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与情人 作者:戴维·赫伯特·劳伦斯-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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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摸了摸在树上摇晃不停的一朵苹果花。
“不许摘苹果花,”大哥埃德加说,“要不明年就不结果了。”
“我不会摘的。”保罗回答着,走开了。
男孩子们对他非常不友好,他们喜欢自己玩。于是他就散步回去找母亲。当他
绕到屋子后面时,发现米丽亚姆正跪在鸡笼前面,手里捧了点五米,咬着嘴唇,紧
张地弯着身子,母鸡似乎不太友好地看着她。她战战兢兢地伸出了手,母鸡向她伸
过头来,她尖叫了一声,迅速收回了手,又害怕又懊恼。
“不会伤你的。”保罗说。
她满脸通红,站了起来。
“我只是想试试。”她低声说。
“看,一点都不疼。”他说着,又在手掌上放了两颗玉米,让母鸡啄去,接着
母鸡在他空空的手掌上啄啊啄,“这会啄得你直想笑。”他说。
她伸出手来,又缩了回去,又伸出手来,但又惊叫着缩了回来。他皱了下眉头。
“其实,我可以让鸡在我脸上啄玉米。”保罗说,“它只不过轻轻碰你一下罢
了。鸡特别干净,如果不干净的话,它也不会每天啄干净地上的许多东西。”
他耐心而又固执地等着,注视着她。最后,米丽亚姆终于让鸡在她手上啄谷子
了,她轻轻地叫了一声——害怕,又因为害怕而觉得疼痛——一副十分可怜的样子。
不过她总算做到了,接着她又试了一下。
“怎么样,你看,一点也不疼吧?”保罗说。
她睁着黑黑的眼睛望着他。
“不疼。”她笑着说,身子有点发抖。
接着,她站起身进了屋,她似乎有点厌恶保罗。
“他觉得我只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女孩。”她心里想着,她想证明自己实际上
像“湖上夫人”一样了不起。
保罗看到母亲已经准备回家了,她对儿子微微笑了笑,他拿起了那一大束花。
雷渥斯夫妇陪着他们走过田地,小山在暮色中变成了金黄色,树林深处露出暗紫色
的野风信子。到处一片寂静,只有树林沙沙声和小鸟婉转和鸣。
“这地方太美了。”莫瑞尔太太说。
“没错。”雷渥斯先生说,“如果不是野兔捣乱的话,这里是片挺好的小草地,
牧草都被野兔啃得光光的。我都不知道我能不能付得起租钱。”
他拍了拍手,靠近树林的田地里应声跳出许多褐色的兔子,四处逃窜着。
“真让人难以相信!”莫瑞尔太太惊呼。
然后,母子俩独自向前走去。
“这是一个很可爱的地方,对吧,妈妈?”他平静地问。
一弯新月冉冉地升了起来。他的心里几乎容纳不下这么多欢乐了。母亲也高兴
得几乎想哭,只好不停地说着。
“我真希望我能帮帮那个男人!”她说,“我真希望我能够常常看到那些家禽
和家畜!我也想学着挤牛奶,跟他聊天,帮他出谋划策。哎呀,如果我是他的妻子,
这农场一定会发达起来,我知道!但是,她没有这份精力——她根本没有这份精力。
你知道,她也决不应该承担这一切,我为她难过,我也为他难过。哎呀,如果我有
这样一个丈夫,我决不会认为他是一个坏蛋。当然,她也没这么认为,而且她也很
可爱。”
降灵节期间,威廉又带着他的意中人回来了。他有一个星期的假期。那些日子,
天气也不错。像往常一样,清晨,威廉、莉莉和保罗一起出去散步。威廉除了给莉
莉讲点自己小时候的事以外,就不大跟她说话。保罗却不停地对他俩说着。他们三
人躺在敏顿教堂的一片草地上,紧靠着城堡农场那边是一排摇曳多姿美丽的白杨树;
山楂从树篱上垂了下来,铜钱一样大的雏菊和仙翁花开满田地,朵朵花像绽开的笑
脸。威廉,这位已经23岁的大小伙子,这阵子消瘦了许多,甚至有些。瞧淬,躺在
那里梦想着什么,莉莉正在抚摸着他的头发。保罗跑去采那些朵朵雏菊了。她摘下
帽子,露出马鬃似的黑发。保罗回来后把雏菊插到她的黑发上——大朵大朵亮闪闪
的白色和黄色的菊花,还有几朵粉色的仙翁花。
“现在你看上去像一个年轻的女巫了。”男孩对她说:“对不对,威廉?”
