪出一骑。骑者模样与他仿佛,鞍座后也挂着个大葫芦。系着根红丝带。宽大的黑衣袍里套着一个佝偻的身躯,胡须花白。待再细看,那坐骑却是一匹瘦骨嶙峋的老青驴,驴背上还架着两杆长枪。狄公不由紧握住腰下佩着的雨龙宝剑的剑柄。
(橐:读‘陀’,伛:读‘于’——华生工作室注)
狄公策马上前,拱手道:“丈人拜揖,在下这林子里走迷了道,面前这路可是通往清川镇?”
那老人在驴背上慢慢张开眼来,好奇地望了望狄公马鞍后的葫芦,半晌乃笑道:“大夫顺这路走去,可得要绕大弯了。老朽正无事,指引你一段吧。”
狄公自忖,那老大瞅着自己的葫芦半日,必是将自己认作走江湖的郎中了,赶忙道了声谢,又笑道:“恕在下一唐突,思想来丈人亦是个大夫了。”
(忖:读‘存’——华生工作室注)
老丈呵呵大笑:“老朽只是个云游四海的道人。”说着拍了拍驴背上的葫芦,“这葫芦是空的,怎比你那葫芦埋藏了许多灵药呵。老朽只是喜欢这葫芦,故常佩带在身边,这里的人都唤老朽作葫芦先生。呵呵,正是‘柱杖两头悬日月,葫芦一个藏山川’。”
狄公唯唯。
葫芦先生又道:“足下语言,不似江南人物,莫非也是云游到此。”
狄公首肯,只不言语。心想既然这老人是个尘俗外的道士,似也不必认真与他披露自己的身份。
葫芦先生又细细乜斜一眼狄公,嘴角浮起一丝不易觉察的微笑。
(乜:读‘灭’——华生工作室注)
两骑一先一后走了十来丈路,葫芦先生忽回头道:“大夫,我们顺路先去河边走一遭,大清州里刚捞起一个人来,或许并未淹死哩。”
狄公答应了,策马跟上葫芦先生。
不一刻,果然转出了松林子。林子外一带长堤,长堤外鱼塘桑林笼罩着朦胧的晚霭。一望林木丰茂,川泽广远,佳气郁郁,风景十分秀丽。他们沿着长堤走了一节路,便到了大清川的河岸。
岸边的鱼市早散了集,宽阔的码头上围着一群神色慌张的百姓。一小队军健正在那里吆喝着驱赶人群,一匹高头骏马在岸边巡走,马上端坐着一位剽悍的校尉。
葫芦先生小声道:“官府已派人来,看来毋需你我操神了。大夫,既然到了这里,我们何不也上前去看看热闹。”说着翻身下驴,从驴背抽出两根拐杖支着身子,蹒跚步子挤进了人群堆里。
狄公心中暗笑:“我还认作是两杆长枪哩,却原来是个跛仙。”
围观的众人似乎都认得葫芦先生,纷纷让出一条道来。
“葫芦先生,戴宁这后生前日还好端端的,一时三刻竟吃人害了。”有人低声耳语葫芦先生。
狄公在一株古柳边系了马,又将葫芦先生撇下的青驴牵过一并系了,也挤到了人群中。
四名军健正在用力将人群推搡,不使他们挨近尸身。狄公挤到跟前一看,不禁一阵寒噤。
死者显然生前横遭拷掠荼毒,百般摧残。被烈火烤炙而糊烂的皮肉因浸水过久露出白骨,十分狰狞可怕。双手已被剁下,与臂膊尚未断绝,粘贴在血涔涔的衫袖内。肚腹切开,五脏六腑历历可见,污浊的肠子坠流于肚胯下,臭秽不堪。一全兼行忤作的兵曹正围着尸身认真验查。
忽见一个精瘦干瘪的经纪人挤进来大声叫道:“那厮胳膊上的行囊包袱是我的:他偷了我的银子,不得好死。”
兵曾从尸身肩下揣下一个粗蓝布包袱,他鄙夷地瞅了那经纪人一眼,却把包袱递呈给马上的校尉。
狄公正疑惑地看着那经纪人,葫芦先生用胳膊肘掣了他一下、轻声道:“那人是青鸟客店的魏掌柜,死者便是他店中的帐房,名唤戴宁。”
狄公见魏掌柜身旁还站着一个娉婷的女子,约十七八岁光景。虽穿扮粗陋,却是水灵灵的十分秀气。
校尉终于发命令了:“将尸身权且抬回军寨,青鸟客店的魏成和两个发现尸身的渔夫一并押去军寨,等候勘问。”
兵官指示几名军健用担架抬起戴宁的尸身,又押了魏成及两名渔夫沿一条青石板大街向军寨营盘走去。
人群散了,狄公去向那株柳树解缰绳,一面一问一葫芦先生:“死者是镇市上的百姓,这案子如何解去军营鞠审?”
