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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部分

髑髅之花-第38部分

小说: 髑髅之花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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贝鲁恒唇角似乎微妙地牵动了一下。“很好。”他说。一大口鲜血随同这句话涌了出来,他慢慢退着,直到后背与帐篷的立柱相抵。
然后他将手里的剑扔在地上。
那三个原本是他属下的男人只迟疑了一刹那,猛扑过来按住他,动作僵硬而冰凉,不像是人,倒像是从坟里挖出被施予魔咒的尸体。自始至终,他们都没出声,且一直在避免与贝鲁恒视线碰触,但贝鲁恒根本没看他们一眼。
他只是盯着海因里希,面无表情,眼神却在冷笑。
海因里希颇不自然地偏过头,这目光令他心里一阵发怵,有生以来好像还是第一次遇到。让剑刃见血的想法被放弃了,不管是出于敬意还是畏惧,这事该有个干净体面的收束——他走到床前,拿起一只羽毛枕头。
“我很好奇在这时候您会向谁作忏悔。某个您所背弃的神灵么?”
“你不会明白,”贝鲁恒说,“因为你根本没有信仰。”
海因里希像一个聋子看到有人为琴声而潸然泣下那样笑起来。“或许吧,”后面半句话是对那三个人说的,“按紧点儿。”
他用枕头蒙上那张燃烧着鲜红额印的脸。
仅剩的半星烛火就在此时熄灭了。一道人影急电般掠入,厚重的剑刃卷起风声,海因里希只来得及侧身一闪,就听见有鲜血喷上了自己胸甲,在这之后才是惨叫。来人第二剑,劈开了另一个亲卫的半边脑袋,顺势又将刚反应过来的剩下那个拦腰砍成两截。几乎是一气呵成的动作,他摘下尸体手里的钉头锤,朝正要夺门而出的海因里希猛地掷去。
带倒刺的重型钝器穿透钢甲,尽管错过了要害,海因里希仍听到清晰的肋骨断折声,但剧痛没能拖延他的步伐。萧恩紧追其后,却被浓烟逼退。军帐门口的灯柱倒了下来,点着了帐篷,飞速蔓延的烈焰外,一声马嘶逐渐远去。
侍从跑回去在一地残肢断体间拉起贝鲁恒,后者正大口大口地吐着血。萧恩抓住他手臂,搭在自己肩上,“快跟我走,这里危险!”
“就此结束……难道不好么?”
萧恩微微一怔。其时他们已冲出了火海,可随即发现自己正置身于一场更大的火海中。整个营地都烧了起来,被搏斗、呼喊、狂笑和利刃在肉体里穿行的响声填满。血流绵延,士兵们踩着血来回奔跑,烟炎影绰了他们身形,直漫过大半边夜空,连一轮大得诡异的满月也沾上了通红的腥味。这样的一片乱杂下,贝鲁恒细如游丝的低语就响在耳边,却好像飘渺于夜幕之外。
“不,”他瞬即答道,“您得活着,不能死在这地方!还不到时候!”
靠在他肩头的身体一阵颤抖。隔了一刻,萧恩才明白,那是贝鲁恒在无声地笑。
“……是吗,还不到时候……”圣徒抬起眼睛,与额印同色的瞳孔闪着骇人的利芒,“那么放开手,萧恩,让我去战斗吧!我不能死在这里,那么让我去战斗吧!”

云缇亚赶到时,夜色已在污血般的黎明中褪去,原先是军营的地方只剩下满目焦黑和尸骸。
他跳下马,走了几步。带着刺鼻气味的风将厚重灰烬扑到他脸上,令他一时忘却了所有动作。
他的身后,爱丝璀德跪倒在地,几欲呕吐。
云缇亚怔了很久才注意到那堆疑似主军帐的焚余物。外面一层灰早就冷了,但最里头仍有些烫手。他突然疯狂地掀开一根根柱子,桌椅床柜先露了出来,然后是几具早在烧成焦炭前就已经残缺不全的尸体——在勉强支离着的桌子下,他找到一本书,当他拿起它的一瞬间,它的大半部分化成了黑色的粉末。
残余的一小角停留在他掌心。风一吹,那些一个接着一个的线条小人霎时活了过来,连成一幕流畅生动的掠影,随后,四散而去。
云缇亚攥紧了空落的手。
“你想要的就是这些?”他哑声道,“你欺骗我,玩弄我。就是为了看到这些?”
“我没有欺骗你,”爱丝璀德说,“只是你的心灵无法承载真相。”
“真相是你知道一切都会发生,却把我蒙在鼓里!你想说什么?不愿见我白白送死?——你出现在我面前只是因为他,你来到我身边,只是为了向他复仇!拿罂粟那种魔鬼般的东西给他喝,明知他的命运却不动声色,享受着他在病痛中一天天身败名裂,而我不过是你用以折磨他的另一件道具——如果这就是真相,我的确不能承受!”
