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若不曾遇见你-第6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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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在紫宸殿中静坐着,黑色眸底隐着幽意,苍凉无限。直到——冥翳走近我身边。
“听下人说,先前你因那三朵金莲花责骂了梦舞。”他弯下腰,以手托起我沉重下颔。
他的身上有着冉冉浓香,大约还有悄妆残粉的痕迹,绵绵纳入肺腑,如冷雨丝丝,凉彻心扉。我皱了眉,轻举手推开他。
冥翳错愕着站直身子。我虽低垂头颅,却依旧能感受到旁边炽热而怀疑的凝视。他再度靠近我,抚摸着我如云秀发,叹道:“你生气了么?”
我不语,他再道:“如若我将那金莲赠与你,你是否还会生气?”
我冷冷地抽气,蔑视着他自以为是的笑言。“你以为我会稀罕那金莲么?”
“我当然知道你不稀罕!”他终于开怀笑着,不顾我的反对将我拥进怀中,紧紧的,牢牢的,让我动弹不得。他道:“你只稀罕我的心意。”
我愤然道:“你的心意,我弃如敝履!”
他开怀大笑,笑中伴着几声咳嗽,好似听了世间最好笑的笑话。“她是你妹妹,就如同柔儿一样,你何必和一个孩子计较。”
我被钳制在他怀中,只得闷闷问:“你身上的香从何处来?”
冥翳放开我,不怀好意地笑道:“你这鼻子忒灵敏,幸而我没有做对不起你的事。”他轻轻捏了一下我的鼻子,续道:“这是新雨宫中燃起的碎玉兰香,初时浓烈馥郁,转而清幽绵长,久不消逝。”
“是么?”这世上有许多人,说谎时理直气壮,毫无惧色的。那戏文中不也有男子对女子许下承诺,愿你心如我,我心为你,情如此香,冉冉不绝。可是,谁又知道,烟消香断,哪里还有人记得什么冉冉不绝。
“你这女人,对待感情委实偏激。”他不再理会我的疑惑,径自道:“父王一病,倒也让柔儿因祸得福,母后为她定下的婚事,如今是搁置无期了。”
我嘲道:“怕只怕你母后隔日里想起,你便是空欢喜一场。”
冥翳轻扬唇角,淡淡道:“我不会再给她第二个机会了。”他不等我追问,又转移话题:“那些金莲花,既然已经做出来,还是给梦舞吧。你何苦为了身外之物为难一个小孩子。”
我皱着眉头,揶揄道:“你很想见识那‘莲中花更好;云里月长新’的绝妙舞姿?”我偏不遂他心愿,冷淡道:“莲生于水,洁本自来,就让它回到水中去。”
我当着他苦笑连连的面,吩咐来人,将那三朵金莲花悉数搬出丢进那液池之中。
第四十五章 泪痕湿,心恨谁(一)
人若只一生一世,当是最好,死了一了百了。这一世的荣华富贵不随生死相续,我无所谓,求之不得,但求能做一只飞入寻常百姓家的紫燕,徜徉山水湖泊、怡然自得。可我这人,定不能勾画好的蓝图,想了多半也达不到,一个欢笑,一个忧愁,爱恨如梦,悲欢离合,大抵都逃不过苍天作弄。
佛说,因果通三世,今生的果报是前世修来的,前世造善因,今生结善果。大概我前世作恶多端,今生欠命的要还命,欠债的要还债,经百千劫,只怕三生三世,永生永世我都无法脱身了。
“我到底欠了谁的?”连我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
入夜了,蝉声四起,宫灯点燃,茫茫黑海里便又是灯火点点,借着这一点点刺眼的光亮,敲开了心中不曾遗忘的记忆——关于母亲的记忆。
我有多久没有在梦里遇见母亲的身影了?那十年梦靥,朝夕尽除后,是解脱是安慰,每忆及那梦中颜色的惨淡,就仿若闻到死亡的味道,惊悸、颤栗与难以理解。
就在今夜,我又闻到了那种味道。隔了几个月,这种味道依旧清晰,烙印在记忆深处的东西,原不曾因为刻意遗忘而消失。
临近霁月殿又有些踯躅,便绕过它往旁边的回廊而去,有些烦闷,想着去后花园散散心,也许心情便会好许多。
黑暗中,冷不防撞上一个人,只听哐啷一声,随即听得碗盏碎裂的声响,于黑夜静寂里异常突兀明显。
阿珊娜慌忙攥住我的当口,我惊吓问:“谁?”
“王妃娘娘,是老奴,原随。”
我轻捂激跳的胸口,稳住神,安心道:“原来是原总管,黑灯瞎火的,你怎不打一盏灯笼。”
他想是蹲在地上摸索摔碎的碗盏,因而从我脚边传来低沉的回答:“老奴忘记了。”
忘记了?人老了总是比较健忘的。我于黑夜中闪烁着眼眸,听得方才碎裂之声,仿佛是空碗撞击,遂笑问:“原总管是给谁送宵夜么?”
