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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部分

西藏命运-第48部分

小说: 西藏命运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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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那种一体的状态,他们分裂为不可弥合的不同集团。但是,藏人的分裂主要还不在于以人群划分的分裂,更多并且更难解决的是在他们每人自身内部的分裂──他们既信奉达赖,又尊敬毛泽东;他们膜拜传统的神明,却不想要传统的社会;他们重新像过去那样畏惧来世,却已经无法不贪恋今生;他们需要从控制他们日常生活的中共政权获得世俗好处,又必须从主宰他们精神世界的达赖那里获得人生指点,两边相反,他们却对两边都不敢反抗;他们无所适从,脑所想的和心所愿的可能相反,所作所为可能正是毁坏自己;他们因为“叛教”的罪疚不敢面对过去,展望未来又必须回首当年;他们往往被撕扯得已经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什么和到底要什么……这种精神分裂才是藏人最大的悲剧。
  4、无人进藏(下)
  以往中共解决无人进藏的问题,靠得是“精神原子弹”,那既有效、成本又低廉。而随中共宗教破产,“精神原子弹”消失,个人利益成为中国人的价值观主体,自我成为人生核心,那种被誉为“特别能吃苦,特别能忍耐,特别能战斗”的“老西藏精神”也就再没有存身之地。这时,历史上一直难以解决的“无人进藏”,重新成为中国治藏所面对的问题。暂且先不说今天是否有人进藏,就是那些已经在过去进了藏并且工作多年的汉人,现在也几乎人人思走。“哀莫大于心死”,一位八十年代的进藏大学生在离开西藏时,回忆了身边两件事,从文章的题目──“枯海沧桑向谁诉”,就已能感受到其中的哀怨。
  那年初冬,我认识了本单位一个工人刘建国,他二十多岁,清秀的相貌看上去老实本分,家人都在内地。我常去找他同屋的张雷聊天,刘建国很少插话,大多是听,有时给我倒杯水,土屋虽破,却被小伙子的朝气所辉映,是我唯一串的门户。那天下午,沉闷的爆炸声从刘建国住的小屋里传来,人们跑去一看,屋顶被炸飞,四壁被他的血肉涂得斑斑点点,屋梁挂着肚肠,头颅飞落于隔壁屋顶,只有他的两条完整的腿,在废墟中仿佛依然抽搐着。张雷惊呆了在水池边,几分钟前,刘建国镇静地对他说:“张雷,没水了,你去提一桶。”张雷提着水桶刚到水池边,就听到沉闷的轰响,刘建国怕伤及无辜,是用胸膛捂住炸药引爆的。远在内地的亲人没有来——幸亏没来,旁人尚且不忍,千里迢迢的家人赶来看到如此惨景将何以堪──一个三合板木匣盛起他残存的肢骸,被拉出大门,不知去向。没有任何人在任何场合向职工说明:刘建国死了,为什么会死?那年冬天单位分配牛羊肉的时候,大家买去的大多是整羊,很少有人去摸牛腿。人们说:那太像刘建国留下的……另一个冬天,就在我住的单身宿舍楼楼下,兰州大学毕业的援藏大学生郭宾被锁在小屋,恶骂了两天一夜,精神失常,被一条麻绳捆送回内地。没有任何人在任何场合向职工说明:郭宾疯了,为什么会疯?……
