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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部分

髑髅之花-第105部分

小说: 髑髅之花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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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找他才对。他必然会庇护你,以他对令尊大人的忠诚——而我不过是条被剥夺一切逐出家门的狗。”
海因里希将手放在唇边,眼帘低垂,却暗暗从达姬雅娜脸上那微妙的光暗变化验证着自己的揣测。“可伊叙拉只有忠诚。那个男人始终不懂得说谎……”他语速缓慢,“不懂得顺应你的尊严假装爱你。”
茹丹驭主的女儿笑起来。他知道猜对了。
所以你来找一无所有、死期克日而至的我。还是原来的那个达姬雅娜,即使历经血海也一点没变,还是幻想着有比实实在在的保护更具安全感的东西。如自尊。
如爱。
“告诉我你还是不是曾想要迎娶我的人。”她的指尖快速移动,“告诉我你还多少有点……让我爱的价值。”
海因里希沉默着。心绪飘向极远之处,但它所留下的痕迹仅是一线苍白。
“已经晚了。”终于,他说,“我将永远持有宗座侍卫的身份,不能誓忠于宗座以外的他人,不能对荣誉以外的事物怀有欲望。过去是,今后也依然。”
“很可惜。”达姬雅娜写道。她没有露出半丝意外。
光线从她手握的烛台倾泻而下。银发拂过袍服黑色滚边镶嵌的茹丹符文,绿松石和璧琉璃的额饰叮当作响。她站了起来,形如薄暮时分徐徐迫近地平线的夜晚本身。海因里希抬头望她,两年前——在他的时间里足可追溯到大地被孕育的伊始——海潮声鼓动夜风,他跪在沙岸上同样抬起头,而她俯下的眼神一如此刻。
只有蔑视。
一声巨响猛然震荡。是雷霆。小窗被它卷来的狂风推开,外面夜色黑白分明。她走向门扉。背影是她最后留给他的,除此,他身无长物,一文不名。
某种力量代替他的喉咙令一闪掠过的念头发出了声音:
“——妃主!”

达姬雅娜停住了。
她站在那里。像一支长笛,正等待吹奏者的气息穿过它身躯。

“选择我。”

“我仍拥有身为男人的勇气,我仍不忘对你和你父亲许下的誓言。既然你希望我证明它们……”
“乌谱莎和吉耶梅茨的女儿,”海因里希单膝跪下,“请‘选择’我。”

她的前襟一阵剧烈颤动。似在大笑。
你无惧吗?
她用目光询问,却已不需要他的回答。
我是中洲、无尽瀚海与茹丹十二城国的女主,黑暗中至深黯者,大妃中的大妃。我以达姬雅娜·恰斯努尔·乌谱莎之名禁锢你,以黑夜的缰绳与长鞭驱驰你、驾驭你、抽笞你。
摧毁你。
他伸出手。烛台从她手里坠下,落地之前已然被风扑灭。他忘了自己最后看到的是什么。无穷之暗充塞知觉,偶尔有寒光刷白,是穿过浩渺时空返回往昔的裂隙。她不存在的舌编织着符咒,另一种意旨得以依凭它们降临此刻,好像轻柔的手理顺野兽鬃毛那样抚平了她。雷声静了下去。又或许只是早未说出的话语丢失在了过去的世界。
但当海因里希挽住她宽袍下的腰肢,才发现达姬雅娜与他同样,一无所有。

'我们只在臆造中爱着彼此'