(鞠:读‘居’——华生工作室注)
葫芦先生道:“大夫有所未知,这大清川上有一幢著名的皇家行宫,唤作‘碧水宫’。故这里清川镇上下一应军民政务、刑名官司都归驻守这里的御林营军寨管摄,适才那骑高头大马的便是营盘里的军司校尉。——罢,罢,大夫既已到了这清川镇,那一条青石板大街一直向南,便是镇上热闹的市镇。那里有两家大旅店,一家叫九霄客店,另一家便是出这命案的青鸟客店。大夫自顾去投宿,老朽这里告辞了。”说着用手拍了拍那青驴的大耳朵。青驴转过身踅入了一条狭窄的小巷,瞬间便不见了影踪。
“狄公牵着坐骑沿青石板大街慢慢行来。见街隅角处有一铁匠铺兼营马店,狄公赶紧将马牵入铺内,给铁匠一把铜钱。要他检刷一下马蹄,好生喂点麸料,牵去后展拴了,翌日了早他再来领取。
狄公原打算路过这清川镇,好好颐养两日,钓钓鱼,逛逛风景名胜,不想暴露身份。谁知自见了戴宁的尸身,心中又久久平静不下来。他很想知道军寨里的那位军司校尉如何审理这桩人命案。且走且思,不觉竟走入了一家茶肆。
茶肆里人声鼎沸,茗烟缭绕,一桌一桌闲极无聊的茶客正在律津有味地议论着今天的惊人新闻。狄公拣了一副座头一屁股坐下,茶博土殷勤上来侍应,不一刻便端上了一盅新沏的香片。——茶客们谈论戴宁的话,片言碎语偶尔可听着几句,都不真切,大抵是说戴宁不会偷魏成的银子,又说他死得太惨等等。狄公想到投宿的事尚未定妥,不敢久坐,胡乱呷啜了几口茶水便赶紧出了茶肆,急急往市廛闹热处走去。
(廛:读‘潺’——华生工作室注)
市廛在御林营军寨的南头,一路行来见车马骈阗,人烟辏集,店肆如林,如那州府一般,十分的繁华。走过军寨的辕门时,狄公忍不住好奇地抬头细看了一眼高耸的堡楼,恰正与高高站在雉堞边巡视的兵曹打一照面。——那兵曹便是头里在码头上验尸的忤作。”
(骈阗:聚集在一起;骈:读便宜的‘便’,阗:读‘田’;辏:读‘凑’——华生工作室注)
狄公刚待要离开军寨辕门,那兵曹却已下来堡楼,迅步走到了狄公面前:“且慢,军司邹校尉要见先生一面,卑职在此恭候多时了。”
狄公吃一大惊,那兵官已伸过一条胳膊来将狄公拉到了堡楼的石梯下。见他轻轻吩咐了值番的营卒几句,便指示狄公上楼。狄公不由自主地服从了,没爬上三四级石阶,只听得背后“咣啷”一声,那营卒已将堡楼的铁门关合。又重重地挂上了一道胳膊般的大锁。
第二章
狄公随兵曹盘旋着石梯而上,来到一衙厅门首。那兵曹去两扇朱红槅子的铜环上轻轻拍打了两下,门开了,走出来相迎的果然是少间在码头上见到的那位剽悍的校尉。
“狄县令大驾惠临,真可谓蓬荜生挥,只恐寨小,不堪歇马,晚生这里恭候多时了。”邹校尉堆起一脸笑,轻声又道:“晚生姓邹,名立威,忝居军司卑职。”一面又吩咐:“柳兵曹权且退下,今番由我自己款待狄县令。”
狄公愕然:“足下如何认识我来?”
