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光喜事-第4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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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事五十六
裴凌南坐在房中翻看书卷,心中却不宁静,风从窗外吹进来,几乎要把烛台上的灯苗吹灭。裴凌南忙拿手掩住,皱眉看了看窗外。时间快到了,秦书遥能准时赴约么?
她刚这么想,门忽然被人大力地推开,一个人走了进来。
她见不是秦书遥,而是越香凌,十分意外。越香凌笑了一下,眼神飘向门外。
裴凌南见他眼神飘忽,以为还有什么“意外”在门外。门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之后,一个戴着风帽的人站定在门口,他伸手把风帽掀到脑后,裴凌南惊得连退三步,差点把身后的椅子尽数碰倒。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她大骇,说不出心中是什么感受。
赵显跨进门来,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越香凌行了个礼,就逃也似地退出去了。关门的时候还不忘叮嘱,“皇上,不能耽搁太久,臣会尽力争取时间。”
大门关上,赵显逼到裴凌南的身前,裴凌南一直往后退,最后整个人贴在了墙上。赵显伸手把她困在两臂之间,眼中有一团烈火。
他很少发火,甚至是从不发火的。至少裴凌南认识他这么多年以来,都没见他红过脖子。但好脾气的人一旦发起火来,就像被逼急了的兔子咬人,有些额外的可怕。
裴凌南闭着眼睛,缩着脖子,等从他嘴里出来的狂风暴雨。可是半晌只听他吼了一声,“裴凌南!”
“你先别生气,先别生气啊!”
“裴凌南!”
“我听到了!”
“你竟敢回来!你……”他气急,却想不出一句骂人的话来,脸憋得通红通红。
罪魁祸首便好心情地笑了。
赵显神色缓和了一些,换上了一副故意很凶,实际上却更像是抱怨的口吻,“你还敢笑。真的以为你做的事情天衣无缝,没有人知道了?你要气死我吗?千辛万苦把你送出城去,你就这样糟蹋我的心意。”
裴凌南伸手环住他的腰,把头靠在他的怀里,轻轻地说,“我承认见到你很高兴,相公。”
这一下,赵显彻底没了脾气,回抱住她,一声叹气。
裴凌南仰起头,“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现在这么危险,出来不要紧吗?越大人不是被监视着,行动都不方便吗?”
“还有空顾别人?”赵显又好气又好笑,“后天,我一离开金陵,他们肯定就要清理我的人。子襄,玉官,皇后,一个个跑都来不及,你还傻里傻气地往鬼门关里闯。真的觉得自己有三头六臂是不是?”赵显敲她的头,没用多大的劲儿,可那一下着实结实,裴凌南伸手揉了揉痛处。
赵显继续道,“你以为凭你就能抓住南宫碧云?一个训练有素的细作,是你一个小丫头片子就对付得了的?你简直就是在侮辱先皇和我的智慧。”
裴凌南小声地抱怨了一句,赵显凝眉,点了下她的额头,“你好像还不服?”
“我是不服。南宫碧云跟先皇有什么关系我是不知道,但说我侮辱你们的智慧就不对了。我就是因为太尊重你的风格,才会偷偷摸摸地跑回来的。谁知道还是被你发现了……可是,你一开始把我送走就不对。我是为什么留下来的?如果一有危险,我就自己跑路了,那我还不如回北朝呢。”
赵显盯着她的眼睛,“北朝现在也岌岌可危。”
“所以我更不能袖手旁观了。一个人躲到姑苏去,坐以待毙?不,绝不。”
赵显深知她性情,无话可说,只得懊恼那天药下得太轻,或者应该直接把她绑起来,再丢给沈括。他早该知道沈括是软柿子,斗不过这颗南瓜。他都斗不过,还指望沈括?他转身去桌子上倒水,骂又骂不出来,打又舍不得打,他满腔的火只能靠茶水扑灭。
“流光,既然我回来了,你们的大计划就让我参加吧?”
他灌了一口水,“我再让子襄送你出城去。”
“流光!”
