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瓯无缺-第3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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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瑾道:“那不正好,你不是正愁着没借口招她进宫?”
“你倒是好意思说,难道你不知道,你怎么也不回来,她着急起来,自然是要和我没完。”端木怀埋怨。
此时就听见一声娇嗔:“干嘛在大哥面前说我坏话!”人未至,声先至,定睛再看时只见一个俏丽少女扑在唐瑾怀里。
那是个穿着柳黄底色粉白海棠三绕曲裾的少女,她身子婀娜,举步轻盈,只一味赖在唐瑾怀中,让人看不清面容。就听她连珠炮似的、脆生生的说道:“大哥你怎么才回来?我都想死你了!你在兑国要不要紧?好不好?有没有不舒服?我还以为你不要我了呢,怎么去了一年多才回来?我一个人在家里无聊死了,三哥偶尔才找我玩,以后再不许把我一个人扔在家里那么久!你说给我带嫂嫂回来的,我大嫂呢?”
她一口气不喘的说完这一大串子话,唐瑾才含笑给她指了,“可不在那。”
她赖在唐瑾怀里不走,这边又来拉尉迟晓的手,极欢喜的说:“大哥和我说过你很多次了,你就是我大嫂对不对?我见过你,家里有一屋子你的画像,都是大哥画的,你和画里很像呢。大哥说你就像出水芙蓉,那句诗叫什么来着?对了,大哥说是‘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你回身穿白色的衣衫给我看好不好?大哥说白莲最趁大嫂了!啊,对了,我叫唐碧,大哥和你说起过我吗?”
尉迟晓被她这一车子的话先是说得脸红,后又听她问唐瑾是否提起,才道:“子瑜常提起你,说过你很多事。”
“是吗?大嫂快和我说说,大哥都说我什么了?”唐碧很有要坐在长兄怀里闲话家常的意思。
“碧儿,坐好。”唐瑾说道。
唐碧“哦”了一声,跑到尉迟晓旁边坐了。
尉迟晓这才能细细看她,唐碧肤如凝脂,齿如瓠犀,桃腮杏面,娇美可爱,正应了那句“聘聘袅袅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 。若说起唐碧也属倾国之色,但是和唐瑾一比,则失之妖艳,乍一看倒是其兄姿容略胜。
“就是她急着见你,才把你叫来宣室。”端木怀对唐瑾说话,凝眸处却在唐碧的面上。
“要见大哥自然是一刻都不能等!”唐碧隔着尉迟晓又去拉唐瑾的手臂,“大哥,你不知道,我是想去城外迎你的,檀木说什么都不让,还把我拘在宫里,他最坏了!”
尉迟晓不知道唐碧口中的“檀木”是谁,就听端木怀说道:“子瑜,你看看,在她眼里除了你是好的,就没有好人了。”
唐瑾挑起嘴角,“这大都是你惯得。”他唇边有一丝很浅的微笑,亦嗔亦怪,多有玩笑的意味。
端木怀却突然不说话了,盯着他的脸一眨不眨。
唐瑾眸光一敛,说道:“你看什么?”
端木怀说:“一年不见,才发现后宫佳丽三千,都比不上你轻浅一笑,难怪有道是‘弱水三千,只取一瓢’。”
唐瑾也不在意,倒更有不耐烦的样子,说道:“这话也听了有二十来年,你也不会换句新鲜的。”
唐碧对端木怀笑说:“你若这么说,干脆娶我大哥算了!”
