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若不曾遇见你-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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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我屏息静气颔首立于他身后,女人的直觉让我感到今天的气氛有些凝重,有那么一时的错觉,我像一只不知方向的猎物,正走近猎人为我设下的陷阱。
隔了许久,父亲才缓缓转过身,目光如炬,定定打量着我。我今日穿着单层白色长纱裙,镶银丝蝴蝶花图案花边,腰间斜系水红色腰带,脚踝处扣银质龙凤链,赤脚,青丝垂腰,随意用红色发带轻扎,除佩戴一副蛇骨耳环,我身上再无任何饰物。我的部族,多有汉人杂居,而且汉人商旅常年往来其间,我们的习俗多已被汉化。我想我今日的着装,并无任何的不妥,只是对父亲的目光有些忐忑不安。
“风摆扬柳枝,白雪映霞红。”父亲居然抚掌大笑,转而又露出欣赏之态,不无感叹地说:“我早说过,我的梦蝶是这世间上最美丽的娃娃。”
我有些摸不着父亲话中的深浅,这样的地方,这样的时刻,他不可能有闲情逸致叫我来谈论我的容颜。
“父亲,出了什么事吗?”
“梦蝶,你可曾听说过北溟之国的冥翳(yi)?”
冥翳,冥翳,这样的一个名字,对于我来说并不陌生。冥氏部族并天下这三百年,并非风平浪静,四野无声。每一个政权的更替,都伴随着血雨腥风、遍野枯骨,那些曾被冥族赶尽杀绝的部落,经过三百年的休养生息,早已暗地蠢蠢欲动;而那些曾被冥族招降的部落,无时无刻不在寻求契机一举推翻北溟之国,臣服不过是最终征服的最好借口。自古以来,站在权力巅峰,傲视群雄,指点江山,使无数人趋之若鹜,粉身碎骨。复仇与称霸,在近五十年,大有愈演愈烈的势头。
西戎无弋部族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无弋部族少五谷,但多禽兽,除了善于狩猎,他们几乎难以维持生计,归顺北溟之国,引进中原先进农牧业技术,用近百年的时间繁衍生息,致力军事,发展经济,这所有的一切不过都是他们准备日后出兵北溟的缓兵之计。北溟冥爰羲王三十二年,无弋部族出兵十万,兼并西戎大小部族二十个,称霸高原,其后兵临渭水,剑指北溟。据说,无弋部族专门锻造一种叫“猴子甲”的铠甲,由于是冷锻而成,所以异常坚硬,能挡五十步以内的强弩利箭。加之渭水汤汤,北溟一时之间竟毫无获胜的把握。进退维艰之际,冥爰羲王不得不命皇四子冥翳亲征,以防北溟士兵军心涣散。冥翳至渭水,修城于朔,利用无弋部族内部争权矛盾,派人离间,无弋部族自乱阵脚,随后,冥翳率五万铁骑西渡渭水,攻无弋部族王城,杀领主无弋谨,随后将无弋部族东迁至北溟掌控范围之内。这一系列的事件,不过短短两个月的时间,而这足以让冥翳名动天下,那年,他不过只是一个十六岁的少年。
这以后的十年,冥翳又相继平定东夷赢、偃、淮、钟离、舒鸠、英六大部族,为北溟的稳定扫除了一系列的障碍。而他本人,随着功勋卓著,早已是权倾朝野。
这样的一个人,我不可能不知道,只是在这样的场合,我不明白父亲怎会忽然提及这个与我毫不相干的男人。
“像冥翳这样的人,很少人有不知道的。”
父亲点点头,不无感概地说:“像他这样的人,百年难遇,他若存在一日,这他日的北溟天下必是其囊中之物。”
父亲的担心并非多此一举,想我爨氏部族雄踞南方上百年,疆域绵延两千里,开门藩属,闭门天子,若非时机未到,能力还未能与北溟抗衡,又岂能甘心偏安一隅,苟且为生。父亲一生满怀宏图之志,毕生心愿就是将爨氏文化遍及四海,倘若北溟长盛不衰,能人辈出,势必会成为我族称霸天下之最大障碍。
自小父亲最是疼爱我,我的一应所有,多是他亲力亲为。他身边虽有多位宠姬,可儿女稀少,除我与梦舞,就只有阿罗夫人替他生下了儿子爨瓒(zan),无奈我这个弟弟仅有四岁,垂髫小子,一无所用。作为父亲的长女,我自小就被推进政治的中心,我必须识大体,知进退,运筹帷幄,只为替父亲实现宏愿。这也就是为何我不能像梦舞般潇洒自如的原因。
“如若能一一除去冥爰(yuan)羲王身边的得力之人,于我们他日北上就轻松多了!”