邹立威嘻嘻一笑:“在京师时曾见过一面,狄县令哪里会记得我一个小军官。再说,今日码头上时,你正站在葫芦先生的身旁。狄县令此番来清川镇,莫不是有公务在身,又不便张扬,故此微服装扮。”
狄公道:“公暇之余,念慕这大清川山明水秀,景色宜人,只巴望来此约两天鱼,休歇休歇。我的亲随干办乔泰、马荣被后山七里庄的庄主留下,协助那里打野猪哩。两天后他们便来这里与我会齐,共回浦阳。故尔不敢扰惊地方,徒滋风波。”
邹立威又笑:“狄县令还有这等闲情逸兴?敢问你这葫芦来历。”
“下官路过关帝庙村时,一老圃殷勤赠的。这炎热夭气行路,正可盛备凉茶。不意竟连那葫芦先生都错认了,只道我是走方的郎中。邹校尉可知道那葫芦先生的底细,下官见他行踪多有些蹊跷。”
邹立威答言:“这位葫芦先生端的是个高土,来这清川镇也有二、三年了,自向松林深处结一茅篷居住,修养真性,绝少与人往来。市镇上人都认得他,只不知晓他的来历。”
狄公抚须良久,乃问:“不知足下唤来下官有何事吩咐。”
邹立威正色道:“狄县令或有所听闻,凡往来于清川镇的士民客商、百工技艺人等均须在军寨注册备案,朝廷久有明文典律。如今皇上三公主驻辇碧水宫,这清川镇一带盘查尤严,或有违禁触律的,惩罚极是严酷。今日我见狄县令既是走方郎中装扮,又不愿披露官身,不如就以我的一个京师老友的名衔注册备案吧,遇有巡了也兔去许多罗唣盘诘。”
狄公嘿然,心中不由云升雾罩。
邹立威转吭叫了一声:“柳兵曹!”
柳兵曹应声进来衙内,恭敬递呈上一折柬。狄公接过一看,原是一大红名帖,上书“京师大夫梁墨”,背面加盖了清川镇军营的印戳和朱批日期。心中亦恍惚明白,叠过便纳入袖中。
邹立威忽喟然发叹道:“狄县令此番来清川镇作客,晚生倘有疑难,也好有个请教。”
(喟:读‘馈’——华生工作室注)
狄公忙问:“只不知足下遇着了什么疑难?”
邹立威蹙起眉头:“不瞒狄县令说,自从三公主驻辇这碧水宫,三年来晚生为这地方靖安疲于奔命,席不暇暖,耗尽了心血。这三公主是皇上最宠爱的女儿,她在这里稍有不测,我们如何担受得起?”
狄公疑惑:“难道碧水宫内之禁卫也是足下的公务?”
“不,不,晚生只管辖清川镇水陆衙司的公务,碧水宫内尚有三位大人分掌宫禁。最高的官儿便是总摄宫内监门大权的内承奉雷太监,其次是宫掖总管文东和翊卫中郎将康文秀。——康将军乃正是晚生的上峰。”
(翊:读‘艺’——华生工作室注)
狄公道。“我见这清川镇水陆便利,物丰民阜,百姓安居乐业,正所谓太平盛世景象,民俗敦厚,古风犹存。足下可垂拱而治,又何忧愁之有?”
邹立威摇了摇头:“狄县令所说甚是,这里清川镇固然久不见有小偷、乞丐、娼妓,但却难保没有胆大妄为的巨奸大慝窜流于此,滋波兴浪,困扰地方。”
(慝:读‘特’——华生工作室注)
狄公点头频频:“足下莫非指的是青鸟客店那戴宁的人命案?”
邹立威苦笑一声:“那戴宁是在邻县的山路上被歹人杀害的,尸身抛入大清川,顺流漂到了清川镇。这事晚生尽可推诿,移文申报邻县问理。”
狄公不解道:“那魏成、戴宁的青乌客店不是明白开在清川镇上的么?这人命大案怎可一推了事,贻误侦破。”
邹立威看了狄公一眼,笑道:“对了,这里有几样东西是从戴宁尸身上搜得的,也一并移交过去,”他用手指了指桌上的一折地图、一把算盘、一叠名刺和一串铜钱。
狄公展开那折地图,见地图上标明从清川镇至邻县十里扑铺的山路涂画了一道粗粗的朱墨。
“狄县令,戴宁那厮偷了魏成的二十两银子正是沿着画了朱墨的这条山路潜逃的。魏成是这里出了名的悭啬鬼,缠住我非要赔偿他的那二十两银子不可。狄县令,劳烦你先将这把算盘并一串铜钱拿回青鸟客店还了他,不然他还会诬我邹立威瞒藏了他的店业家当哩。”
(悭:读‘千’——华生工作室注)
狄公依允,将算盘纳入襟怀,又用小指勾了那串铜钱,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