这不早不迟,用晚膳晚了,用宵夜又早了些,更何况他端着残羹剩汁来自于后花园方向,委实令人起疑。
“老奴自用的,年纪大了,最是经不得饿,晚膳才过,又觉得嘴馋。”平平缓缓的嗓音夹杂着自嘲语调,可听在我耳里,说不出的凉薄可笑。
我故作钦佩,赞道:“原总管人老心不老,连用宵夜也这般讲情调,伴着花香进食,想必胃口更好。”虽然他未必看得清我的动作,我依旧以袖掩口,故意笑出声道:“以后我也要效仿原总管,日夜在后花园中进食。”
原随似乎已经收拾完了地上的残骸,他站直了身,在我对面转移道:“娘娘这么晚了,怎也还在此地,天黑路难行,莫非娘娘也似老奴,忘记拎盏灯笼么?”
“可不是么,别看我年轻,可年轻也不见得记性就好啊!”
“能忘记也是一件不易之事,娘娘能做到,可见娘娘的与众不同。”
“罢了,我也就不耽误原总管做事了。”我携了阿珊娜的手,对原随道:“你自去忙吧!”
原随似乎对我顿了顿身,然后他端了盘匆匆而去。我若有所思地问身旁的阿珊娜:“后花园里有什么不妥之处么?”
这话问得连我自己也觉得古怪,出入那里次数最多的人,大约就是我了,且我紫宸殿后门紧靠那花园,一年多以来,除了花草树木,假山石流,我实在没有看出哪里还有什么不妥之处。莫非是我多心了?可是原随确实从那里来,我委实有些猜不透他。
“也许他是从其它地方来,刚好走了这条道。”阿珊娜想了想道。
是么?我不置可否,那条回廊,直通后花园,不可能有分叉的小路。
第四十五章 泪痕湿,心恨谁(二)
从霁月殿到紫宸殿的回廊中,我看见钟离荷缓缓走在前方,她的旁边有着她的侍女,正一手拎灯,一手扶了她手臂。
我唤住了她,走上前问:“妹妹这么晚了是要去哪里?”
丁香柔弱似无骨,薄薄衫儿淡淡罗,在这漆黑的夜,她的身子更显单薄与哀凉。她脸上挂着温软的笑,微欠了身,道:“夜里烦闷,就想起了姐姐与梦舞妹妹,遂冒昧过来一叙。”
“也是应该常出来散散心,四处走走,一个人待着就是没病也闷出病来。”我神情淡雅从容地看着她,干干净净的容颜,精致绝伦的五官,黑夜里掩去了眉间的哀愁与脸上的病容,着实令人百看不厌。“许久不曾过问你的身子了,妹妹近来身体好么?”
“我这病,不好不坏,多谢姐姐牵挂了。”钟离荷垂目含着柔意与感激徐徐道:“姐姐身子也没甚大碍吧?”
“我向来康健。”我自知自己的身体,自当日失掉孩子,身子就似遭了重击一般,尽管细加调养,也已痊愈,可风疾雨摧,阴冷燥热至极之时,我这身子总觉得不对劲儿。想起那个孩子,我的心又是疼痛一紧,一股子酸涩直冲眼鼻,只觉得辣辣生疼。为掩饰我的伤感,我牵了钟离荷的手,柔声道:“我们去梦舞那里吧。”
钟离荷欣然道:“好。”
寒烟堂的柳絮,飞梦无痕,湖中柳影,依旧在条条缕缕中守着一份夏日的苍绿,或许,秋日来临,便只如那往事一般,枯叶落尽,唯剩了光秃的残枝。今夜,在没有枯尽的时刻,来到这里,扶风拂面的感觉至少能让我在许久之后尚能遥想这一刻的美好。
可是真的美好么?我不知道。一阵风打过来,原本燥热的心境突然生出了一股子凉意,冷颤过后是全身的汗毛直立。
我静静地站在湖对面,遥望堂中的灯火。灯火下,有梦舞,有冥翳,有阮丹臣。梦舞在跳舞,一如当日在爨族王宫后花园里,她跳与冥绝欣赏的舞姿。项饰璎珞,身披彩带,衣裙飘曳,轻盈巧妙、妩媚动人。
她的身材已经很修长,脸上也不完全是十五岁的清秀,此刻这一舞动地,只觉得绰约多姿。我就那么愣愣地立着,脑中想到的只是那么一句话:飞行云中,神化轻举,以为天仙,亦云飞仙。
“姐姐——”钟离荷轻声唤醒我的神志,微笑道:“我们进去吧,梦舞妹妹跳得真是好也!”
