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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部分

髑髅之花-第74部分

小说: 髑髅之花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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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孔阴柔的男子转过头来微笑。“然后你便会明白,”他说,“你想要明白的……‘恐惧’。”

闪电劈开天幕的时候,“豁嘴”艾撒克刚好去关窗。白光以出离想象的速度急袭而来,他尖叫一声,向后坐倒,像一只全身毛发炸竖的猫。
“怎么了,大佬?”下属闻声赶到,将窗户扣上。
雨水就在这之前泼进了屋子。
是幻觉。艾撒克寒噤着。我在电光中看见了巴特,他没命地跑,被一大群饥饿的骷髅撕扯。不,不。巴特早死了,是我在撕扯他们。——远远近近,哭喊与大吼,哀告与厉喝,惨叫与木棍铁器重敲在骨头上的声音,就像雷电与大雨那样交织在一起。——是我们的人在撕扯这个城市。
“金毛呢?”他摸索,更像在寻找什么物件,“金毛!金毛!……金毛!”
“大佬,大佬,”下属被他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地将一个瓶子塞到他手里。自从巴特死后,艾撒克几乎每天都离不开镇静药,对它的依赖比婴儿对兜裆片的依赖更甚。“金毛已经去联络在东城区搜查的血斑虎了呀。是您亲口吩咐的,忘了吗?”
噢,对,血斑虎。当年跟他和巴特竞争导师之位的有力对手,这时跑来抱他的大腿了。哼,他本来不屑与这人一起干,可谁叫加上血斑虎的人,自己就掌握了葵花里最大的一支战力?何况搜城有宗座手谕,一旦发动起来,整个组织没人敢不配合。他很满意——如果不是至今还没揪出刺客一根汗毛的话。
刺客。见鬼!这两个字是钉在他心里头的楔子,抠得指甲绽裂也抠不出来。海因里希出的好馊主意!七天里已是第四天,等宗座一出塔还没结果,所有人都在劫难逃。金毛怎么还不回来?药汁入喉,苦不堪言,去他的曼陀罗根和罂粟花粉,第一个发现这种东西的人真该被推出去砍脑袋。见鬼,见鬼!我要的不是这玩意。金毛你在哪儿?你把我的火铳放在了哪儿?
雨下得噼里啪啦。妇人的叫声。孩童的喊声。求饶声。房屋倒塌声。狗吠声。雷声。
“找……找到了。”下属翻了半天,递过来一个黑漆漆的铁盒。艾撒克猛地抢过,一脚踹开了他。“蠢瓜!”他吼道,“我说过不许碰!这是我的!是我一个人的!”
他的动作突然别扭地僵住了。
下属原本抱着头静等一顿殴打,此刻不禁小心翼翼斜抬视线,用目光征询着他。
艾撒克瞪了瞪眼珠,咽下一口唾沫。“叫你呢蠢瓜!下这么大雨,还不快给我下去看看粮食有没有打湿!快!”
没错,那才是他留在最后的一手牌!自称把他摸得一清二楚的海因里希又怎会想到他坐拥这座城最缺乏亦最渴望的东西?就算什么也没有,他还有粮食!足够五万青壮年勒紧裤带捱到秋季的粮食!——沉甸甸的铁盒踹在怀中,但即使是它也不能为他带来现在这般的满足感——有了它们,宗座侍卫长又怎样?血斑虎又怎样?就连高坐在永昼宫里的那人又怎样?宗座用信仰令一群人变成狗,他也可以叫它们掉转头来舔自己的鞋跟……只要有粮食!
“您,您看,都是用浸过油的帆布盖上的,蒙了三四层呢,不会有事——哎呀!”下属摇着尾巴过来请功,又被他狠蹴一脚。揭开油布,好极了,果然是干的。他不敢相信,又把这间仓库里几乎每一堆都摸了个遍。干的,干的,好极了!有了它们,就算七天内搜不出刺客又怎样?——真见鬼,脑袋有些晕。是我兴奋过头了,他想。——把黑锅全丢给血斑虎那家伙去背吧!只要有粮食,我能命令五万头饿狗吃光整个永昼宫!
仓库里回响着他的大笑,一层一层振动。是以,他并未及时听到熟悉的叩门声。
六短一长,对好的暗号。“大佬。”门外唤道。
金毛,是金毛。混蛋,你等我把东西都找到事情都弄好才滚回来?那个更混蛋的下属还在地上打滚,没办法,只好亲自去开门——
“粮食都在吗,大佬?”
艾撒克一愕。“明知故问。你怎么——”
又一道强烈的电光劈将下来。
捂住眼的瞬间,他确信自己看到了铠甲与刀剑。士兵的身影群集涌入,同时卷进来的除了雨水还有寒气。不暇交睫。艾撒克向后跃开,以一个极娴熟的动作从铁盒内抽出火铳。从前混饭吃的那些救命本能还没有舍弃他。带着一种幻觉成真的晕眩,他瞪视着这帮全副武装闯进仓库的男人,以及闪亮的矛尖与弩箭。什么也没想。晕眩感让他什么也来不及想。
“我该说您勇敢呢还是迟钝呢,阁下?”语声如剑锋振动,一个人施施然迈了进来,“在摆出一副拼死一搏的阵势之前,也得看清自己手里拿着的是什么吧。”
是这个声音。是这个魔鬼一般将毒息吹入他耳中的声音。是这个为他打开地狱之门,却试图让他以为它通向天国的声音!混蛋!艾撒克狂笑起来。我还有粮食,还有我的武器!我不会再受制于你了!去死吧混蛋!去死!去死!去死!!
他扣动了手指。
空的。
手指下的机括是空的。
仿佛陡然失足坠入深渊,冰冷的水从四周灌顶而来。他看见了。在他真正看见这里到底有多少士兵的同时,他也看见了自己紧握的武器。那根本不是火铳。
只是一根原本用来充作扳手的寻常铁杆。

