误相逢-第4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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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谦接过襁褓一看,这小孩差不多有一岁大。眼睫毛又长又翘。从长相看来,应该是个女孩。再轻轻翻开襁褓,发现女孩的衣服上绣有“紫荇”两个红字。于谦当场怔住了。于岚于冕见父亲一副惊诧的面容,连忙上前问道:“爹,发生什么事了?”
于谦道:“这小孩是唐瑀的女儿唐紫荇。”
于岚诧然道:“什么?她是唐瑀的女儿?”
“没错!”于谦道,“这小妮子弥月的时候,王振老贼越俎代庖,替唐瑀宴请文武百官数百人,从中收了不少贺礼。虽然我没被邀请,但‘紫荇’这个名字倒是记得。”
于冕一听,一腔怒火立刻从心头涌起,道:“呸,没想到咱们救了仇人家的孩子。早知道让马大陆抓走算了。”
“冕儿,你决不能这样想。自从唐瑀成了王振义子后就极少露面。当年的事,我们始终没机会找他对质,也就是说,事情的真相还没有完全弄清楚。藉着这次机会,我们大可以当面问清楚他。再说,如果我们眼睁睁看着这个小姑娘被人杀死,那我们三人和那伙山贼有什么不同?”
于冕悻悻然默不作声。
“这样,我们派一个人先回京师找到唐瑀,告诉他女儿平安在我手中,接着尽快把盐运往目的地,然后火速送她回京。失去子女的父母,心情有多紧张,可想而知。”
“爹……”于冕心里极不服气。
“不用多说了。我主意已决。就这样办吧!”于谦的一句话,让姐弟俩只能吞声忍气。
却说唐瑀夫妇,听闻女儿紫荇平安无事,顿时愁云尽散。但知道现处于谦手上,反使丁溪忐忑不安。唐瑀安慰她道:“溪儿,于大人一向公私分明。他一定不会为难我们的女儿的。”话虽如此,只要一日见不到女儿,丁溪的心是无论如何都放不下的。两个月前,丁溪抱着紫荇外出游玩,途中被贼人掳去,自此夫妇二人食不能咽,夜不能寐。起初以为贼人是想勒索钱财。谁知一直杳无音信。因此,唐瑀很担心是有人借机寻仇。他的这种想法并非多余的。
这两年来,唐瑀深居简出,躲在太医院的地牢里为王振研制毒药。经过反复试验,唐瑀终于找出当年萧玉池配制销魂散时的用药配方。当时他并没有告诉王振,而是装作若无其事,暗地里却在想办法改良销魂散的毒效。结果功夫不负有心人,唐瑀成功配制出一种毒效特别的销魂散,同时也配制出它的解药。新的销魂散中毒症状比原来萧玉池所配制的来得更峻猛,中毒者很快就毒发,陷入昏迷不醒的状态,并逐渐失去呼吸。但最特别的是,这种假死的症状会在数个时辰后自动解除,体内的毒也会消失得无影无踪。这是因为唐瑀在销魂散中加入石膏之类的药物。销魂散中的曼陀罗花和涅槃花起效最快,使中毒者很快就能陷入昏迷。而此时,销魂散中的石膏能使人的胃肠活动放慢,并阻止解毒成分立即生效。随着石膏在胃肠中逐渐溶解后,解毒成分才开始发挥效用,将原毒解除。虽然这种销魂散还是会毒害人,但最起码能为中毒者留一线活命的希望。唐瑀当着王振的面,把自己配制的销魂散施在活兔身上,一眨眼功夫就使它动弹不得。王振因此大喜,并不知道唐瑀另有后着。此外,唐瑀又将萧玉池留下销魂散偷偷藏起来,换成自己配制的。总之一切可以避免销魂散毒害人的事,他都尽量做了。然而据他所知,仍然是有不少的人惨死在销魂散下。相信掳走唐紫荇的人,可能是查到销魂散的一些底细,所以找唐瑀报复。
唐瑀终日在王振左近,不得不将随身佩戴的玛瑙项链除下藏于家中。两年来他一直小心翼翼地想从王振口中刺探真相,但都无功而返。他暗暗祈祷着,寄望毒姬能帮老头子恢复记忆,使邹家的灭门惨剧真相大白。
过了一段日子,于谦返回京师,派人送了一封信给唐瑀,乃是邀他见面,并将紫荇交还于他。唐瑀和丁溪惊喜万分,两人一同亲往。甫一相见,唐瑀百感交集,对于谦道:“于大人,你为唐瑀又添了一份恩情,唐瑀将来就算舍去性命,也一定要想办法报答你。”
于谦还是禁不住想起亡妻董筚,遂不言语,只将紫荇递给丁溪。丁溪见紫荇安然无损,不禁“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泣道:“于大人,紫荇的命是您救回来的。请受我这个做娘亲的三拜。”说完,前额声音响亮地磕在地上。
没等她磕完三下,于谦已经将她拉住,扶起道:“唐夫人不必介怀。此事本乃于谦举手之劳,受你如此大礼,心中有愧。”一旁的唐瑀清楚地看到于谦眼中饱含着泪水,其实在刚才于谦看见唐瑀的那一刻开始,心就一直在隐隐作痛。
“于大人,”唐瑀道,“我有件想跟您说!”