赵显转过身来,按住她的肩膀,“凌南,你可以避免的。我不想让你看到最肮脏,最龌龊的事情。你要知道,皇室的丑陋,比你在御史台时看到的那些贪污,舞弊,受贿更恶劣十倍。我不想你经历这些,在我能保护你的时候,希望你离他们远远的。”
裴凌南摇头,“可是你想过没有?我的丈夫是皇帝,我的儿子,女儿,以后可能也要一生背负着这样的名分,我们再不愿意,有些事情是无可避免的。这不是你一个人的世界,也是我的,是我们全家的,所以我没有理由抛下你,一个人躲得远远的。我不想面对结局的时候,告诉自己,我什么努力都没有做过。所以,不要再说让我走的话。告诉我,怎么才能够抓住南宫碧云。”
他看着她,内心矛盾挣扎,刀光剑影,好像正经历着一场大战。
她的目光却很平和安宁,仿佛在等待着一个早就能预见的答案。
安静了一会儿,他终于改口,“我离开金陵之后,子襄自然有办法把耶律璟引走。而在赵康发现你以前,你可以把落单的南宫碧云和她儿子抓住。我会把我们商议的结果告诉楚荆河和秦书遥,让他们暗中帮助你。”
“那你呢?”裴凌南抓着他的手臂,“逃脱的办法想好了吗?”
他笑道,“没有十足的把握,但尽力一试。”
这是多么飘渺而不确定的答案。但她也明白,这已经是他做出的最后的让步。
“我等着你,抓住了南宫碧云之后,我会去姑苏等你。你不来,我不会走。”她松开他的手臂,低下头。赵显一把把她抱入怀里,用尽了气力,好像这样才能在心头烙上一个印。舍不掉的,不能放的,必须别离的。直到此刻,他才恨透了那个皇位。他低头热烈地亲吻她,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强劲的吻。
恨不能永远,只要时光停住。
越香凌在门外喊了一声,“皇上,该走了。”
天长地久有时尽。赵显放开裴凌南,重新盖上风帽,又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千言万语都凝结在喉头。他转身,手掌从她的手心里抽走。那一下,她的整颗心好像都落空了。门打开复又关上,他始终没有回头。
她的心好像变成狂风暴雨过后的一片荒野,零落寂寥,不见一丝光亮。
第二天,铁蛋儿回来,兴冲冲地禀报道,“夫人,那老头儿回赏花楼睡了。您猜得没错,他果然先去了一趟驿站送信……夫人,您的脸色好像不太好?”
裴凌南斜睨了他一眼,“你把我进城的事情告诉谁了?”
铁蛋儿手里的茶杯“当”地一声落在桌子上,他连忙起身跪倒在地,“夫人饶命,小的只是怕单独行事会有危险,所以通知了……越大人。这也是丞相的吩咐。”
“丞相?”
“是,丞相离开南朝的时候就吩咐说,任何时候,不能让您单独历险。您要做的事情,小的实在拦不住的时候,最低限度是让皇上方面的人知道。”
裴凌南嗤笑了声。这个阮吟霄,怎么不去摆个摊卜卦算命?
铁蛋儿用手背抹了下额头上的汗,心想,丞相的吩咐多得能写十页纸,他还只是挑了不痛不痒的一条说出来。这些年,丞相的心意,他们这些明里暗里的下人全都清清楚楚,除了政事,私底下做哪一件事,动哪个心思,不是为着裴凌南?只是这些耗费在单相思里面的努力,当事人不会知道。
裴凌南点了茶杯里的水,在桌子上涂涂画画。她的记忆力不算太好,遇到复杂繁多的事情,需要写写画画来分析一遍,这样比较容易得出结果。这也是当年她在太学应付大考小考养成的习惯。每当她秉灯夜读,哈欠连连的时候,某个叫沈流光的人,却在自己的房间里睡得香甜。没错,这就是天才和凡人的区别。裴凌南摇了摇头自嘲,原来早就知道他不是凡人。
“明天,皇帝的队伍离开金陵城以后,赵康应该会马上下令全城戒严。这种祭祀的仪式,皇后是肯定会参加的。而翁大人作为礼部尚书,肯定会随行。皇上对在路途中会遇到的危险已经估计过了,身边随行的人员肯定也都考虑在内,我们不用管。而越大人引开耶律璟之后,自己也能够脱身。那么金陵城剩下的,必须得走的人,便是,我你,秦书遥,楚荆河,还有玉翩阡。”
铁蛋儿犯了难,“这么多人,可不容易。”
“还有抓住的南宫碧云和耶律擎苍。所以我们不要同时走,玉翩阡和秦书遥得先走。铁蛋儿,你密切注意驿站的动向,一旦越大人成功引开了耶律璟的注意,或者驿站起了骚乱,南宫碧云肯定会伺机逃走,求助于我们见到的那个老伯,所以让楚荆河盯着赏花楼那边。”
“那您呢?”
“我们只有三个人,我和楚荆河都不会武功,那南宫碧云必定是一身的武艺,否则先皇也不会派她去当细作。所以我要找人去动点手脚。”
铁蛋儿急道,“夫人,您一个人,会不会太危险了?”