火铳正被海因里希把玩在手中,好整以暇地轻轻拍打掌心。“摩根索,”宗座侍卫长说,“干得不错。”
金毛——那个艾撒克眼里始终一脸憨傻的金发大个子,此刻在他崩散的目光下扯去绣有向日葵的外袍,露出一袭黢黑无光的贴身甲胄。“份内之事,大人。”
乌鸦。艾撒克惯性地笑着,他脸上像有惊马奔驰,已经勒不住它的缰绳。乌鸦是无所不知的鸟,因为它们以死人的脑髓为食。那一夜的话语敲打着他的头颅,直到侍卫长再度开口,才中止了它。“哥珊城里三十多间地下仓库,难为你花了这么大心思。”海因里希扬了扬一纸清单,“好大的数目呀阁下。按照你们的标准,私自屯粮一捧麦子都要戴枷示众,五磅以上直接乱石砸死。这么肥一只巨鼠,该有几条命来接受惩处呢?”
不,这不是我的错。该死!艾撒克低吼一声,自腰间拔出细剑——便在剑尖刚脱鞘的一瞬,更大的晕眩感令他整个人完全沉陷。他仆倒在地,前一刻所聚集起来的全部勇气随着四肢的力量一同远离了他。
那个交给他镇静药的下属连爬带滚地蹭到侍卫长跟前。“大,大人,您答应饶……”
士兵们将他拖了出去。
海因里希踱了几步,在艾撒克身边蹲下来。他知道这个已完全丧失反抗能力的男人还能抬头看着自己。
不过这也是他唯一可以做的事了。
“别……别杀……我……我还知道……”
“很遗憾呐。”火铳冷森森的枪口在男人渐渐松弛的肌肉上画着圈,“你那群手下早就抢着把他们所知的秘密招了个十足十。你连被审讯的价值也没有了。”
艾撒克如同在沙岸上翻滚的鱼那样凸着白眼。“为……为什……”
“想问为什么多此一举是吗?为什么换走了你的枪,还要叫人给你下药?”海因里希微笑,唇角似乎有丝近乎怜悯的冷酷,“我想让你享受一下这种感觉。被所有人背弃,全然绝望无助的感觉。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么?还记得那晚我说的最后一句话么?”
他站起身。
“你还配不上我用这个东西。”铳管轻旋,乌黑中是一星漠然的光。“我说过,不是每个人都值得我浪费一颗子弹。”
一个黑影四足着地狂奔进来。直到锋利的牙齿刺进自己喉咙,艾撒克还以为它是条狼犬,但很快他看到了一双满布血丝的人的眼睛。唯独人类才拥有如此深重的恨意。这双眼吞噬着他,恍然拉他回到两年前那个枭鸟啼鸣之夜,少女零落尘埃,一双手将她托上马匹。“诸圣在上,”年轻的将领声冷如剑,“必将一切收于眼底。”
……必将一切收于眼底。
他竭力向上望。那一刻,他是真的在寻找虚空中遥遥俯视的无形之眼。他觉得自己好像望见了它,又好像那从始至终只是一句荒谬至极的言说。黑暗倾覆,往昔的流浪者背着空空如也的行囊步向圣城寻找自己的未来。如此相似。如此悖离。
他在笑。但他最后听到的并非笑声。
而是喉骨脆裂的声音。