“好,我也正有件事,想要问你个明白。”
“大人先说吧。”
“我妻子董筚是你杀的吗?”
“大人,不是我杀的!”
“那么是谁杀的?”
“是一个蒙面人故意借我的手杀的。”
“蒙面人是谁?”
“大人,我……”唐瑀不敢往下说。
“行了,你不用再说。没想到到现在为止,你还要瞒着我。当日我从山贼手中救回你女儿时,听到山贼口口声声骂你是害人精。这两年来,你神龙见首不见尾,究竟干了些什么?”
唐瑀听得直冒汗。他因心虚而害怕,暗想:看来真有人知道我暗中为王振炼制销魂散?
于谦见唐瑀眼光闪烁,想说话又说不出来,料定他是在盘算着如何砌词狡辩,一时间愤怒油生,道:“唐瑀,我现在只有一个愿望——希望将来我们不要成为死敌,如果可以的话,最多就是现在这样,见面也不说话,老死不相往来!”他红着眼逼视唐瑀,然后转身离去。
他最后说出的那几个字,语气极为深重,像一道道晴天霹雳劈向唐瑀,将唐瑀的心击个粉碎。虽说恩情可以像海那样深,但在这严寒的冬天里,有了于谦的这一番话,纵使海有万丈之深,也都结成了冰。天上逐渐下起雪来,一片一片,从空中飘然而下,仿佛这些就是唐瑀回忆的碎片。然而天下偌大,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把所有这些碎片重新收集起来,还原为那段美好的往事。
打道回府的路上,一位女子在静静守候着。一见唐瑀他们回来,高兴得迎了上去。
“唐大哥,溪儿妹妹,你们终于回来了!”
“筱露妹妹,你怎么在这儿?”唐瑀见到她很惊讶。
“我听说紫荇平安无事,今天你们要去接她回来,我当然要来替你们道贺啦!顺便也要见见小荇儿嘛。”秦筱露从丁溪手中接过紫荇,把她端在怀里看了又看。本来唐瑀大婚之后,秦铁心便想和女儿及徒弟返回山西老家。但丁长风嫁了女儿,不甘心一个人孤伶伶地过日子,便极力劝说秦铁心留下,并出钱帮他开了一家医馆。秦铁心尽管觉得不好意思,但实际上自己也放不下这个老朋友,最后还是决定留在京城。
秦筱露面带笑容地回到家。却见秦铁心不太高兴,正站在房门外等她。
“筱露,今天医馆忙得不可开交。你跑到哪去了?”
“爹,紫荇终于接回来了。没见一段时间,手脚都长饱满了。今天还会对着我笑呢,哎呀,这小姑娘长得太有趣了……”秦筱露渐渐发现父亲并没有和她一起分享着那份喜悦,便不再说下去了。
“刘步升他今天也来了。他等了你整整一天!”
“他……他来干什么?”一提起这个人的名字,秦筱露就觉得浑身不舒服,尤其是在爹面前,她总是无言应对。刘步升是户部员外郎,出山西,且祖籍也在山西,与秦筱露是同乡;一年半前来到京城,机缘巧合之下遇上她,便一见倾心。刘步升年已三十九,早有发妻,为他生下两子一女,后病终。之后,他一直独身未有再娶。秦筱露与刘步升的前妻相貌上有几分相似,当日见时,刘步升骤然念起亡妻。自此,他对秦筱露一再痴缠,不能自拔。他曾向秦铁心提过亲,最后被秦筱露婉言拒绝。
秦铁心道:“筱露,你这是明知故问!”
“爹,女儿虽知道刘步升是个好人,但实在不愿成为他亡妻的替代者。做别人的影子,女儿一辈子也不会快乐的!”
“筱露,这些年来,你难道还没死心?去爱一个不可能爱自己的人,你这是何苦呢!”
秦筱露不禁打了一个寒颤,问道:“爹,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筱露,你一直隐蔽得很好,别人都觉得你没什么。可我是你的爹啊。天下哪有做爹的瞧不出女儿的心事?他已有妻室,孩子也生了,你还想奢望些什么?”
