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有木兮木有枝-第5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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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直看了许久,才,哑声朝面前诸将士道:“收了吧。”那些将士应声领命,轻轻合上棺椁,抬往营后。
白日里,喧嚣无比的旷野,此刻,寂静空廖异常。无论是南军还是北军,俱手执兵刃,和衣倒地而营。
身边几个护卫,为他铺了简易的地铺。他站起身,轻轻解了盔甲,立于几百名宿卫身后,负手望着天际,默然无语。
他已经一连失了几员大将,先是有陈亨等,再是眼前的张玉。这些青年将领,跟着他自靖难始,出生入死,屡立奇功。对他,更是披肝沥胆,忠勇不二。
他离府前一日,午时二刻刚过。他的大明殿内,因着连日的兵挫,殿内诸将,一个个,灰头土面,少了昔日的颜色。
他立于七宝云龙御榻之前,低头看着面前众人,才要出言激励士气,却听殿外连连响起急切无比的通传声。声调,比平日里陡然高出了数倍不止。
他皱眉应道:“宣!”
只见那名将士,格开刘成的手臂,飞身而入。刚入殿,即翻身跪倒,痛声向他呼道:“禀燕王,后军都督府都督同知陈亨,殁了!”
话音才落,殿内众人,俱大惊失色。
陈亨兵败铧山,昨日,刚被人抬回北平,他还亲自过府前去探视伤情。不过才几个时辰,即已不治。
他冷了眉目,默然,长身立于座前。心内,自是痛惜不已。
殿内,一时,鸦雀无声。众人之中,有敛眉沉痛的,有怒目欲起的,也有怔忪无状的,不一而足。
道衍咳嗽一声,上前一步,移出列前。正待开口,就听一支短笛,凌空而起,响彻了他的大明殿。
满殿的武将谋臣一齐看向他。
笛音,激越寥廓无比,宛如金戈铁马,千军万马,动地而来,浑不似一个女儿家所能奏出的。
道衍到底老谋些,偷偷再看一眼他,随即,俯身附和道:“臣以为,此一曲‘破阵子’,赠与都督同知泉下,虽壮士扼腕,令人痛惜,但,自古男儿战死疆场,马革裹尸,才真英雄也!”
一言既出,殿内诸将,随之而起色。那一阙笛音,更于此刻,直上穹顶。雄壮浑厚之极,几要将他的整座大明殿掀了去。
殿内诸将,多是青年将领,此刻,更是激愤异常,热血难抑。遂,齐齐向他躬身抱拳道:“燕王,我等虽驽钝,愿效都督同知,誓死追随燕王!”
笛音,仍不肯暂歇,他不动声色地扫一眼道衍,敛了心底无奈的柔意。
一个无可救药的痴儿。
放诞孟浪之极,却,偏偏是他怀内的这一枝海棠。
遂,缓步步下御榻,来至他的那些青年将领跟前,轻轻拍一下其中几个人的肩背。是,他是她的无如燕王,也是眼前这些人的。总有一日,他要叫天下人,都亲见。
翌日,两军又再交战,可,兵败如山倒,燕军竟再一次大败。
败退的燕军,一路向北撤去。朱棣下令步军辎重先行,自己则以百余骑殿后。烟尘滚滚,旌旗披靡,迤逦数十里之长。
官军,仍步步紧逼,遣五千余骑来追,死咬不放。
燕王朱棣,于阵后勒马徐行,只待其先锋出。官军,果然前来邀战。
朱棣,高坐于马上,将铁臂内的一张长弓拉个满怀,微微眯起眼目,引满弓射之。
百步之外,对方应弦而毙。
官军岂肯善罢,遂,退而复进。有先出阵者,朱棣即射之。连射数人,官军终不敢复进,始敛退。
建文二年,腊月二十七日。燕军,退师至馆陶。
后从馆陶到威县,不过数十里之路,有追兵,前有拦截之下,燕军,竟然走了两日。
建文三年,正月初一,溃军,始至威县。
威县,相距北平,还有近千里之遥。他们必须冲过强敌的防垒,才能有生还的希望。
盛庸,再将军情驰报真定,真定守将吴杰、平安遣官军四出邀劫溃退的燕军。果然,等燕军退至威县之时,正遇上真定的两万官军兵马,前来阻截。
燕王,命数千精骑埋伏于沿路,自己则亲率十余骑逼近敌军,佯装是穷途末路之状。
凛冽的北风中,男儿勒住战马,在阵前向官军高声喊话道:“我常获尔众,即释之。我数骑暂容过,无相厄(意:阻拦)也。”
话音才落,敌阵中,即有应声,齐声向他叫嚣道:“放尔,好比是纵蝎!尔,即可死心!”