端木怀一脸嫌弃,“看看也就罢了,他有事没事还要和我打一架。我听说兑君待随国公极好,随国公也是有礼有节,从没见过和自己主上打架的臣子。”
“还不是你打不过,再说大哥和你掐架也只有那么好少的几回。”
端木怀痛心疾首,“哪次都是为他好,哪次他都不领情,可见女人,啊不,男人也是宠不得的。”
唐瑾不管他们说什么,这边拉过尉迟晓的手轻轻拍了拍。他凝眸含情,偏到她耳边细语,唇边笑意渐浓。尉迟晓因这样的亲昵推了他一推,唐瑾不肯放,仍旧低声与她说话。说了两句,尉迟晓也笑了。
端木怀道:“你们有什么悄悄话,可是回家说去,别在朕这儿碍眼。”
唐碧当即喜悦起身,去拉尉迟晓,“就等你这句话呢,早就想回去了。”
端木怀招来宫人,小豆色曲裾的宫女端来一只漆木盘,上面盛了一双白玉凤首镯,白玉通透,光滑如卵,是白玉中的上等材料“白玉子”所雕,双凤抬珠,精雕细琢,连凤首的羽毛都根根清晰可见。端木怀说道:“金玉虽是俗物,不过我大巽除了皇后,只有‘后族’唐家的嫡长才能用凤,这对凤首镯就算朕给你的见面礼了。”
尉迟晓屈膝拜谢,唐瑾替她收了,套在她的腕上。玉镯在她腕上晶莹滋润,深邃精美,也趁她气韵端方。端木怀又留着在御前用了午膳,尉迟晓方与唐碧一同乘车往芳歇苑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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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停在芳歇苑朱红赤金乳钉大门的对面,唐瑾扶尉迟晓下了车,唐碧早就自己蹦了下来。按照仪制,唐瑾这样的王爵府上的大门可以对着长街,直接开在坊墙上,而不走坊门。但芳歇苑的大门仍旧在坊间里,尉迟晓抬首望向门梁上“芳歇苑”三个大字,字迹并不熟悉,唐碧见她看去,便说道:“芳歇苑是檀木命人建的,因而那字也是他题的,不过名字确是大哥取的,犬随意春芳歇’之意,园子里多种四季花卉,四季都有繁花不败。”
尉迟晓这才知唐碧口中的“檀木”是指巽君端木怀,只是不知唐碧为何这样称呼。
唐碧说道:“改日我再带大嫂逛芳歇苑,今天咱们来这儿。”她拉着尉迟晓的手向芳歇苑对门的一扇小门走去。
那只是一扇寻常人家的黑漆小门,门楣上是一块石雕,石雕上写着“叠翠园”三个字。石雕镶在白墙内,浑然一体,那字迹也没有描金,很是不起眼。
推开小门,眼界瞬时宽阔。眼前是一座石板平桥,桥下溪水流过,水面宽阔,阳光下涟漪荡漾。桥长大约二十来步,隔桥望去是白墙黑瓦的门厅,门厅左右两边连着复廊,半弧环绕,隐隐约约藏于湖石之后。复廊中有墙相隔,隔墙上筑有漏花窗,内外景色可以相望,而人不可通达。
唐瑾牵着尉迟晓的手过桥。过了桥,但见门厅下以湖石铺台阶三级,门厅内题额写“山隐水迢”。尉迟晓眼中一酸,这不正是含了前日她说起的那句“青山隐隐水迢迢,秋尽江南草未凋” ?
门厅南北都有小门,各往偏厅,偏厅复又有门往复廊去不提。唐瑾带她绕过题额后的隔断,尉迟晓匆匆一眼,望见隔断上书着翠墨行楷,她只看到一句“暮春三月晴,维扬吴楚城”,想是刘希夷的《相和歌辞·江南曲八首》。
绕过隔断,出了厅后大门,眼见湖石假山堆砌,足有三人高,山下零星点缀几株墨绿翠竹,上山有一亭,翼然而立。假山四周为回廊环绕,山后有一明堂,上书“山响草堂”不提。唐瑾并不带她进堂内,而是往回廊东北角的圆月拱门行去。穿过拱门是一带翠竹小径,两旁竹影各色,仰叶竹、通丝竹、寒山竹等等不提。又过几处小院,院内或有池庭清水,或有石笋伫立,又或有翠竹缭绕,不一一细说。尉迟晓忽然想起,去年夏天在文珑的木樨园中唐瑾所说的话——“卿卿喜欢竹子,看来我回去还是弄一园子竹子才是上策。”
又过了一处玉瓶小门,眼界豁然开朗,一汪湖水,碧波荡漾,湖边高丘,丘上一座湖石假山,山中有路,山上有阁,八角双层,可望满园葱翠,正是“叠翠”二字的名称所来。眼看那阁子的样式正是她在金陵所住的临风阁的模样。
尉迟晓颇为动容,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倒是唐碧先说道:“这园子大哥早就命人建了,说是大嫂出嫁不能从北府和南府走,又说大嫂喜爱翠竹,就让人种了满园的竹子。”
唐瑾道:“如是和我闻已经先来了,阁楼上应该收拾好了,且上去看看吧。”
阁内的布置朝向与她原先住的临风阁相当,只是原先她的临风阁内陈设简单,这里倒是添了许多,有玉如意、玉座屏等物,又挂了一副《吹箫引凤图》,连窗户都以价值不菲的软烟罗糊上,那软烟罗是秋香的颜色,薄如蝉翼一般,与屋外的绿水绿竹相映,罩得屋内也迷蒙了。
如是和我闻已经迎了上来,两人见了礼,如是说道:“王爷当真是疼小姐,这阁子和咱们以前的临风阁一模一样。”
唐瑾道:“本想将这里题作‘临风阁’,不过想来还要听你的意思。”
我闻已经在台案上铺了纸,尉迟晓想了一想,想起山响草堂前三人高的假山,又想起门厅题额上‘山隐水迢’四个字。她将笔递给唐瑾,说道:“就叫‘望山楼’吧。”
唐瑾会意,拿过笔题了,让人拿去做成匾额。他道:“你一路累了,先歇会儿吧。”
尉迟晓应下。唐瑾领着唐碧去了,唐碧挽着他出了门,嘤然有声,想是有许多话要说。
尉迟晓上楼换了衣服,床榻帷帐,玉钩轻纱,都极为精致。她也着实有些累了,没有细看,只让如是、我闻服侍她歇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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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觉醒来已是日头偏西,尉迟晓起身,见望山楼外水面安静,泛着一层层橙色的波澜。
“我睡了这么久吗?”她说。回来的时候才刚过正午。
“是有一会儿了,”守在床边的我闻答道,“方才王爷还来了一趟,见小姐还睡着,王爷不让叫,说是去南边‘翠玲珑’的院子里等着了。”
“帮我换件衣裳就过去吧。”尉迟晓说。
如是打开雕刻“岁寒三友”的三扇衣柜,其间放着巽、兑两国的各色服饰若干,叠了几摞,都是全新的样式。如是说道:“王爷准备得很齐全呢,小姐要不要还穿在家的样式?”