秦筱露的眼睛红了。早在密县城相识的时候,秦筱露已经在心中为那个他,留了一处地方,并暗地里播下情种。只可惜在京城再度相逢,也没有让这颗种子继续生根发芽,开花结果。
“枝上柳棉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秦铁心一时咏叹起来。
“筱露,青葱岁月不由人。你已经二十五岁了,难道要等到两鬓斑白才肯罢休?”
“爹——我今天周折了一整天,觉得很累了。我想早点休息!”秦筱露除了逃避,也就没有什么可以做了。秦铁心见女儿执着如此,无奈地摇着头走了。
“啪”的一声,秦筱露用力将门关上,身子紧紧地靠在门中间。她明明知道爹说的句句都是事实,但是心里总是不能接受这一切。
是夜,她哭了很久很久。
于谦在陕西时,暗中查探奸商的踪迹。结果一连抓了几个,看样子就知道不是本土人氏。拷问之下,奸商们纷纷说自己来自关外,原想到这里买盐回去;他们对哄抬盐价的罪状供认不讳,并道出幕后指使人就是王振侄子王山。于谦震怒,骂道:“王山竟与蒙古人同流合污,欺压我国黎民百姓。是可忍孰不可忍?”当晚立即写下奏折,尽言此事。
回京之后,于谦欲将奏折亲自呈递英宗批阅,以免又落入王振手中,让他随便批红了事。但英宗久不早朝,于谦百般无奈。忽然想到恭顺侯吴瑾起来,忖道:他乃正直之人,曾救过自己,且经常陪伴皇帝身边,请他代为转交,是个行得通的办法。
次日,于谦找到吴瑾,将具体事宜禀明。吴瑾欣然应允,如约奉到英宗手中。于谦的奏文很长,主要是讲述以下几件事:一是王振亲侄王山私自扣押陕西各地的盐,与潜入我国的蒙古商人勾结哄抬盐价,从中谋取暴利;二是王振故意委派外甥郭胤巡查此事,企图掩过饰非。郭胤其身不正,处处敷衍委蛇,更借机勒索官员,收受贿赂,败坏官声。三是建议英宗严惩有关官员,并释放先前被郭胤勒索不成,反诬为“贪官”的官员。
英宗阅后大为失色,对照先前郭胤奏折所言之事,两者简直天壤之别。郭胤东窗事发,有诗讽刺道:
食麦肥头鼠,欺民贵价盐。皇恩天下伏,处处报清廉。
却说英宗当下召王振前来,责问道:“先生办事何故疏漏至此?”遂将于谦奏折给王振看。王振脚都软了,立即下跪道:“皇上息怒,皇上息怒!奴才管教不力,以致亲侄外甥犯下滔天大罪。奴才自知罪孽深重,事已至此,唯有一死以谢皇恩。”说罢,一头撞向旁边的柱子,顿时血流如注。英宗连忙叫人扶起,但其时王振已昏迷不醒。
英宗耳朵软,王振这一过激的举动,反倒让他消去了先前的愤怒。太医看过王振伤势,谓英宗道:“王公公头部受到撞击,擦破了皮,只是暂时昏厥,并无大碍。”英宗才舒一口气。
比及王振醒来,睁开眼见英宗相伴在旁,立刻惊骇,欲下床叩拜。英宗止之道:“先生有伤在身,不必多礼。身体感觉如何?”
王振一听英宗语气平和,便来一招“打蛇随棍上”,大声哭道:“皇上啊,奴才罪责缠身,竟然还得到皇上的关心。奴才究竟要死多少次,才能报答皇上的恩情啊?”王振的哭声撕心裂肺,凄厉动人,确实感深至极,弄得英宗一时无所适从。
“先生少安毋躁,朕几时说过你有罪呢?就算降罪,都是由王山和郭胤来承担,与先生又有何干呢?”
王振觉得还不满意,继续大哭,并不停捶自己心口道:“都怪奴才不好,没有好好管教他们二人,才铸成大错。他们年纪尚轻,就要身首异处,这都是奴才的错!奴才如果不以死谢罪,他日哪有面目去见二人的爹娘啊。”说完,又想把头往硬物处猛撞,幸被英宗扯住。
英宗长叹一口气,道:“先祖定下大明律例,通外敌者该处斩。先生大呼小叫,这叫朕应该怎么做?”
作为一国之君,对于一件完全可以依纲照本去办的事,竟然变得束手无策,而且还要问及臣子该如何是好。不能不说,英宗的昏庸为王振的专断提供了得天独厚的温床。这床前的天子与奴才,一个诚惶诚恐,情不自已;一个或哭或闹,矫揉造作。两者皆不知所谓。不过王振演的这幕戏,最终还是对英宗的思想起到潜移默化的作用。
有诗讥讽王振叔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