“这样的想法要付诸行动,恐怕难之又难,光是一个冥翳,我们已经暂居劣势。”想着周遭大小部族多已被北溟各个击破,联盟已是不可为之策,凡事都只能依靠自己力量,真可谓前路茫茫。
“不难!”父亲眼睛一亮,神情有些激动,他逼视着我的双眼,急切地问我:“蝶儿,眼前就有一个好机会,你可愿意去尝试。”
“好机会?”我有些纳闷。
“是的,”父亲看起来异常的兴奋,他望着我疑惑的神情,终于不再对我卖关子,他轻咳一声对我说道:“冥翳的正妃在三年前就已过世,如今,北溟王正四处替他儿子物色正妃人选。”
父亲说到此停顿了片刻,我隐约听明白了他话中的意思。于是我对父亲说:“女儿马上着手挑选族中成年女子,相信不日定会为父亲觅的人选。”
父亲摆摆手,沉思良久,终于,他像下定了很大的决心,逼视我的双眼道:“不,蝶儿,没有人可以比你更合适成为冥翳的王妃!”
父亲的话终于让我明白我走进这里的不安所谓何来,一时之间我觉得自己如履薄冰。为了父亲的霸业,我可以殚精竭虑,但我唯一不能做的便是出卖我的婚姻。母亲的一生,是我的前车之鉴,我曾发誓,这一生,我决不踏其覆辙。
“父亲,我爨氏部族人杰地灵,尤以白族女子最是尤物,要挑个倾国倾城的美人,实数易如反掌。女儿还想留在你身边,日后或许还有更重要的事需要女儿的帮助。”
“爨族中人,谁人不知我的梦蝶有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之貌。再者,此去北溟,你真当是只为做冥翳的王妃?”
是了,这才是父亲最真实的想法。名为夫妻,实为监视,更或许见机行事。留在一个最强有力的敌人身边,虽危险,但必须。比起足不出户,这显然更能体现我的价值。
只是父亲难道从未替女儿的未来想过么?我去,于夫不忠;我不去,于父不孝。他日两军对垒,我又当何去何从?
父亲的脸上写着急切地等待,他在等待我的同意,可是我的头一片空白,三月的宜人并没能温暖我冰冷的心。我有些无力,有些晕眩,又试图做最后的挣扎,于是我对父亲说:“父亲,请给女儿考虑的期限吧!”
父亲无奈地拥住我的双肩,他的眼睛里装满了歉疚与负罪,他有些难以启齿地对我道:“我上月已将你的画像送往垸城,据说北溟王一见你的画像惊为天人,御笔一挥,便圈定了你。而且,冥翳也答应了这婚事。北溟派出的迎亲使者,不日就到。”
我倒吸一口冷气,生生把喉咙里的一股热气给憋了回去。此时我方明白,江山与女儿,父亲终是选择了前者。我与他老人家都嗜好下棋,我一直以为自己拿得起,放得下,谈笑之间决胜千里,不愧是弈林高手。今日,我知道我大错特错,真正的高手不是我,是我的父亲,而我,不过是他手中可以任意摆布的棋子。那即将成为我丈夫的冥翳,想来也是同父亲一样的高手吧,否则,以他的身份、权势、个性,怎能轻易答应与我的婚事。
第二章 剪不断,是离愁(一)
夜阑人静,如水的月光穿过窗户照进我床帏,就像一袭白纱,柔柔的,淡淡的,但却没有让人感到应有的宁静与舒适。
我为自己斟了一杯女儿醉,缓缓移至窗前。圣洁而神秘的月光直直地打在我身上。我举起酒杯放在唇边轻啜了一口,芳香清冽过后是梅子酸酸的幽远,如同我此刻的心情,行宫见月不过满布伤心颜色。我听得身后极轻的脚步声,然后一双素手为我披上一件碧绿锦衣。
“公主,夜里风大,莫要着凉。”
我轻笑,转身面对身前的温婉女子,自嘲道:“风大才好,最好把我吹散了,一切也就都结束了。”
“公主,福祸相依,事情未必有你想的糟糕。”
我定定地看着阿珊娜,这个从我六岁就跟随在我身边的白苗女子,她淡扫娥眉,唇红齿白,温柔可人。她是如此的美丽,以至我觉得她像是我的影子,可是我最欣赏她的,恰恰不是她的美丽。她遇事冷静、沉着,善机变,有她在我身边,我总能感觉温暖与安全,就像寒冬里温热的一壶酒,滑过喉间,暖意就在体内发酵、滋长。
“阿珊娜,你跟着我已经有十三年了吧?”