莉莉大笑起来。威廉睁开眼睛看着她,他的目光里掺杂着痛苦和一种极为欣赏
的神情。
“他把我打扮得怪模怪样了吗?”她笑着低头问她的情人。
“是的。”威廉微笑着说。
他看着她,她的美丽似乎伤害了他。他瞥了一眼她插满鲜花的脑袋,皱起了眉
头。
“你真漂亮,这就是你想要我说的话。”他说。
她没有戴帽子,向前走去。过了一会,威廉清醒过来,又对她温柔起来。走过
一座桥时,他把她和她的名字缩写成了心的形状。
分手的时候,她看着他那双长满亮闪闪的汗毛和斑点的刚劲有力的手,似乎被
这双手迷住了。
威廉和莉莉呆在家的这段日子里,家里总是有一种凄凉感伤,但又温暖柔情的
气氛。不过,他常常会发火。因为在这只住短短的八天,莉莉竟带了五条裙子,六
件衬衫。
“哦,你能不能,”她问安妮,“帮我洗一下这两件衬衣和这些东西?”
第二天早晨,威廉和莉莉又要出去时,安妮却站在那儿洗衣服。莫瑞尔太太大
为恼火。有时,这个年轻人看到自己心爱的人竟用这种态度对待自己的妹妹,也忿
恨不已。
星期天早晨,她穿了一件丝一般的印花薄软绸拖地长裙,长裙像樱鸟的羽毛一
样蓝,戴着一顶奶油色的大帽子,上面插了好几朵深红色的玫瑰花,美丽极了,大
家都对她赞赏不已。但是到了晚上,临出门前,她又问:
“亲爱的,你拿了我的手套了吗?”
“哪一双?”威廉问。
“我新买的小山羊皮黑手套。”
“没拿。”
到处搜寻了一番,连手套的影子都没有找到,她把手套丢了。
“瞧,妈妈,”威廉说,“自从圣诞节后,她已经丢了四双手套了——一双要
五先令呢!”
“可只有两双是你给我买的。”她不服气地说。
晚上吃过饭后,他站在炉边地毯那儿,她坐在沙发上。他似乎有点讨厌她。下
午他就没理她,自己去看一些老朋友,她就一直坐在那儿看书。晚饭后,威廉想写
封信。
“这是你的书,莉莉,”莫瑞尔太太说,“你可能还想再看一会儿吧?”
“不了,谢谢你。”姑娘说,“我就这么坐会儿。”
“这样太无聊了。”
威廉急躁地以极快的速度写着信。在他封信时说道:
“还看书呢!哼,她一辈子从来没看过一本书。”
“哦,走开!”莫瑞尔太太听到他夸张的言词有些不满。
“这是真的,——她没看过。”他大声说着,跳起来又站在他的老地方——炉
边地毯上。“她一辈子都没有看过一本书。”
“她和我一样。”莫瑞尔赞同地说,“坐在那儿看半天,她也不明白书上到底
讲了些什么,我也一样。”
“但你不应该这么说。”莫瑞尔太太对儿子说。
“这是真的,妈妈——她看不懂书。你给她是什么书?”
“哦,我给她一本安妮·斯旺写的小说。没人愿意在星期天下午看枯燥的东西。”
“好,我打赌她念了不到十行。”
“你弄错了。”他妈妈说。
这段时间,莉莉可怜兮兮地坐在沙发上,他突然转过身来。
“你看了那本书吗?”他问。
“是的,我看了。”她回答。
“看了多少?”
