鸳鸯两字怎生书-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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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知道那笔隐秘财富的存在。父亲说,失去伯父的庇佑,我们的生活会变得很艰难,但如果让他们知道阿燊的身世,阿燊会很危险。我不想让阿燊危险。
当时是冬天,下着大雪。我背着小小的包袱,身上的棉袄并不能抵御寒冷,手脚都懂得没有知觉。阿燊比我更怕冷,小小的身子缩成一团,可怜得很。我牵着他的手往西边走,要寻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安身。
雪中走路本就费力,阿燊走了一段之后,步子就明显变得慢了。我对他说:“阿燊,姐姐背你走吧。”他用力摇头,冻得嘴唇都青紫了,脸色也已经发白,还是说:“姐姐,我没事,我还能走。”仿佛为了证明他不曾逞强,走得当真快了起来,几乎是在前面拉着我走,直到看到了一处勉强可以歇息的、无人的破败茅屋,才暂且停下来。他脸上全是雪,鼻头冻得通红,却回过头对我笑着,他说:“姐姐,你不要发愁,我们有地方住了。”我看着他天真而倔强的笑脸,忍不住觉得心疼。
我们在林子里拣了些枯枝生火,阿燊累坏了,靠在我身上睡过去。我不敢睡,生怕这重要的包袱会有闪失,用指甲在手上掐出很深的痕迹,借着疼勉强保持自己的清醒。
作者有话要说:
、〇三 恩公
天气真冷啊,因为没有再走路,即便生了火,身上的温度也一点点散去。阿燊睡得熟了,我怕他梦中受寒,把他抱在怀里。
从前我很喜欢冬天,很喜欢下雪,父亲会陪我在院子里堆雪人,会教我念古人咏雪的诗文。现在想来,那都是衣食无忧时候的闲情。我现在又冷又饿,看着外面纷纷扬扬的雪,只觉得它像柳絮、像碎玉都不好,最好是能变成煮熟的米饭,让我们姐弟充饥。越想就越饿,怀中有两个窝头,是伯父先前塞给我的,这是我们仅有的干粮了,我舍不得吃,总想给阿燊留下。
按理说,这个时候我应该会很想念爹娘,想念从前无忧无虑的日子,可我并没有。大抵这五年来所看的伯母的冷眼,所受的旁人的嘲弄,把我的心过早地磨砺硬了。我满心想着的,是这次逃亡的路线,是怎样隐藏我肩上所背的财富,怎样躲避路上的强盗,怎样照顾好阿燊。我知道,仅凭我们两个人,是什么都做不成的。
雪中难以判断时辰,却总能知道天亮。远方的树梢间隐隐透出微光的时候,阿燊睡醒了。我把先前掰下的那块窝头给他,骗他说我已经吃过了。他信以为真,就着雪,狼吞虎咽地吃了,我一晚没睡,也不曾换个姿势,双腿都冻得僵了,阿燊就出去拣柴回来,把火生得旺了些。他看到我黑着眼圈,犹豫了一会儿才问我:“姐姐昨晚没有睡,是不是?”我点点头,随即道:“阿燊,姐姐不困的。姐姐要看着火,还要看着包袱。这包袱里的东西很重要,万一被贼人抢了就麻烦了。”
阿燊想了想,歪着头道:“可是姐姐,现在世道这样乱,贼人这样多,若是遇上贼人拦路,我们无论如何也保不住这个包袱的,那怎么办?”我没有立刻回答,阿燊就发起了愁,蹙着眉想了好一会儿,忽然惊喜道:“姐姐,我有办法了。我们把东西埋在皇陵的院墙下面,以后再来找,好不好?”
我吓了一跳,惊道:“皇陵?那哪是咱们能去的地方?!”
阿燊道:“姐姐你想,皇陵周围有官军,贼人不敢去的。咱们也不用太靠近,在那周围找一棵显眼的大树,把东西埋下就是了。你也对我说了,这些东西大概还要很久才能有用,虽然埋下也可能会丢会坏,总比带在身上好吧。即便是书信,叠好了放在坛子里,也不会坏的。”
我知道对一个五岁的孩子来说,他所想的已经很周全,但相信这对我们来说无异痴人说梦,我不愿直言,而希望他自己发现疏漏,于是从最简单的事项问他:“你说的容易,可是单是这个坛子,我们到哪里找去?”