马上之人,满面尘霜,一双精目内,遍布血丝。将手中长弓,缓缓交予一旁的护卫,“嗖”的一声,拔出鞘中长剑。
眼前,虽说是燕军主帅,让天下人闻风丧胆的铁血燕王,但不过是末路之寇而已。那些官军,连胜数役,根本不把眼前区区十数骑放在眼里。但闻主将一声令下,齐齐驭马追杀了过来。
朱棣且战且退,佯作不敌。那些官军气焰正甚,岂知是计,一个个拍马而前,磨刀霍霍,只欲生擒这个穷蹙的叛贼首逆。
不过片刻,这些人,尽数落入了他身后的伏中。朱棣淡然冷笑了一下,不再驰退,驭马而驻。不过刹那间,他身后竟突然平地生变,冒出数千个伏兵不止。
以数千人,敌两万人,燕王向来擅以寡敌众而取胜。官军虽人众,却猝不及防,一时间吓得魂魄俱丧,不过半个时辰,即被燕军围而歼之,斩首无算。至此,燕军方能夺路北上。
建文三年,正月初五。燕军在深州再次击破平安、吴杰所率追兵的拦截。
正月十六,终,师还北平。
东昌一役,燕军精锐丧失几尽,折损十万人众不止。燕兵中为官军所获的,往往有被披面、决目、刳心、剖腹者,惨烈之至。
这一役,乃燕王起兵三年来,兵败未有如此之惨者。
第七章 始知相忆深
建文三年,正月初一。东昌大捷传至朝廷。建文帝,率领群臣告天地宗庙,于奉天殿受百官朝贺。
奉天门内外,旌旗蔽日,仪仗林立,鞭炮、鼓乐齐鸣,百官俯伏跪拜,山呼万岁之声,此起彼伏。遂,祭享天庙,行贺典,原先为缓燕师而罢免的齐泰、黄子澄,也俱官复原职。
一时间,朝廷上下,一派喜气洋洋。
正月十六,燕军,终,师还北平。
正月二十,燕王,在其大明殿内召集军中诸将,检讨东昌之败。
偌大的殿堂之内,密匝匝,跪了一地的将领。诸将,以东昌无功,纷纷向其免冠顿首请罪。
看着匍匐在地的大小将校,燕王一一亲扶起。一面请大家都复冠还坐,一面向诸人道:“其失在予(我),非尔等所致。”
“予以尔等皆心膂(意:亲信得力之人)之士,骁勇善战,爱惜才难,每有小过,略而不问。譬如父母养子,骄爱过之,纵其所为,久则不听父母之命,此岂子之罪哉?”顿了顿,语气中,复加了些语气,沉声道:“尔等,但勉图后功,若复踵前辙,虽欲私宥(意:饶恕),公法难原,天地神明,亦所不容矣!”
一面说,一面环顾殿内诸人。语调,虽仍是平和,却不怒自威,复,带着爱惜的回护之意。
道衍,默然立于列前,看着自个面前的主帅。
连日的征战,让他的容颜之上,也添了不少的风霜之色。但,一副坚毅隐忍的气度,却愈发凸显,落落在举止间溢出。那一份霸气和天纵之气,比之先前,则,愈加呼之欲出。
危难中,始见真英雄。虽败,却不失其志,更不迁责于人,自省且大智。竟将东昌之败,归结于己身,责己督察不严,导致众人骄纵过甚,才致大败。此一人,凭此一事,其心机韬略,已是千万人中之真龙。
只听他再叹息一声道:“胜负固兵家常事,今胜负亦相当,未至大失。本王,所恨者,失张玉耳。艰难之际,丧此良辅,吾至今寝不贴席,食不咽也。”
话音甫落,缓步,步至大将朱能的跟前,用力拍一下眼前之人的肩背。再负手,趋至殿门之前,仰首望向碧洗一般的天际,良久,不再言语。
身后,朱能,竟再也忍不住,七尺的男儿,疆场上都不曾眨下眼,此刻,竟抛洒出一腔男儿赤胆效死的热泪。其余诸人,也都重重抹下脸,在他身后齐齐跪倒,伏首抱拳道:“燕王,今东昌虽败,我等,誓死惟愿追随燕王,励精图治,以期大举!”
能够在失败中保全锐气,懂得于失利时收拢人心,使其为之效死。天下间,无如燕王而已。
二月初七,燕王命僧人修佛会,祭奠阵亡将士。并亲临佛会,亲自念了自己所写的祭文。
祭毕,犹言道:“奸恶集兵,横加戕害,图危宗祀。予不得已起兵救祸,尔等,皆摅忠秉义,誓同死生,以报我皇考之恩。今尔等奋力战斗,为我而死,吾恨不与偕。然岂爱此生,所以犹存视息者,以奸恶未除,大仇未报故也。不忍使宗社陵夷。令尔等愤悒于地下,兴言痛悼,迫切予心。”
言罢,竟将身上所穿的外袍脱下,命人当众以火焚之。以袍衫,代己肉身,焚以祭奠阵亡将士之灵。
其情,何其深重?其意,何其深重?