“我也不知道有多少页。”
“把你看过的说点给我听听。”
她说不出来。
她连第二页都没念到。威廉却看过很多书,有一个聪明机灵的头脑。她除了谈
情说爱,聊天,什么也不懂。他习惯于和母亲交流自己的想法。他需要的是志同道
合的伴侣,而他的未婚妻却要他做一个能付帐单和喊喊喳喳说笑的情夫,因此他不
禁对未婚妻产生了深深的厌恶。
“你知道吗,妈妈,”晚上他和母亲单独在一起地,他说,“她连一点省钱的
意思都没有,头脑简单,胡乱花钱。她拿到工资时,她就立刻买那些不是必需的蜜
饯栗子吃,结果我不得不给她买季票,买必需的零零碎碎的东西,甚至连内衣裤也
得我买。而且她想结婚,我自己也认为我们还是最好明年办事情。但现在这个样子……”
“这个样子就急着结婚,简直太糟糕了。”母亲回答。“我还得再考虑一下,
孩子。”
“哦,算了,现在跟她断绝关系是不可能的。”他说,“所以我要尽快结婚。”
“好吧,孩子,如果你愿意,那就行、没人会阻拦你。不过我告诉你,一想起
这桩婚事,我就彻夜难眠。”
“哦,她会好起来的,妈妈,我们将设法克服。”
“她让你给她买内衣裤的吗?”母亲问。
“嗯,”他有点歉意地说,“她没问我要,但是有天早晨——是个很冷的早晨
——我发现她站在车站时直发抖,冻得站不住了。于是,我问她,她穿的衣服够不
够,她说:‘我觉得够了。’我说,‘你穿没穿暖和的内衣内裤?’她说,‘没有,
内衣内裤是棉布的。’我问到底为什么在这种天气里不穿厚点的内衣内裤,她说是
因为她没钱。她就这样熬着,得了支气管炎!我不得不带她去买厚一点的内衣内裤。
妈妈,如果我们有钱,我也不会在乎的。但是你知道,她至少应该把买季票的钱留
下来。但是没有,她来问我要钱买。我只好想办法去找钱。”
“你们的前景可是不太妙啊。”莫瑞尔太太有些悲观地说。
他脸色苍白,那张粗犷的脸以前总是什么都不在乎,永远笑嘻嘻的,现在却是
满脸的惆怅和失望。
“但是现在我不能放弃她,我陷得太深了。”他说,“而且,有些事情我离不
了她。”
“孩子,记住你可要自己把握自己的生活。”莫瑞尔太太说,“没有什么事再
比一个没有前途的婚姻更糟糕了。我的婚姻已经够糟糕了,天知道我应该给你一些
教训,可也说不准,也许你的婚姻要比我的还要糟糕许多倍。”
他斜倚着壁炉架,双手插在口袋里,他是一个身材高大,骨瘦如柴的人,看上
去似乎如果他愿意,踏遍天涯海角,在所不辞。可是此刻她从他脸上看出了悲观失
望的神情。
“我现在不能放弃她。”他说。
“可是,”她说:“记住还有别的事比解除婚姻更糟呢。”
“现在,我不能放弃她。”
闹钟嘀嘀嗒嗒地走着。母子俩沉默不语,他们之间有冲突,不过他不再说话了。
最后,她说:
“好了,去睡吧,孩子,明天早晨你就会感觉好点,也许会更清醒些。”
他吻了她一下,走了。她捅了捅炉子,心情似乎从来没有这么沉重过。过去,
和丈夫在一起的岁月,她只觉得内心的希望化为泡影,可是还没有丧失生活的勇气。
而现在,她感到心力焦淬,她的希望又受到沉重的打击。
此后,威廉常常表现出对未婚妻的深恶痛绝。在家的最后一个晚上,他又在抱
怨她。
“好吧,”他说,“如果你不相信她是什么样的人,那你信不信她受过三次宗
教坚信礼?”
“胡说!”莫瑞尔太太大笑起来。
“不管是不是胡说,她确实是这样。坚信礼对她来说——是她大出风头的戏场。”
“我没有,莫瑞尔太太,”女孩子叫了起来——“我没有,这不是真的。”
“什么!”他大喊着,猛地向她转过身来,“一次在布隆利,一次在肯肯罕,
还有一次在别的什么地方。”
“再没有什么别的地方!”她说着,哭了,“再没有别的什么地方!”
“有的!就算没有,那你为什么行两次坚信礼?”
“有一次我才十四岁,莫瑞尔太太。”她含着眼泪辩解着。
“噢,”莫瑞尔太太说,“我完全理解,孩子,别理他。威廉,说出这样的话
你应该感到羞愧!”
“但这是真的。她信仰宗教——她过去有本蓝天鹅绒面的祈祷书——但是,她
内心的宗教信仰都不比这条桌子腿强多少,她行了三次坚信礼,那只是为了表现,
为了显示自己。这就是她对一切的态度——一切!”
姑娘坐在沙发上,哭了,她生性软弱。
“至于爱情!”他叫道,“你最好还是叫只苍蝇去爱你吧,它会喜欢叮在你身
上的……!”
“好了,别再说了,”莫瑞尔太太下命令了,“如果你要说的话就找个别的地
方说去吧。威廉,我都为你感到羞愧!为什么不表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