阿燊被我问住,也答不出来了,先前的欢喜也就作罢。我觉得可以活动了,熄灭了火,牵着阿燊继续走下去。
大概昨天走了太多的路,今天觉得身上各处都是酸疼的。我尚且是这样,更不必说阿燊,但阿燊依旧没有对我抱怨什么,只是没有再逞强,安静地跟在我身后。
我们一路沿着官道走,一来多少安全些,二来也希望能遇上可以带我们同行的人。因为渐渐远离了村落,要是在树林里过夜,晚上怕生了火引来盗贼,只能忍着冷,靠在树上歇一会儿。我还是不敢睡,更害怕自己睡过去不知什么时候才能醒,又连日不曾吃过东西,时常站起来的时候觉得头昏眼花。我真的开始有些怀疑,前方等着我们的究竟是什么,所以不停地对自己说,上天一定不会就这样抛弃我们。
在我的身体到达极限之前,先倒下的是阿燊。我抱着他,一路跌跌撞撞地寻到个小村落,顾不得是深夜,发了疯似的去敲每户人家的门,求他们救救阿燊。但得到的,只是冷漠和咒骂。从村头走到村尾,在我快要绝望的时候,我遇到了戴君实和他的父亲。
戴先生是位大夫,在往江州去的路上经过此地。见我们姐弟可怜,好心留我们救治。戴君实看起来与我差不多年纪,和戴先生一样,有棱角分明的轮廓。戴先生抱起了阿燊,对戴君实道:“君实,你照看一下这位姑娘。”
他大抵对被我从美梦中吵醒还感到不满,很有几分嫌恶地带我进屋,而后不由分说地抓起我的手腕,也有几分像模像样地诊了片刻,起身去拿了一碗水和半个窝头给我。见我满脸的忌惮,不无嫌弃地说:“吃吧,你很久没吃过东西了是不是,可慢一点,小心把自己噎死。”
我原本还当他是好心,听了那促狭的语气也难免着恼,气鼓鼓瞪了他一眼,抓起窝头就往嘴里塞,果然如他所言噎住了自己,不得不拼命灌水。戴君实在一旁笑得腰也直不起来,我好不容易把窝头咽下,气还没有喘匀,就对他嚷道:“你笑什么!你又没有饿那么多天,你又没有走那么多路,你身边还有爹爹保护着,你哪知道没了爹娘有多苦!”话至此处,我自己也被吓了一跳,心中的委屈这才冒了头,便一发而不可收拾,竟然哭了。
戴君实道:“哼,你会哭有什么了不起!”嘴上是这样说,还是递了块手绢给我。我一把抓过,背身抹着眼泪,没有再理他。他这才好言劝道:“算我说错话了。你也累了,先睡吧。我爹是名医,你弟弟刚才没死,碰到我爹就更不会死了,我给你打包票,你睡醒的时候,他就又是活蹦乱跳的了。”我转身认真地看着他,急切道:“你这话当真?”戴君实指着内室,道:“不信你问我爹去。”我当即跳下椅子,入内去寻戴先生。戴先生刚写好了方子,看见我也并不意外,把方子递给了跟着我跑进来的戴君实,道:“去配药,再熬点姜汤回来。”戴君实也就很听话地出去忙活了。
阿燊的额头还是发烫,身上的湿衣服已经被脱下,穿着一件很宽大的中衣,想必是戴先生的衣物。戴先生对我道:“孩子,你也换一身干衣服吧,要是身上没带,我找君实的衣服给你,就是会大一些。”我摇头道:“先生,我没事的,阿燊他怎么样了?”戴先生慈爱地看着我,安慰道:“他没什么事,就是累坏了,你也一样吧。好孩子,不用逞强了。”我正欲开口,被戴先生伸手制止了,“听话,”他抚着我的头发道,“等等喝了姜汤,就好好睡一觉,有天大的事情,也睡醒了再说。”
作者有话要说:
、〇四 生计
我醒过来的时候已是次日下午,阿燊的烧退了,虽还睡着,但戴先生说,已不用担心。我对先生说,阿燊和我是因为父母双亡,为躲避亲戚对爹爹留下的财产的觊觎,才不得已逃了出来。江州原非我预期中的目的地,但戴先生是我们所遇见的最值得信任的人——我昨晚未免太放松警惕,他们原本有机会拿走我们所有的东西,可今天我发觉那包袱从未被打开过——我从包袱里取出些银钱给他,求他允我们同行。戴君实得了消息,吵吵嚷嚷地不肯答应,但戴先生允了,又过几天,等阿燊好了,我们就重新启程。
南边是皇上的军队,军纪远比北方肃王的军队严明,百姓的日子也能好过一些。戴先生说,他也是为此才到南方生活。