  对那一死一疯两个人,没有人出来说明情况,也许正是因为找不到可以解释的原因。那个年代被认为是原因的,必须是直接有关的什么事情──失恋、反错误等等。放在今天,人们大都明白了那更可能是心理问题,跟事没关。然而有一点可以肯定,他们的心理问题,都是与西藏有关的。就象西藏人在西藏高原的高天远地中生活必定需要宗教一样,汉人在西藏坚持下去,也离不开精神的支持──那精神必须能够解释他们为什么要到这完全不同的世界来生存,给他们在艰苦和孤寂中坚持下去的力量和勇气,还有人生意义的满足。一旦没有了那种可以做为生活意义与价值支点的精神,进藏汉人的心理就会变得相当脆弱,发生心理问题的可能也就会大大增高。在驻守西藏边防的中共军队中,军官得精神病的比例相当高。这中间有一个鲜明的对比,今日西藏驻军的各方面条件,比毛泽东时代已有极大改善,无论生活条件、工资待遇,还是文化生活(基本都能看到电视)、休假时间都有大幅提高。一位驻藏老军人告诉我,六十年代他在边防连队当兵,住的是半地下的窝棚,没有电,更别说电视,每天晚上只能在油灯下学“毛选”。唯一的娱乐是半年来一次电影放映队。他最长一次连续看了十四个小时电影,每部片子至少看两遍。然而在那比现在艰苦和枯燥得多的年代,却很少有人得精神病。为什么?原因就在那时的人有信仰支持。尽管那种信仰带有相当多的荒谬成分,但是并不妨碍它对精神的平衡功能。在这方面,它和西藏宗教的价值是一样的。如果能有正常的家庭生活,失去信仰支持的进藏汉人也不会苦闷和失衡到这种程度。但是问题谈到这,就变成了人种方面的原因。低地人对高原环境的天然不适,使进藏汉人普遍认为孩子不能生养在西藏。不管在西藏出生和长大的汉人孩子是否真会受到肌体损害,此种观念的流行的确导致了大部分进藏汉人把妻子和孩子留在中国内地,自己一个人进藏工作。前面提到过的孙小梅后来自愿要求进藏工作。在进藏路上与她同房间的一个女人有一段难忘经历。那女人曾经实在忍受不了分居生活,毅然带着尚在襁褓的孩子到西藏找丈夫。原以为无论多苦也要生活在一起,没想到孩子的高山反应特别强烈,在西藏没呆几天她就只好带着孩子往回返。赶到机场等飞机的时候,孩子已经一口气不如一口气,最后完全没有了气息。周围的人都同情她,有人劝她赶快把孩子埋掉。她那时精神陷入恍惚,抱着孩子就是不松手。登机时也没人敢拦她,她抱着孩子上了飞机。没想到飞机关门以后,空气环境立刻调节到低地状态,氧气增加,气压增高,孩子又开始有了气息,很快就活了过来。那时她才悲情大作,嚎啕大哭。飞机上的众人纷纷陪她掉泪。可想而知,类似这样的经历会对女人心理造成怎样的伤害。即使没遇到这种极端情况,女人们对独守空房、一个人操持家庭也是难以长期忍受的。尤其在今天这个务实的时代,进藏汉人的家庭问题多、离婚率高是一点也不奇怪的。我在一本中共军官写的小册子里见过一封实录信件,是一个下级军官的妻子写给军队上级的。那位妻子不但要与丈夫离婚,而且不要孩子,做丈夫的只好把一岁四个月的孩子带回部队。部队上级为此写信给那位妻子进行劝说。妻子回信如下:
  部队领导:或许你们已经知道我和万明的关系吧!已经到了这种地步,要我来队把孩子带回去,显然是不可能的,我单身一人,路途遥远,再说需要那么多钱,我能去吗?现在你们出面叫我单位领导做工作,有什么工作可做,谁理解你们前方军人,又有谁能理解我呢?现在金钱第一,金钱万能,难道你们不知道?不会吧!领导,说实话,我和万明的感情还没完全破裂,还没到不能挽回的地步,然而请你们设身处地为我想一想,我单身一人在这里,又要工作,又要带孩子,还要应付与这个家庭有关的各种事情,不怕你们笑话,上厕所都要把孩子带上,这些你们感受过吗?因此,我只能忍受感情上的痛苦与他离婚,各走各的路,不然叫我怎么办呢?一副又一副的重担我担不起,为什么要我全部付出?我付出的还不够吗?我又得到了什么?婚前,我把未来的生活想象得像电影、电视、小说里面一样美好、浪漫,谁知,婚后的实际生活压得我喘不过气来,还不是因为嫁给了一个当兵的。领导,如果你们真正关心我,关心这个家,就让他转业吧!或者调来离我近一点也行,如果你们什么也不答应,那么请把离婚证给我寄回,我好重新走我的路,我还年轻,未来的路还很长。最后,请你们转告万明,把孩子给我带好!