“回公主,整整一十三年六个月。”她恭谨而准确地回答我。
十三年又六个月,人生天地之间,若白驹过隙,忽然而已。我居然已经十九岁了,这样的年龄早已过了适婚的年纪,而阿珊娜,她比我整整大了六岁。我一仰头,酒入愁肠杯见底,这女儿醉本是我族有名的烈酒,可今日,该醉不醉,如同钝刀杀人。
我有些歉疚地对阿珊娜说:“阿珊娜,该嫁人了!”
“奴婢生死都只愿跟随公主一人。”阿珊娜“咚”的一声,便跪在了我面前,她的脸上写满了坚决,眼睛里似有两团火焰在燃烧。
我深深地凝视着她许久,她脸上的神情无一丝一毫的变化。我握紧酒杯,郑重其事地对她说:“我人由命不由他,你跟着我是要吃苦的。”
“众生皆苦。”
“苗家女子怎的信起佛来?”
“佛海无边。”
我展颜轻笑,转身用力把酒杯扔出窗外,这不醉人的东西,不喝也罢。“阿珊娜,你起来吧。”
“谢公主。”她默默站起身,安静地垂立在我身侧。至此,喜形皆不露色。
我执起她的手,望进她的心里,我想,她的心是透明的,像饱满的石榴,晶莹剔透。我对她说:“从今往后,在垸城的风雨,就只有你我来扛了。扛得了,当之无愧;扛不了,粉身碎骨。可是,即使粉身碎骨,还得扛。”
“选择跟随公主,就没有想过退缩。”阿珊娜说这话的时候,背脊挺得异常直,她的语声低柔,可我分明感受着无坚不摧的执着。这种执着或许不如男人的惊天动地,它是如此的安静,安静地让时光就此流逝,仿佛阿珊娜跟随我的十三年又六个月,弹指一挥。
我心疼而又感激地看着面前这个傻女人,这些年,我并未给与她什么,而我却何德何能换回她心甘情愿的忠诚。
时间就这样静静地流逝着,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一股寒意从我脚底往上升腾。我估摸着夜已深沉,又听闻四周寂静无声,于是我对阿珊娜说:“你去把郝戈给我找来。”
“现在?”阿珊娜大吃一惊。
我知道她的惊诧所谓何来,我的部族虽然不似汉族那样繁文缛节甚多,男女之间约束甚严,可深更半夜邀约男人到寝宫,也确实是放肆大胆。只是此时此刻,我别无选择,能留在这个寝宫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去把他叫来吧,你什么也不要想,什么也不要问。”
“是。”阿珊娜转身走了出去,她就是这样一个人,不该问的她永远不问,不该想的,她能轻易忘记。她能做的,只是在我不适当的时候替我做适当的事。这样的一个女人,谁又能说她不可爱。
约盏茶的工夫,我听得外室脚步声响,然后是阿珊娜的声音:“公主,人来了。”
“你让他进来。”
帷幔轻动,阿珊娜带着郝戈进了我的内室。
“你下去吧,做你自己该做的事。”我吩咐着她。
“奴婢出去时已经做了该做的事,现在不过是去门边守着。”阿珊娜低笑着。
我赞许的看着阿珊娜退下,然后看向郝戈。我说:“你进了我的内室,不怕掉脑袋吗?”
“怕。”
这是实话,可是实话更能让我信服。华丽的辞藻,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反而要让我花费一番心力去分辨真伪。
“怕!你还来?”
“不能不来。”
“很好!”我抚掌大笑,这样的坦率正合我意,只是他的表情若再丰富一点,我的心里也许会更开心一点。“那你知道我找你来的目的吗?”
“不知道。”
“你不怕我叫你来送死吗?”
“王与公主可以叫属下去死。”他说这话的时候,尽管眼睛转向了窗外,可我能感觉他语气中的柔和,他的脸部线条终于不似先前那般生硬。
我细细咀嚼他话中的含义,这话他今日上午已对我说过一次,那时我正在愠怒中,对他只有无尽的嘲笑。现在细细想来,方觉得心里百味杂陈。他把忠诚给了父亲,把真情给了我,正因为如此,他才愿意为我和父亲舍弃生命。他外表冷漠,内心却充满热情,比起我的没心没肺,他显然有情有义得多。
“你其实早就知道我会被送去北溟,对不对?”我无限幽怨地对着他,尽管我不爱他,可面对他的时候,我心里有从未有过的安心。
他沉默着,看向我的眼睛里充满了内疚与惆怅。
我摆摆手,故作轻松对他说:“罢了,罢了,你知道与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