皇上和肃王打仗的事情,我不懂,也并不想懂,只觉得与我无关,不如好好过自己的日子要紧。戴先生寻了一处医馆坐堂,君实跟着他做学徒,我留下操持家务,余下的时间会教阿燊念书。阿燊三岁开蒙,是很聪明的孩子,我虽然没有多少可以教他,但毕竟年长些,背过的书还是比他要多,现下他的年纪太小,不好寻书院,也唯有如此。戴先生很赞赏,也让君实一起学,但君实对礼义仁孝一类的文章并不喜欢,说自己将来也是要做大夫的,记住药草和药效,比子曰诗云要重要。我想,或许也有他比我年长一岁,不想让我变成他师傅的缘故在里面。
戴夫人去得早,戴先生把阿燊和我当自己的孩子看待,我虽不会像阿燊那样唤君实哥哥,但时日长了,也开始很熟络,从前的芥蒂很快就解开。有些话我不能对阿燊说,也不好告诉戴先生,就都说给君实,他遇到的烦心事也会告诉我,就这样相互鼓励着,也就过了三四年。皇上和肃王的战争依然没有结束,现在在常州一带胶着。戴先生想要去常州,但是阿燊已到了可以上学堂的年纪。做姐姐的,总希望他能生活得安定些。天下无不散的筵席,遇到戴先生和君实,是阿燊和我幸事,但也总要有告别的时刻。
戴先生把当年我给他的银子又交给我,我执意不肯收,他于是把这处小院留给我们。我带着阿燊去书院报了名,然后去买了他要用到的书,回来简单盘算了一下手中剩余的银钱,若是阿燊不去念书,大抵足够十年的开销,但是笔墨纸砚上都要花钱,书院的费用也不菲,更不必提来年赶考的种种花销。若没有进项,我们难免是要坐吃山空的。我寻了陶罐,把阿燊生母留给他的信件和金钗都放进去,在院中的槐树里挖了坑埋下,银两也分作小袋,埋在不同的地方。
我拾起从前刺绣的手艺,试着绣了几块手帕,到铺子里试着去卖。江南的苏绣和蜀绣都极富盛名,相较之下,我这点微末道行瞬间失色。我想要去做织工,可是自己的手艺已经生疏了,没有作坊愿意用我。无奈之下,我只能试着去寻大户人家做女佣,然而女佣的位置,也并不是那么容易得到,何况我已是十七八岁,合该嫁了人的年纪,这样抛头露面地谋生,难免为人不齿。走了很多天,才在城西的周家找到了一个照顾三姨娘的差事。从前君实跟着戴先生出诊,曾见过这位三姨娘,听说脾气很坏,可我也没有挑剔的余地。
找到差事毕竟是好消息,我买了肉,回去和阿燊一起炖了吃。阿燊的聪明颖悟远胜于同龄的孩子,不论读书还是学画,都显现出极高的天资,他的早慧很快得了书院先生的夸奖。他是书院里年纪最小的,文章却不算差——这还是被我误了多年的结果——阿燊说,先生们都觉得他会有出息,我便为此欢喜。
父亲从前说,一定要让阿燊念书,要让他念得比旁人都好。我猜想,该与阿燊原本的出身相关。他那位雍容端庄,一看便知是贵族出身的母亲,想必有与她相当,也是龙章凤姿的夫君,阿燊那佶屈聱牙的名字,也并不似寻常富贵人家所用,或许是仕宦家族,或许是书香门第,总之,该与我是两个天地的。父亲所希望他走上的路,与他的父母一样,但是与我的千差万别。是以我时常觉得,阿燊与我一起长大,就像是仙鹤和家鸽一起长大一样,都有翅膀、都能飞,但等他的翅膀真的长成了,他就会飞往与我完全不同的方向。等天下太平,阿燊打开那封信件的时候,或许就是他要离开我的时候。每一回看着阿燊说起书院里的种种,那神采飞扬的样子,我都会觉得他正渐渐远去。等我开始了在周家的婢女生活,每日面对的是挑剔的三姨太和她的动辄打骂之后,这分感觉就愈发清晰起来。
我其实想瞒着阿燊,可是身上那些或青或紫的伤痕,终究没能逃过他的眼睛。有一回吃过饭,我挽起袖子刷碗,手臂上刚被打出的伤痕就这样被阿燊撞见。阿燊当即明白这伤痕的来处,求我不要再去周家了,我抚着他的头发,淡淡道:“好啦,姐姐没事的。”阿燊问我:“姐姐,爹不是还留了些钱吗,你为什么还要受这些苦?如果我的开销太大,你告诉我就是,再不然,我不去书院了,我去做学徒好不好?”
我慌忙喝住他:“你这是说什么疯话!读了这么多年书,就学会这般轻贱自己吗!你不读书,不去考科举,如何出人头地?如何光耀门楣?先前你总跟姐姐说你的志向,说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