渣之毫厘,失之千里-第3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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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子攸看向元恒,目光依旧冷淡,看不出喜怒,对他一展手中一空的酒杯,“我们北地男儿,少有不通音律的,难道王爷不会歌舞?”
元恒哈哈笑道,“我这样的三脚猫功底,怎么比得上世子。世子难道是吝啬,不肯叫大家见识一二。”
夜色已深,只有落花寂寞的拂地声。元子攸在漆黑的夜色里面无表情地勾起嘴角,一挥衣袖,只是片刻,下面人取了把落霞氏瑶琴置于岸上,他俯身轻柔拭过琴弦上的落灰,轻轻道,“琴名‘绿绮’。”
落霞沈绿绮,残月坏金枢。
幽黑琴身,隐隐泛绿。
——当真是把好琴。
席间已经有人按捺不住起身,“难道,竟是昔日司马相如奏之卓文君的名琴‘绿绮’?”
元子攸道,“琴不在有名与否,只在于鼓琴之人,这只是一把再普通不过的琴。”说罢起了几个空音,音色嘹亮空灵,荡在空幽林间,一时落英缤纷,潇潇而下,浅色白瓣飘了满池清浅。奏的也是普通的《梅花三弄》,只是琴声幽幽,初时寂静渺然,似有浩浩青烟,缭绕山林之间。之后渐渐快了,急管繁弦,从他指间流泻出来,只见月光下勾托抹挑,声声透人心扉。待之缓缓归于尾声,满座俱静。
皇帝首先开了掌声,道,“子攸从没在人间鼓琴,原来暗暗在家里练。朕与诸位爱卿今日乍听,如闻仙乐。”
“圣上谬赞,众位国手面前,臣不过班门弄斧。”他一面又命人取了琴退下去,重新归座。
元恒没看到他跳舞,心中不甚畅快,起身高了罪,“臣身体不适,圣上见谅,允臣恭请避退。”
“贤弟当注意身体。”皇帝说了几句场面话,便放他离去。又对元子攸笑道,“子攸的本事,朕日后可要一件件挖出来。”
元子攸低头称是,神色不卑不亢,与平日一般无二。皇帝面上也没有怒色,两人似乎习惯了这样的相处模式,接下来又玩了几场,到是歌舞俱有。再后来,已经毫无章法可言,皇帝也喝得有些醉了,由一众内侍搀着回去。
“九爷,奴才身体不适,想到后面林间走走。”眼看宴会离结束还有一段时间,赫连瑾心中烦闷,这样对尔朱浔说。
“一个人走有什么意思,我陪你一起去。”说罢拉过她的手,装作不知般攒在手心,拖着她悄悄退了出去。
“这可是奇了怪了。”元熙早关注赫连瑾很久,眼中一闪而过的幸灾乐祸,当下在他耳畔轻飘飘道,“这就是你心心念念的人,可不是想象中的那样。”
元子攸猝然拂开他靠过来的身子,一言不发离了席。
、五十一。相对
五十一。相对
夜里正是凉冷的时候,后园一条小溪,淙淙自假山间流过。借着月色下的阴影遮蔽,假山后清寂异常,无人踏足。
尔朱浔东张西望一会儿,回头道,“这儿果然是人少地很。”
赫连瑾道,“九爷明知故问。既然地方到了,爷有什么话就快说,奴才可是忙得很,没有时间耗费在这儿。”
尔朱浔道,“你就这么讨厌和我独处?”这样冷硬的心,这样冷硬的女子,恐怕这世间也不多见了。尔朱浔心里说不出的挫败,只是他向来不是个容易屈服的人,越是难以得到,就越是想要尝试,依然笑着道,“不过你总有一天会喜欢我的。”
赫连瑾简直无可奈何,抬头瞪他一眼,不再回话。
尔朱浔道,“你越是生气,就越是可爱。”
“原来九爷有这样的怪癖,就喜欢别人给他眼色看。”
“也不尽然。”
“这又是如何?”赫连瑾不解中,语气又是带着讥诮,不服输地望着他,似乎等他的笑话。
尔朱浔却道,“你这个人,喜欢看比人笑话,就不把别人的真心放在眼里,可怜我也是喜欢你的。”
赫连瑾的脸一阵红一阵青,“九爷这话就不嫌腻歪?我都听得腻了。”
尔朱浔微微一笑,“那我就换个别的。”
“什么别的……”尚在惊疑之际,颊畔就是一软,湿湿热热的,她怔在原地,抬头对着尔朱浔得意洋洋的眼神,竟像个孩子般笑,不由什么话也说不出。说不上生气还是别的,她的胸腔剧烈起伏,冷啐了一口转身就走,几乎是踉跄着夺出假山里,借着夜色的掩映,瞬间消失在他的视野里。