爱丝璀德的唇一直斜勾着。“莫名其妙。你说的是谁?‘他’是谁?”
云缇亚猛地拽她起来,“当然是那个抛弃你的人,”他冷笑,“第一个蹂躏践踏过你的男人!”
有一道无声的巨响在他脑海里炸开。它来源于死寂,也将他整个思想拖进了死寂当中。他一下呆立住,难以相信这话竟是从自己口里吐出,可那巨响的回音波纹似地从中心扩散,将周围一切声音都镇压抚平,只有刚才那句话清清楚楚盘旋在耳畔,就像永远也止不下来的珠子毫无规律地滚动。
那个抛弃你的人——
第一个蹂躏践踏过你的男人——
爱丝璀德紧扣住他双肩的手松动了。她慢慢地,用那双手掩住自己面孔,指甲深陷进皮肤,从指缝间迸出一声极度痛苦的嘶叫。她的身子终于失衡瘫软下去,犹如一具木偶忽然被斩断了所有提线。云缇亚面色苍白,倒在他怀中的女人轻得像是个泡沫,随时会和那些纸人一样被风吹去。
他在某个连自己也不知道的时候真的如此形容过那人吗?那么他一定是疯了。
这世界本来就疯狂错乱,青红颠倒。
他陡地抱着爱丝璀德跃上马,狠狠甩了一鞭子,沿部队足迹一路奔去。风里弥漫着自死者身上剥离的黑灰,透过鼻腔直通喉咙,他全身上下每一根神经都因这味道躁狂起来,他的骨架在战抖,像木柴在火焰里那样咯咯作响。
他越过狭窄的林间小路,越过平原,越过殷红的河流,越过一个个已被死神收割殆尽的小战场,越过折倒的旗帜和无数尸身。他跟随着总是先他一步离去的死亡,目的地既定而又未知,他也不明白自己下意识里是希望这路途尽快结束还是永远也不要抵达终点。
冰冷下来的风堵在他耳边啸叫。
在靠近坎伯兰森林的一处小山丘前,云缇亚赶上了一路向前碾动的战争。这时它已经厌倦了持久重复的杀戮,准备丢下一地狼藉扬长而去。刚从梦乡中醒来的群鸦欢呼着扑向死者,那些无主的战马则四处彷徨,茫然不知所措。云缇亚瞧见一个浑身是血的人绕过尸堆踉踉跄跄朝这边过来,他的脸被砍得辨认不出五官了,但通过装甲的外形还是可以知道这人曾是个骑兵——在他还没有失去坐骑的时候。
“疯了!”他对云缇亚叫道,“都疯了!”
云缇亚上前一步扶住他。
“有人出卖了我们……敌人对我们的路线一清二楚……很多人都投降了,没投降的,都被……”男人的手脚抽搐着,云缇亚从他浊乱的眼睛里看出这个第六军士兵已经不认得自己。
“为什么会到这地步?为什么我们要和同胞彼此残杀?……是,是的,他疯了!他当着我们的面发下血誓,‘如果有一句话违背事实,请降下天火将我击成灰烬;如果有一句话不是出自衷心,请让我活着坠入地狱!’而他完好无损地离开那祭坛,所以我们相信了他!我以为主父在上界聆听着他的誓言……不,他骗了我们所有人,他知道,根本就没有主父!没有神——这世上根本就没有神!”
声嘶力竭的干笑戛然而终。男人扑倒下去。云缇亚在他腰后发现两支只露出半截的箭杆。
他跑上山丘,恰好一道流矢迎面射来,几乎是擦着脖颈掠过,他急忙低下身,在这当儿俯瞰到了整场厮杀的全貌。碧玺河将森林前的开阔战场分为两部分,但无论哪部分都已经临近尾声。战局已定,于是变成了单方面的屠戮。不少士兵踩过地上的血天使旗慌不择路地逃窜,都被茹丹轻骑兵挽弓射杀;另一边,还有一小众第六军部队仍在殊死抵抗,吸引了敌方的大部分火力,但这改变不了什么。包围圈正在缩小,占据数量优势的炽天羽骑砍杀步兵就如收割麦穗一样轻易。
所有人都会死。珀萨的预言仿佛兀鹫在血色的天幕回旋。所有跟随他的人都会死。这座高塔正在崩塌,而我们都是他踩在脚下的砖石。
云缇亚在最短的时间内下了决定。他折返回去,从一具被一箭贯穿面门的尸体上剥下链甲衫,带头盔一起给爱丝璀德套上,自己也弄了顶相对完好的平顶盔,再捡起一面步兵大盾背在身后,接着从尸堆中翻出一杆轻骑兵常用的灰木两头枪。一切都妥当了,他翻身上马,让爱丝璀德坐在自己前面。“把身子伏下去,除非受伤,否则不要动也不要喊叫!”他叮咛道,“我们要穿过战场了!”