“放心吧,这条命我珍惜得很,不会让它丢掉的。铁蛋儿,我们要赢的是时间,这么多人的性命,都靠我们努力了。”
“是!”
次日一早,街市上的锣鼓便响个不停,裴凌南凭窗看了看,原来是官兵为皇帝出巡清道。她下楼结了银两,去往离驿站最近的一个茶楼。这里也是皇帝的行仗必须经过的地方,所以早就人满为患。她怕到时百姓推挤,耽误行动,便从二楼移到一楼的门口,人山人海,什么都看不到。
不久,鼓乐齐鸣,天子出行。夹道的百姓纷纷跪了下来。先是两列骑兵,而后是四列步兵,都穿着正式的军装。步兵过去之后,是骑着马的大臣,翁照帆赫然在列。
裴凌南只盯着皇帝击毙辉煌的銮驾,由二十几人抬着,缓缓向城门的方向移动。銮驾是密封着的,她什么也看不见,但他在里面,她便执着地凝望着,好像他在回应一样。
銮驾内,赵显像感应到了什么,看向右边,嘴角微动。坐在一旁的翁怡君放下书,轻声问道,“皇上,您怎么了?”
赵显摇了摇头,歉意地说,“明知有莫大的危险,还要你同行,朕这一生都对你不起。”
“皇上说哪里的话?祭祀礼臣妾本来就要出席。作为皇室的人,哪怕是刀山火海,眉头都要不皱一下,何况臣妾已经是将死之人。”翁怡君用浓重的脂粉掩盖脸色,近来她的痛症频频发作,身体也越来越虚弱了。赵显看到她的笑脸,心有些抽痛。这六年相伴相依,她虽不是心里的那个人,但却像是亲人一样的存在。
他每天都向内医院询问翁怡君的病情,首席医官昨日说,她的病已经深入骨髓,药石难达。
“是朕无能。”
“再不要说这样的话,折煞臣妾了。”翁怡君倾身,拍了拍赵显的手背,“能这样跟皇上同行,臣妾已经很知足。看,精神不是好多了。”
赵显回她一个笑容,两个人心照不宣。
当行仗里的最后一个士兵走出城门,城门便缓缓关闭,负责守备的士兵开始疏散百姓。裴凌南欲返回茶楼,见一个士兵匆匆忙忙地自驿站的方向跑来,对人群前头一个军官模样的人低声耳语。那军官听后脸色大变,回头叫道,“吴用,带上你的人跟本将来!”
“是,将军!”
随即一队二十几人的士兵跑向驿站的方向。没过多久,东城忽然火光冲天,百姓们奔走相告,“不好啦,不好啦!驿站着火啦!”
“不好啦不好啦,军需司着火啦!”
东城一下子乱作一团。
裴凌南在往来奔走的人群中穿梭,一路向赏花楼的方向疾走。一队禁军正在街上抓人,男的女的都拦下来看,领军的那个往裴凌南这边看,喝了一声,“那边那个!站住!”裴凌南猛地停下,心思百转,眼看那领军就要到跟前,正不知如何脱身,一个书生模样的人忽然扑到那领军的身上,“大人,大凶啊,大凶!”
“什么大凶?”南朝人大多很迷信,对神明敬畏三分。
“大人,小生看你面容灰败,眉宇之间有隐晦之气,必定是近来事事不顺,而且近几日有杀身大祸啊!”书生咋咋呼呼,唬得那领军一愣一愣。裴凌南有些搞不清情况,见那书生把手伸到身后,摆了摆,裴凌南立刻会意,匆匆走掉了。
南宫碧云和耶律擎苍从赏花楼的后门出来,老人指着马车说,“城中现在很乱,军队里面有太子的人,也有皇上的人,正因为不明的原因互相厮杀,那北朝的王爷恐怕没空管您,您还是去乡下先躲躲的为好。”
“老丈,先谢谢您了。”南宫碧云俯身,老人催促道,“快走快走,小的还得去前头应付那些来盘查的人,不能送您了。”
南宫碧云和耶律擎苍上了马车,她刚驾着马车到巷子口,就被人拦住。她凝眉一看,见是一个眼熟的小子,却想不起来,在何处见过,“你为何拦我的马车?”
来人笑道,“自然是来要你和马车里的人。”
南宫碧云知道来者不善,拉紧缰绳刚要硬闯过去,那人抽出了剑,横在马前,“南宫夫人,你要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