尉迟晓随手翻了翻,“还是穿曲裾吧,入乡随俗。那件白衣杏衽的单绕曲裾就好。”
如是两人给她换了,白衣右下裙上有一朵与衽色相同的杏花,颜色虽净,又不显太素。我闻又给她披了件焦茶色的斗篷,方扶着下楼。出了望山楼,见门口等着两个秀气的丫头,皆穿水绿色曲裾,见了尉迟晓双双拜下,“奴婢见过王妃。”
尉迟晓不知这两个是谁,正想开口,两人便一前一后的说道:“奴婢三清、奴婢妙音,见过王妃。奴婢二人是王爷指了来叠翠园伺候王妃的。”
尉迟晓抬抬手,二人起身,那个叫妙音的丫头说道:“奴婢二人先来叠翠园数日,王妃要去哪里,奴婢自当引路。”
尉迟晓道:“还不是王妃呢。”
三清说道:“不过就是这两日的事,还请王妃容奴婢们先叫几日,熟悉熟悉。”
尉迟晓笑了笑,说道:“带我往‘翠玲珑’去吧。”
三清、妙音二人在前引路。
尉迟晓说道:“你们二人的名字倒是特别,是谁起的?”
妙音答:“是王爷,王爷说王妃身边有‘如是我闻’ ,自然就给奴婢二人起名叫‘三清妙音’ 。”
几句话的工夫便到了翠玲珑。翠玲珑是一处小轩,轩后是一排竹林,轩前小院中间石台上搁着一块“飞鹰展翅”的湖石,墙角亦有几株竹子,风吹来时,坐在轩内便可听到竹林簌簌,很是风雅。
尉迟晓刚走到院里,就听见唐碧娇语声声。她说得眉飞色舞,说话间比着手势,俨然就是个向父兄撒娇的小女孩儿。唐瑾就坐在她旁边的圆凳上。说是圆凳,那凳子却像是整个树根雕出来的,只是在上面刷了亮漆。而整个翠玲珑轩里的家具都是如此的样式。
尉迟晓刚踏进轩里,唐碧便围上来。唐瑾起身携了尉迟晓的手,又让三清、妙音去端茶、上菜。
轩内是一张圆桌,亦是树根原先的样子在外刷了亮漆。虽也略有雕刻,却是浑然一体,不见铆接交错的地方。
唐瑾让了尉迟晓在自己刚才坐的地方坐了,那凳子还是热的。
唐碧就在刚才坐的位置上复又坐下,拉着尉迟晓的手欢欢喜喜的说:“刚才还和大哥说,婚事已经备下了,便在半个月后,从这里出阁,到王府行大礼。大嫂可还喜欢?”
这种事尉迟晓也不好说,唐碧像是看出她为难,又接着说道:“今日是太晚了,明天我带你去芳歇苑看大哥的画。大嫂你看过大哥作画吗?”
说起作画,尉迟晓想起多年前的事情,——那还真是多年前了。她说:“曾看过他画山水写意,也只那么一两次。”
“大嫂可不知,大哥的画是云燕一绝呢!若是哪个能从府里顺出去一幅,价值不下千金。上次有个下人偷了一幅,在市面上叫出了高价,大哥生了大气呢!”
“子瑜很少生气。”在唐碧面前,尉迟晓可以说的话当真寥寥无几。
唐碧说道:“那人若是偷别的也就罢了,哪怕是什么花鸟鱼虫的,大哥不好说也就送他了,谁叫他偷的那幅是大嫂的立像。也是大哥不好,一屋子的画也难找到一幅旁的,不能怪别人偷去,大嫂你真该看看,大哥的痴情可也是云燕一绝!”
尉迟晓面上越来越红,唐瑾虽不在意妹妹的话,还是对唐碧说道:“碧儿,你不是说想看卿卿穿白衣吗?”
唐碧闻言才注意到尉迟晓的衣服,她牵起大嫂的两只手细细打量,“我说大哥说的不对,大嫂不像莲花,更像白杨树。”
自来吟诵白杨的诗句多为悲苦,《豫章行》 中有“白杨秋月苦,早落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