我有些尴尬地发笑,循着小径走向大门,可就在那一瞬间,房中铮琮作声,流动琴曲丝丝掠起。
风絮飘残已化萍,泥莲刚倩藕丝萦,珍重别拈香一瓣,记前生。情到浓时情转薄,而今真个悔多情,又到断肠回首处,泪偷零。
耳际轰的一声,便似被重击下的轰鸣作响,只觉得全身发寒,冷到骨髓。阿珊娜与钟离荷急急地扶住我。贝齿重重咬住下唇,随即就是血腥的气味。
阿珊娜慌得奔向堂中,口中不敬吼道:“小公主,快停住你的琴音!”
房中之人仿若并不理会我一般,原本流畅的音律更是急促。反而是阿珊娜的出现,让冥翳得知了我的存在,他似乎是及时按住了梦舞的琴弦,一声沉闷的弦声戛然而至。
“蝶儿——”冥翳奔出房门将我抱进里间,急道:“我不知道你会来这里。”
我挣扎着剥离他的怀抱,这个怀抱已然不能让我感觉安全。这样的琴音,本是我的大忌,他若在乎我,便应下令这王府之人不得再弹及。可是,钟离荷在弹奏,我妹妹在弹奏,最可恨的是今夜,他居然背着我独自来到这里,赏舞听曲,好不逍遥自在。
“阿珊娜——”我虚弱而求救地唤着阿珊娜,无力地向她伸出手。
阿珊娜红着眼眶从冥翳怀中搂过了我,只是紧紧地抱着,不停地抚慰:“公主,没事的,没事的。”
那个肇事者静静地坐在她的琴旁,木然地、呆滞地、目不转睛地望着我,看不出喜怒哀乐,看不出幸灾乐祸抑或歉疚难安。她只是这样看着我,不知心里在想什么。
“梦舞,姐姐对你不好么?”我哑着声音有些失望地问她,不知是心痛还是难以置信,我此刻的心境说不出的悲凉,像那三九严寒时的冰冻三尺,只觉得冷彻心扉。
“你最常问的一句话就是这句。”梦舞终于淡淡地开口,蹙着眉,低垂了头。
唇间的伤口一抽一紧地疼着,我却恍然不顾,不知为何,我突然生出一抹恐惧,这个乖巧纯真的妹妹,大约在今夜以后,便要永远失去了。
“你为何不挤出两滴眼泪?”她每每做错事,只要流泪与撒娇,我便当一切烟消云散。
她没有哭,只是笑,笑得凄楚与无助。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她幽幽地问我:“姐姐,你对我好是因为你内疚么?”
我一时无语,看在她眼里就是默认。她凄凉着自言自语:“她们说得对,原来,她们真没骗人。”
“她们?”只在电光火石间,我便脱口问出:“她们是谁?阿罗么?除了她还有谁?”
她自小就知道我害怕琴音,即使她爱跳舞,可从不在舞曲之中用到古琴。可是她从来不知道母亲去世时弹奏的是这首曲子,除了阿罗,我实在想不出第二个人会告诉她。
“是谁告诉我有那么重要么?”梦舞缓缓地起身,她默默地走向我,一步一步,如履薄冰。然后,她蹲在我身边,一字一字问:“姐姐,你对我的爱是真的么?”
我原本已经平复的心跳又在刹那间被震到混乱,眼前的梦舞,我竟像是从不曾相识一般,多年的付出,却换来她一句无情的疑问。顾不了旁人的理会,我任泪肆意纵横,泪眼朦胧中,我只哽咽低语:“这些年,我为了你甚至可以舍弃一切,包括生命,你却是这样怀疑我。很好,很好,”我泪中带着失落的冷笑:“这就是我的好妹妹,如若可以,你是否希望我和母亲一起消失在你眼前。”
“母亲?”她望着我,坚忍许久的泪终于如决堤之水,倾盆而下,她紧紧地握住我的双肩,紧紧地,似恨,似怨,似无奈。“那是我的母亲,不是你的!”
天地是如此静寂,仿若回到了原始混沌的年代,连带我自己的愚昧与不堪。她恨我,是因为父亲的偏爱;她恨我,是因为郝戈的无爱;她恨我,是因为她只是我的妹妹。我是这样肯定的,她来垸城之后所做的一切反常行为,我皆归因于此,她只是想跟我争,跟我抢。
可是现在,我错了,错得离谱而不真实。她眼中的决绝与悲怨,隐藏着真实的残忍。那残忍像铺天盖地的网,迎面向我撒来,使我挣不开,逃不掉。
我死死地盯视着她,如利剑一般的眼光似要穿透她的身体。我环视着站在这四周目瞪口呆的众人,拼尽残余的气力,将阿珊娜一把推开,奔到那架古琴旁,所有的苦,所有的恨,全汇集于那无声的琴弦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