赫连瑾背着月光,无力地依靠在山石上,胸腔中的那颗心不停地跳动,不由又是暗骂尔朱浔无耻。
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赫连瑾想着,是不是该寻个法子让他死心。每天都那么被骚扰,烦都烦死了。
旁边的李树已经开出嫩芽,芳蕊争枝,轻叠数重,枝头冒出一个个娇嫩白色的花骨朵。赫连瑾被这沁凉的氛围所感染,不禁回头望去,月色树影下有个人已经站了很久,除去了夜宴时的紫色外衫,白衣轻盈,目光也如雪般冷漠,静静望着她。
有几片冬去春来时不堪着力的秋叶,无声地落到他肩头,也尤未所觉。
时间仿佛被横亘在空气里无声流淌的威风所阻隔,赫连瑾再一次这么仔细地看着他,他依然年轻而亮丽,只是周身气息,越来越冰冷,纵然冠帽华服,也掩不住孤星照月的落寞。心里快意的同时,她又是悲哀心痛,心里仿佛也下着一场难言的霏霏细雨。
当她纵马奔腾在草原上恣意翱翔时,元子攸就像沙漠里沉默而娟美的风铃花,擦身而过的时候,她自以为努力留住的美好,不过是刹那的过眼烟云,风一般从她指尖消散了。
赫连瑾很小的时候,身边就跟着那样一个沉默寡言的少年,不拿正眼看她,一起默默走在草原万里的风光下,却有淡淡的温暖。每一个骄傲的女孩,也许生命里都有一个争锋相对的对手,他不会多看你一眼,除非你和他同样骄傲,同样刚强。
“好久不见。”赫连瑾不知道自己居然会这样开口。
元子攸在婆娑的树影里静静注视着她,雪白宽博的衣衫无风自舞,还有苍冷雪白的面颊,赫连瑾曾经一度觉得他穿白色相得益彰,世事总是无常,这么多年以后,心里也是茫然。她以为他不会回答她时,却见他微微动了动嘴唇,语声如同飞雪溅水,在她的耳膜里碰撞,“好久不见。”
这样的口吻,就像两个陌生人一样,赫连瑾被他的目光刺得一阵头皮发麻,只是她向来执拗,从不甘于落于下风。
赫连瑾起身离开石岩,修竹般站的笔直,侧过头道,“世子在那儿那么久,应该不只是为了叙旧吧?”
两人都是一阵良久的沉默。
他慢慢走到她的身边,脚步声仿佛虚无般带不起一丝声响,劲装下单薄的腰肢间,悬挂着一个紫色的挂坠,他探手一摸,便轻轻抓住,再也无法挣脱。
“世子也喜欢这样的小物件吗?”赫连瑾冷冷道。
元子攸失神地望着手心的这个小挂坠,心里灌铅般沉甸甸的,寂静的茫然中,他轻声道,“见过几次,只是不知道原来你也喜欢这样的东西,还贴身挂在身边。”
“喜欢就挂上了,难道我要一直穿着单衣,连件像样的饰品都没有吗?”
“我不准!”几乎是一瞬间,他捏紧了挂坠,拉扯到自己手中。静谧树影里他的语声尤其尖利,他也被自己的厉声吓了一跳,很久没有这样的失态,定定望着手心的挂坠说不出话来。
微风扬起她的发丝,像秋风里薄薄的柳絮,划过他僵硬的面颊。
赫连瑾恍惚回神,心中说不出的可笑,冷声道,“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你可是疯了?”探手又夺回了那个挂坠,重新挂到腰里。
“是啊,我早就疯了!我宁愿当年就没有遇见你!”仿佛被烙铁烧疼了双眼,他颤抖着后退几步,靠在树上喘气。纷乱的思绪在记忆里狂乱地飞舞,依稀记得年幼的她在对他微笑,金色的年华里伸出一只幼嫩的手,尔后几年的岁月,记忆就一直模模糊糊,如同黑暗里的鹞鹰吞噬着点点光斑,再也没有听到她的声音了。
“赫连瑾,八岁那年你在阙悲山说过什么?”他有些执拗地盯着她,通红着双眼,赫连瑾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他这副模样,他在记忆里一直是冷漠自持、成熟稳重的。
“你为什么还要问这个?”诧异之余,她心里亦是愤怒,只觉得耻辱。
“你忘了吗?”
“忘的是你!”赫连瑾逼近几步,直到隐没到树下的阴影里,她在黑暗中无神地寻觅,只是一味嗤嗤地笑,“我答应的事情,一向说到做到。可你这样的人,不可能会因为一个女人而放弃你的理想和抱负。我试着理解你,极力地帮助你,可你从来没有对我袒露过自己的心扉。我不知道你的父母是谁,更不知道原来你也是王侯出身。在晋陵的日子,是你这辈子最大耻辱吧?”