路尼极缓慢地直起身子来。他呲着牙,满嘴的血往下淌着,滴落到身下的尸体上。
像头刚进食完毕的兽。
海因里希注视他。用撇弃了一切表情——包括笑、冷酷与怜悯——的目光注视他。
“我答应你的事已经做到了。”他缓缓地说。
“我答应让你亲手杀死你的仇人。我答应替你毁掉他们,所有那些踩踏你、构害你、凌辱你的人,所有把你变成今天这个样子的人。你会亲眼看到他们的末日。向日葵要在烈火中焚烧,狂信徒这个团体将从哥珊飞灰湮灭,化为乌有。你会站在高处,欣赏他们的命运,品尝他们的死亡。然而,在此之前,你得先给我你所允诺的东西。”
火铳抵在了前枢机主教的面孔上。
“你得先给我,”海因里希说,“你的性命。”
他扣响扳机。

阿玛刻全副武装,勒马伫立。枪声后又过了片刻,她看见海因里希和摩根索从那间屋子里走出来,后者手里提着两颗头颅,一颗是豁嘴的,而另一颗,整副脸庞都被火药崩得支离破碎,无从分辨,收拾不起。
“结束了?”她冷笑。
“不,这才刚刚开始。”海因里希轻搓着自己干干净净的手,“——豁嘴因私藏粮食,证据确凿,已被就地处决,亲信党羽一概收审,同罪论处!摩根索,把这话传出去,我要让每一个葵花都能听见!至于另外这具首级,好好炮制,你知道它的用途。”
士兵散去了。阿玛刻驱使座骑上前几步,注目这座流血的城市。电光如蛇,天幕阴黑似铁板,连暴雨也扑不灭的烈焰仿佛是照亮末世的灯火。被屠宰着的人们,呼号遍野,终为迅猛的雷霆之声吞没。
“我明白,”她蓦地说,“你为什么起初对刺客置之不理了。”
宗座侍卫长低笑起来。
“你把他留到今天,为了做引诱螳螂的那只蝉!其实你要对付的只有葵花!”阿玛刻回转头,目光电灼,“打从一开始,你想铲除的就只有狂信团!”
是,那又如何?“我的许诺总会兑现的,请你安心地出场吧,阿玛刻将军。”他望着哥珊,古老而年轻的圣城在哭喊,在倾塌,他知道,这是他一个人的力量。“加赫尔和伊叙拉大概都难逃此劫,那么,哥珊的救世主就只有你!告诉你的士兵,豁嘴的宗座手谕是假的,然后让他们尽情捕猎吧!英雄的名号也许你不屑一顾,不过捕猎,这不是你最喜欢的事吗?”
海因里希纵声大笑。“去吧,阿玛刻!”他张开手臂,“去碾平妄想摇撼这座城市的蝼蚁!去好好地猎杀……他们的恐惧!”

班珂站在倾盆大雨中。
他的身边是运河与石桥。年久失修的石砌河道被雨水冲刷坍垮,水流漫溢,带着漂浮在河里的尸体的红。
四天了。这是第四天,毫无消息。
萤火,你要等到什么时候?
那时黑雾般的莫名预感还未从他心底升起。如果有,它也已穿过思绪,飞到那间小小的酒馆中。她盘桓的浓密银发,她笑时略弯的眼弧,她淡朱色的唇。他竭力按抑着自己的念头,不让有关她的部分冒出来,否则他只能看见酒馆在火中嘎吱摇动,她的容颜被血流冲刷成冰冷的黯色。
一支部队从曲巷那边过来。“哟,班珂,”摩根索说,“这回挺准时啊。”他骑着马,已经换上了宗座侍卫的衣铠。
班珂转过身。
……这是唯一的机会。
“我有话想和侍卫长大人说。”
“我们正急着赶往永昼宫。”海因里希拨马近前,“是有关刺客的新情报吗?正好,刚刚查实了狂信团内部有刺客同党潜伏,已经一锅端起,就是不知有没有漏网之鱼呢。”
班珂猛然抬头。他单膝跪地,从这角度正清晰瞧见马匹颈下挂着的一排头颅。都是葵花,有的面熟,有的陌生,最显眼的那一颗——他坚信自己没有产生错觉——面孔几乎完全崩碎,原先应该是眉眼和鼻梁的地方此刻只剩一个硕大的血窟窿。但即使如此,他也认出了它的红发。
教皇国极少有人拥有这样鲜红的头发。
不。不可能。他心中来来回回碾动着一个声音。够了,另一个声音撕扯着它。你够了。
“要不是他负隅顽抗,还可以被生擒送审的。两代圣廷的元勋最后落得这个下场……可惜呀。”海因里希意味深长地颔首,“对了,你想说什么?”
够了。
唯一的机会。
班珂暗暗用指尖探着护臂外侧。那只指甲盖大小的红宝石蝎子,他最终也是最锐利的武器,只要先让它在自己手上叮一口,它会立刻杀死一百步范围内所有的人。唯一的机会。两个厮打的声音汇流着,叫着。你还等什么?没有别的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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