他,乃皇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诸将岂敢受之?许多人,一面哭着,一面欲上前拦阻。
燕王,仅着了一身素服,眉目间,因着累日的征伐,已愈发清减深邃了许多。长身立于阵前,向诸将及众人道:“将士于予,情意深厚,予岂能忘?吾焚此以示同生死。死者有知,鉴予此意。”一言既出,男儿的眼眸中,也有坚忍的红丝,强抑着,不出。
诸将士,齐声悲哭不止。观者,无不感动。
队列之中,那些阵亡将士的家属,也禁不住随之洒泪,纷纷请求从征自效。
“人生百年,终必有死,而得人主哭祭如此,夫复何憾!我等当努力,上报国家,下为死者雪冤。”
原本庄严肃穆的祭场,演变为一派激越振奋的气氛,原先沉重无比的祭祀,竟成了又一次誓师集会。
二月春风,直似剪刀,但,太液池畔的杨柳,却,如期发出了新芽。
轩窗之前的条案上,那一只深瓶内,触目所及,是几枝如此清新的春意。绿色,尚显浅淡,一如,她日常上身的绿罗裙。
这一次,经了王鹤一的鬼斧神工,她竟然又自鬼门关前绕了一番,无功而返。
带下的见红,已经渐止了好些时日。每日里,她的西偏殿内,满是掩都掩不去的扑鼻药香。索性,连殿内原先的熏香,也都撤了。
虽隔了重重的殿室,虽然,云萝宫人刻意让众人向她隐瞒,却,盖不住远处宫阙内,那不期而至的丝竹之音。
今夜,是他新纳已殁大将张玉之妹的吉时。
据灵儿无意中失言道出,张氏,尚比她还小一岁,虽出身民间,却姿容不俗,远在王府诸殿之上。
即便不是如此,以燕王的为人,对其,只会在诸殿之上,甚至可能远胜之。
洞房花烛夜,春宵比日长。
此刻,不过才戌时,她却觉得困倦异常。遂命人早早掩了门扉,蜷于榻上,只望着那一支夜烛出神。
才合上眼睫假寐,忽闻殿外,一阵不小的响动,随之,是齐齐的跪迎之声。
他,终是来了。
他与他一样,都选在与另一人的洞房花烛之夜,前来寻她。
所幸,她今夜特地让云萝为她换了崭新的罗衣,甚至是此刻身上仅着的里衣,都是簇新的。发髻才解,发丝,也是新洗的,除了形容略有苍白之外,应看不出其他大碍。
刚刚合拢未久的朱门,被两侧的宫人在前推开。帷幔之外,那一副高大挺拔的身影,徐步入室,一身华服,却不是大红之色。
她幡然醒悟,他,乃皇子,真正的天潢贵胄之人。只有迎娶他的正妃,他才可能身着喜服。而张氏,只是他的侧室,身份悬殊。
她轻轻支起身子,自榻上坐起。
一张小脸,数月不见,尖了如许。只一双瞳仁,却含着浅浅的笑意,不怕死地朝他绽出一朵如花的笑靥。
宛如春风拂阑,海棠初放,花心,犹自半卷。娇柔之意,直看得男儿心内一阵一阵烧灼之痛。
他矮下身躯,缓缓在她身畔落座。
青色的襟袍之上,袖口,襟口,都绣着同色的锦纹。纹饰,华美无比,微微露出其内素白的里衣。还是那股淡淡的麝之香气,还是那一副怀抱。
男儿的指腹,轻轻,抚去她眼下的晶莹。俊美无俦的容颜之上,一双眼眸内,俱是淡淡的疏离之意。
她只当看不见,顺势执过他的大掌,看过一只,又换了另一只,低头细细辨着。彼处,竟又新增了数道痕迹,甚至,连手腕上都有。
他自是了然于心,却轻声斥道:“秦罗敷,尔哭什么?”
她抬起小脸,炯炯望入他的眸内,娇声,答非所问道:“燕王,敷儿,已经大好了。”
他心内嗤笑一声,依旧不动声色地淡然接道:“是么?”
面前的人儿,向他重重颔下首,噙着晶莹的泪意,软声,再和他道:“许是敷儿真有九条命,敷儿,得空时一定细细数下,看自个尚剩了几条小命。”
如此低劣的笑话,他直听得怒从心内起,面上,却波澜不惊地斥道:“依本王看,你再有几条命,也不够你偿的!”
她一时呆住,怔怔地望住他,身子,明显地瑟缩了一下,往后退了数寸。
他再也忍无可忍,顾不得心内陡起的疑意,长臂一把擒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