“你自以为很了解我吗?”元子攸发狠地扣住她的双肩,炽热的双眼,冷漠的表情,黑暗的夜色里有些令人心惊。
“不了解。”她苍凉地笑,“我曾经以为我们很相像,我觉得我能改变你,让你变得温暖。可你放不下,你从来就放不下。你一直把自己锁在自己的枷锁里,从来没有真正相信过任何人,不懂得相信别人!”
元子攸望着她的双眼难以相言,他放开她,吃力地笑了,“我不想这样,我真的不想这样。”他在树上缓缓滑下,抬头望着沉沉的夜空发呆。
他失神地喃喃,仿佛呓语,“真的不可以吗,再等我一下也不行吗?”
赫连瑾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神色也渐渐漠然,“等你平定了塞北,肃清了藩王,还是南定建康?就算那时,也不可能,你总有数不清的事情,你从来没有放逐自己的一天。只有有一点风吹草动,你心里就惶惑不安。这世上不是所有人都在和你作对,不是所有人都愿意为了你一直等待。”
“……我知道。”
“以前总是我在后面追你,以后大家都轻松一点吧。”赫连瑾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道,“我不恨你,只是想问一个问题——我弟弟赫连定在哪儿。从小没见过娘亲,父亲更是个陌生的词汇,我这一辈子很少在乎过什么人。”
告诉你?告诉你就一刀两断了?
元子攸冷冷抬起头看着她,有些恶意地勾起唇角,微微一笑,“你猜啊。”
他这个样子,哪有平日晦暗王朝中运筹帷幄的一点霸气,就像一个恶作剧的小孩子。
“你不要太过分。”赫连定就是她的逆鳞,盛怒之下,抓住他的衣袖狠声道,“我不和你磨蹭了,就当你亏欠我的,说吧。”
“反正我在你心里的印象早坏透了,你就当我是个彻彻底底的坏人好了。”近在咫尺的是她愤怒的脸颊,他心里是说不出的高兴——宁愿这样,也不要看你冷漠的眼睛。他近乎病态地笑着,忽然攫住她的后脑,撕咬着她的冰冷的双唇,这样剧烈的摩擦里,似乎就能晕热她。
“啪——”赫连瑾捏紧通红的手心,趔趄地退出树影,“你什么时候也变得这样卑鄙无耻了?”
他抬手擦去唇边的血迹,狠狠揉着麻木的脸颊,雪白的皮肤上通红的掌印,有些触目惊心。他无所谓地笑一笑,“反正你就是这样认为了。”
赫连瑾在月光里扬起面颊,转身就跑入了重叠的假山中。他不过跨出了一个步子,天际就阴云密布,只是一会儿,雨点大珠小珠落玉盘,打湿了他的衣襟。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追的两个文都断更了,要不要这么倒霉?忧桑,45度角仰望星空~~o(TヘTo)
、五十二。怅然
五十二。怅然
赫连瑾慌不择路地跑在假山密林中,细雨如润,一丝一纷飘打在她的衣衫上,身上被浸湿,脚步也越来越沉重,仿佛压着千斤重担,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天际忽然响过一道闷雷,惊得她猛然捂住耳朵。浮云郁而四塞,天窈窈而昼阴,她伏在冰冷的山岩上茫然无措。
脚步碎石铺就的小路在雨滴的敲打下空出一个个泥坑,慢慢填满了水。澄澈的池面上印出一张惨白的面孔,不解而炽热地望着她,这是在看什么,在问什么?赫连瑾不知道,咬得下唇都沁出了血丝。
以前总是我在后面追你,以后大家都轻松一点吧。
——明明没想这样说,嘴里就忍不住这样开口。
赫连瑾望着那水坑中迷茫的陌生人,淡然不在,清朗不在,到像只迷途而疯狂的野兽。她迷惑地皱了皱眉,慢慢梳理着颊边贴着的湿发,可是不管她怎么顺,怎么理,那发丝就是凌乱地刺目。
她发起狠来,一把揪下一大把额发,血色从头皮间沁出,沾在她的指尖触目惊心。她却仿佛毫无知觉,指甲停在头皮中抓挠,直到一只手从旁边按住她,把她拉到树荫下避雨,使劲摇着她的肩膀。有个低沉好听的男声一声一声不间断的呼唤,透入她的心扉,半晌,她才如梦惊醒,抬头怔怔地看着他,“……九爷,怎么是你?”
尔朱浔衣衫尽湿,发丝凌乱,从西边廊巷小径一路寻来,看到的就是她这副模样。
“不是我,难道是鬼吗?”他的脸上有毫不掩饰的怒气,目光深沉地盯在她的伤处,不由喝道,“你发什么疯?”
赫连瑾低头不语,倔强地咬着唇瓣。
这副披头散发撅着嘴的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