他叩启她,登上她的祭坛。水滴注入阴影,他聆听,自幽微之内探寻能解开下一道谜门的锁钥。他感到那门以期待的姿态紧闭,于他推开一瞬会要刮起飓风,树木生长为宇宙的花环,群星作为古老的火焰消逝却又被重新浇铸。而捕攫它们之前,他是盲者,唯有寂静海洋上诞生的声息为他描绘轮廓。
她并非完好无缺。可那有什么要紧呢?妃主只把钥匙授予她认定的人。
驭主不是他追求的称号,这个虚有其表的头衔指向的真正权力正在伊叙拉手中。但如果无法赢取达姬雅娜,他便再难获得能撼动那白舍阑人的筹码。一切清楚明晰,于无望之际赫然浮现眼前,傻子也知道该作何抉择。就算因此落下把柄,而达姬雅娜日后或将出卖他,又有什么要紧?周围别无旁人,房间暗得甚至瞧不见对方脸孔,她即使指认也不能从他身上记取特征。
何况她只是这样一个孤立无援的女孩,渴望着名为自尊的欺骗与名为爱的幻象。
正如他渴望着愚弄死亡。
海因里希将头低伏下去。达姬雅娜双唇轻动,像要呼唤,他吻她时才发觉自己吸吮的是个无底空洞。那扇门的轴承发出生涩嘶哑的锈声,风暴飞快壮大,经过他身体汇入那不可捉摸的空洞里。
又一道闪电划破天幕。充斥整个世界的夜晚为它的炽烈所摇撼。
——然而它毫无预兆地崩碎了。
海因里希一凛,寒意瞬间冻结全身。大门狠狠闭合,所有他几乎已触摸到的构筑甚至还未来得及如纸片般纷散。他面前只剩黑暗。雨声只能使这黑暗更加广大,难知终尽。他醒悟到自己孤单一人,怀中抱着一个女子的皮囊。
她的温度恰似他体内火种,以潮汐的速度遽然退去。
“达姬雅娜。”海因里希说。她没有回答,有一霎他竟觉得这理所应当。可他仍不自主地唤了第二声。
“……达姬雅娜。”
他蓦地推开她,差不多是仓惶地摸近几案,擦了好几次燧石才重新点燃蜡烛。两只空酒杯底部还留着些许残迹。他凑近检视,恍然捂住口鼻。酒里有水银!
她明白他不会喝那杯酒,却仍这么做了。
她的目标一开始就直指一个。
海因里希回转身。烛泪滴到他手上,他浑噩不知。达姬雅娜仰面躺着,剥离掩饰、最真实的躯体在烛光下呈现无法言说的虚幻色泽。她的唇略带笑意,从另一角度又像漠无表情。他再也不必猜测最后一刻她心底是仇恨多于爱,抑或反之。
因为在她眼里他只能找到一种情感。
蔑视。

我以达姬雅娜·恰斯努尔·乌谱莎之名禁锢你,以黑夜的缰绳与长鞭驱驰你,驾驭你,抽笞你。
摧毁你。

他移动光源,一点点照亮她过往所有经历残余在她身上的事物,全未发现这光线颤抖得厉害。有种更胜过恐惧与绝望的知觉支配了他的意志,它来源于事实,来源于一个深植入血永难挣脱的仪式,和一具与他交合的尸体。
他知道自己的火种已经熄灭了。再没有柴禾能让它燃烧起来。
那被他一直所轻贱和嗤笑着的手并没有击倒他,而是剖开他的胸膛,挖开心脏位置上骄傲闪灼的火焰,猝然一合,把它捏成一星小小、小小、小小的灰烬。

当趁着灰白晨色的年轻侍从为寻找主人而走进那间屋子时,只见后者赤裸地跪在死去的女人旁边,紧抱自身,神色像是狂笑,声音却更似恸哭。


作者有话要说:某人的地狱自今日始。
、Ⅰ 影舞(1)
作者有话要说:

当阴影消逝,驻留的光将成为另一道光的阴影。
——《先知》

后编Ⅰ:影舞

“狼群的行动最近有点反常。”
火钳在冶炼炉中翻拨,拣出已呈原铁之形的一块,放到砧座上。一锤下去,星点飞溅。
“依森堡的士兵每晚都听到它们长嗥,却难得一见踪影。它们也不攻击城镇,只是绕着树林和山谷徘徊游荡,好像……在找寻什么。”
老铁匠自顾挥舞重锤,汗水滴滴渗过铜色的肌肤。终于他停下,夹起那铁块参详,似在检视尚未去除的杂质。过于逼近的炙热令胡须嘶声蜷曲,他笑了。
“还不够啊。”他说,“就这么点锤炼……根本不够。”
炉膛边坐着的年轻人也微笑起来。“没有时间了。”这微笑与其说带了无奈的颜色,不如说更像期待。“如果他不能明白自己的处境,就是我们必须铲除的障碍。”
铁块扔回炉子里,火舌为它舐上一层灼然的光。
“打个赌如何?”
“您喜欢,我愿意奉陪。不过老实说……”年轻人临走时短暂地回过头,“那样一个家伙,不值得您或我花太多心思在他身上。”
狭窄的作坊里间暗了一暗,只剩下风箱鼓动和木柴噼啪燃烧的声音。老铁匠静静伫立。他眼睛是朦胧的银色,如同雪地上月光微妙变幻;而它们深处仍投映着那年轻人业已消失的背影。
“我倒衷心希望你能赌赢呢,”他低声道,“……帕林。”