“你想干什么?”她背对着他,声音里闪过轻颤。
你知道的,不是么?
云缇亚将吉耶梅茨那把大弓搭在手中,右手从腰间取出一支箭。“我要找到他,”他用全身的力气一夹马腹,“我要亲口问问,为什么把所有信任追随他的人拖进地狱!”
骏马一声长嘶,从山丘上绝尘冲下,像一把锋利的匕首从背部斜刺入战场。云缇亚调整着自己呼吸,令它尽量与马背的颠动保持同一节奏。他小心地挨着阵地外围,从右侧绕了个半圈,接近中心时,敌军注意到了他。几个羽骑见他穿了一副不伦不类的盔甲,挥动战锤驱马赶来。
云缇亚弯弓拉弦。
回身第一箭,瞄准离自己最近的一名骑兵——却落了空。
骑射作战果然和对着靶子练习截然不同!双方都在急速奔驰之中,箭的轨迹极难预测,准心越是固死在一处,就越难以击中。云缇亚咬紧牙,反手抽出第二箭,这时他发现敌人开始有意识地抄到他右后方,只是由于披着铁铠的重战马速度跟不上,才没进入能造成威胁的区域。弓骑兵因为是左手持弓,不可能朝右射击,因此右侧往往是骑射手薄弱的死角,这点有经验的战士都心知肚明。
心念一动,云缇亚朝河边驰去。他让自己的右侧临着急流,阻止了敌人形成包围之势。利用马速再次拉开距离,后面的蹄声依旧穷追不舍。
第二箭。
这次他刻意盯准了目标头部右上角一微毫的虚空,效果出奇地好。那支箭抛射下来穿过轻薄的锁子面罩,正中额心,中箭的骑兵扬起一道血虹,仰面跌了下去。炽天羽骑尽管是教皇国装备最精良的重骑兵,头部也依旧是致命伤最主要的来源。云缇亚感到握弓的手心正在微微发汗。
他心里有数了。
第三箭又令一个骑兵从马背上摔下。第四箭,再杀一个。他挑最快赶上自己的人下手,但整场战斗开始为他搅动,越来越多的敌军向这边集中。这样也好,让豁出命来拼杀的战友多活一刻是一刻——他娴熟地控着马,逆时针向穿行,尽量将蜂拥而上的群骑甩开一段距离,拧身射出第五箭。第六箭之后,他不再计数。他发现,那些家伙头上大翼盔的右翼尖角是个最好的靶心,只要瞄准那儿十有七八会命中头部,这个秘密让他用剩下的大半囊箭至少放倒了二十来人。伸手摸出最后一支,对准已为数不多的羽骑,与此同时,尖锐的冽风忽从身后袭来,脊背瞬间一阵震痛。
不知从何处飞来的一支箭钉在了自己背后的步兵盾上!手一颤,脱弦的最后一箭偏离了轨道,射中原本那个目标的厚实胸铠,似乎没能造成重创。云缇亚扭头看去,最令他担忧的事发生了,敌方的茹丹弓骑已在他右侧的河对岸集结。就算他们不照着人射,下一刻乱箭齐发,自己毫无铠甲防护的坐骑必然会成了刺猬,然后他和爱丝璀德,定会被涌上来的重骑兵踩成肉泥!
什么也来不及想。
他大喊一声,往敌人最稀疏的空隙冲去。一名羽骑似乎早就等待着这个机会,斜刺里向他迎来,撇开盾牌,扬起巨锤,即将对他挥出致命一击。
云缇亚死死攥住了一直挂在马鞍下的灰木长枪。
枪杆端平,什么都别动,尖头对着敌人猛冲——
就是此刻!
他没有招架,没有躲闪,马速愈加快了,如同去赴一场一往无前的邀约。借着这疾速的推动,枪尖准确地没入那人攻击前一刹那的破绽,刺穿钢甲,刺穿血肉,刺穿后心!
血溅了云缇亚一头一脸。巨大的反作用力向他狠推过来。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不可饶恕的错误。他忘了普兰达最宝贵的忠告。实在是应该在冲刺时把枪尖压一压,将对方的马一并刺死的。
那个骑兵连惨叫都未曾发出就坠下马去,但他的坐骑却前蹄直扬,挡在云缇亚去路前。云缇亚只感到视线霍然向上一挑,整个地失去重心,他和坐在他前面的女人一道被抛了下来。身后,是雷鸣般的马蹄和流星锤呼啸甩动的风声。
执掌死亡的血天使对他俯下身,欲吻他的前额。
云缇亚猛地爬起,双刀已握在手中,对着向他冲过来的敌人迸发出一声怒吼。本应弥漫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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