茹丹人匆匆穿过街道,脚步虚浮,像行走在急流中。仅有的寥寥几个行人回头瞥他,一边指点着那张令人印象深刻的脸。但这些对于他只是空气。“你见过带着两个孩子的女人么?”他问每一个与他擦肩过去的人,视线却茫然地飘入虚空。于是这句话便也如扬逝的一阵风,不断重复却始终不得回音。
“你见过带着两个孩子的女人么?黑长卷发,双目失明,她身边的男孩十三四岁,女孩小一点,只有一条臂膀。”
“她是你的妻子?”杂货店主问。这是唯一愿意听他说完并接腔的人。“那两个是你们的孩子吗?”
云缇亚动了动唇,如果不说“是”,他找不到替代的描述,但如果承认似乎又离谱了些。正当他犹豫的时候,听见一声惊叫,店主年幼的女儿从柜台后的侧门跑出,一眼瞟见他被烧毁的左边脸颊。她的父亲连忙抱住她,不由得也多注视了一会儿这张脸,目光里有什么忽然清晰起来,尖锐,并且焕亮。
“……没有。”然而在云缇亚开口前,他冷淡地说,“我没有任何印象。”
店门重重地关上了。
云缇亚挪动步伐。很奇怪,他并不感觉失落,或许本来空无一物便也谈不上失去。他想起那本日记,它的主人穿越密林、群山、河谷与城镇,为寻找他溘然消失的爱侣,而现在那些画面在读到它的另一个人身上成为了现实。他理应焦急的,但他完全意识不到这种心态的存在。他理应胸中如焚、嘶声呼喊,而现在,寻找只是双腿移动的一个理由,一种本能,像水滴顺其自然地流向低处,在被泥土吮吸干净之前尽力接近洼地。
这真可怕。
更可怕的是他甚至无法感知这由“理应”所带来的恐惧。
“怎么了?你的腿在流血。”他这才发现膝盖下方的深红一直浸润到了靴筒里去。大概是在山谷里奔走时被灌木丛刺伤的,不过疼痛对他实在微不足道。“你见过……”他问拦住他的人,在城镇守卫镶嵌铜钉的旧革甲下,这是一个与他年纪相仿——或者更年轻——的男子,修长健硕,面部轮廓刚硬的棱角几乎能硌断落在它上面的视线。
“女人和小孩,”青年说,“我会留意的。”他端详云缇亚,好一会儿那种像望着被打伤的贼一样的表情才渐渐消失。“你是外地人?真难得。鹭谷这附近狼群很是猖獗,尽量少到城郊去。先把腿包扎一下吧。镇子西边铁匠铺的艾缪师父除了一身好手艺,也会治伤。”
“谢谢。”云缇亚说。他往前走去,并不是青年所指的方向。
“呃……”
“有她们的任何消息,请务必告知我——如果我们还能再见面的话。”
青年蹙起浓黑的眉。正要开口,另外两个同样执行巡逻任务的守卫走过来,对他说了些什么。“我答应你。”离去前他回复道,走不多远,忽然转头瞥了茹丹人一眼。
云缇亚记得这个眼神。和刚刚杂货店主的如出一辙,无可确述,只是近似雪堆下的草籽,一旦冻土融化它们必以纷扬弥天的姿态生长,支离出平静地表,将短暂冬天封存的记忆唤醒于一场火焰。

夜色降下。小镇被它扭曲倾欹,呈现出形同废墟的假象。
云缇亚涉过及膝的深草。血似乎止住了,但这和他无关。他在荒地上那座倒塌的雕像前停了一会儿,仰望着它膝部以上空荡荡的一片。他无法想象那尚未粉碎时的身躯和容颜,或许它本就该是现在这副样子——正如他仍无法想象爱丝璀德已从他身边消失。
四天了。
尽管她的上一次微笑好像才不盈顷刻。他努力地思考她带着两个孩子究竟会去哪儿,是出了什么意外还是因失望而决然离开了他。森林里、断崖下,还有临接湍急水流的河滩,莫名的失踪只能导致漫无头绪的找寻,而她们凭空不见,连一颗灰尘也没留下。比起葬身狼腹他宁愿相信是后一种可能,如此一来反倒不担心了,但马上他就为自己的麻木感到刺痛;过不多久这刺痛却也为麻木一点点蚕食,像黑暗歧途中陨落在他足前的灯火。
真是糟糕。
他逼迫自己这样想。
水浪声朝哥珊的方向掀去,隐隐地,他所熟悉的那种野兽正在嗥叫。
“黑佬。”有人瓮声瓮气地说。十几名男子围上来,手里除了火把还有各种证明他们不坏善意的凶器,而抛开这一切,他们只是普通镇民打扮,白日的行人到了夜间突然变成双目荧荧发光的柴狗。“是他。”眼神与眼神交换着。“还真像……”“别说两年,就算二十年过去我也不会认错。”
云缇亚侧着身子看他们。刺客的本能在他身上绷紧,他并足伫立,如寂夜中弓起脊梁的豹。
“偿命来吧!”领头的吼道。
和任何一个从未经过战斗训练的人一样,他先喊出声再动手,云缇亚毫不费力地躲开了这一击。对方一拥而上,却也不过是街头无赖斗殴或田垄间农夫因口角而扭打的水准,空有蛮力,拳脚实在稀松平常。云缇亚唯一的防具是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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