  此致
  敬礼汪丽蓉1989.2.15
  过四川与西藏分界的金沙江桥,西藏境内的第一个县城──芒康,座落在一个三叉路口。一条路进西藏,一条路下云南。1994年我开车进藏,在那个路口碰上一个解放军军官拦车,他向我打听有没有见到一个士兵。虽然他没说,看他的神态,我已经猜到了八九,那个兵开了小差。军官指挥他的士兵分头向云南和四川的方向追。我继续往西藏境内开了几公里,在无人也无草木的西藏大山之中,远远看见一个孤独的身影。像那军官形容的一样,没戴帽子,只穿一身迷彩服,剃光的头在中午垂直的太阳下发亮。是那个兵。他低着头,步履沉重,脸上的表情只能用一个苦字形容──苦成一团,让人看了心疼。我停车在他身旁,那是个农村孩子,问他每一句话都老老实实回答。我劝他赶快回去,向军官解释他不是开小差──因为他是向西藏深处走而不是向外走(尽管也许是他走错了方向)。最后我学着军队的口令让他“跑步走”。他真地按照军队操典的姿势往芒康方向跑去了。当晚我住在一个叫竹卡的兵站。兵站站长身材魁梧,气势豪爽,是个典型的军人,但是听我讲了逃兵的事,眼里却泛出泪水,使劲抑制才没流出。随后他感叹那个兵的前途算完了,不管他是不是真要开小差,都会受到军纪处分,以后也就不可能得到提拔机会。不过我明白那显然不是使兵站站长眼含泪水的理由,打动他的是所有进藏汉人内心深处的孤苦与乡愁。失去了信仰的支撑,汉人在西藏势必要永远地受到这种折磨。毛泽东时代,与意识形态激励机制相辅相成的,还有中共无孔不入的行政手段。那时中国人从生到死几乎一切都在中共的行政控制之下,违抗党的意志将受到极大的惩罚,离开党的安排也基本找不到活路,所以那时无论派干部到西藏任职,命令驻守西藏的军人就地转业,还是分配毕业学生进西藏工作,即使有人心里不愿意,也很少有人敢于违抗。邓小平时代的改革开放给了中国人一定的自由空间,党的惩罚也不再像过去那样无所不及了,强迫人进藏的行政手段也就相当程度上失去了作用。丁青县1993年分配了一个大学毕业生,那个大学生人到了丁青,在丁青县城唯一的街道上走了一个来回,只扔下一句“这哪是人呆的地方”,从此一去再不见踪影。他的“人事关系”和“档案”──二者皆为“铁饭碗”的象征──现在仍然放在丁青县委组织部的柜子里。丁青县委书记辛高锁跟我说起这事时,表情中只有无可奈何,或者还有一分理解。就连他手下工作了多年的干部,现在也有不告而辞离开西藏的。现在的中国在“铁饭碗”之外还有其他许多活路——打工、经商、做实业,可能比“铁饭碗”还要吃得好。即使是辛本人,也不断向上级要求调回内地。他父母在山西,妻子在昌都,孩子在重庆,他已经多少年没有过上正常的家庭生活。之所以他还不能像别人一样一走了之,是因为他已经当到了县委书记,一方面有责任所迫,另一方面则是只有通过“组织调动”的渠道,他回内地才能“分配”到相应级别的职位,否则在西藏的二十年就等于白干了。辛高锁1976年自愿报名进藏。那时他大学刚毕业,与他同期有六千多名中国内地各大学和中专的毕业学生(被称为“工农兵学员”)自愿进藏。现在西藏不少地厅处县一级的干部,都由这些人担任。他们正值中年,熟悉西藏情况,是中共目前治藏的骨干力量。但是他们当年的“革命”激情早已熄灭,大部分人都在想方设法地活动调回内地,有些人不惜采取“泡病号”、“撂挑子”的方式。因为他们大都面临与辛高锁同样的“分配”问题,不能说走就走,西藏中共组织系统目前还有办法阻挠他们调离,但是他们多数都是人在西藏,心早已在内地。八十年代初,还有总数大约四千人的中国内地大学生主动申请进藏工作。他们是在文革之后上的大学,比辛高锁那批文化革命期间毕业的“工农兵学员”受到更好的正规教育。当时西藏汉人正在大批外调,他们的逆潮而动并非如以往那样出于“革命理想”,而是文革之后人文主义在中国的复兴,使他们盼望到西藏寻找心往的浪漫,是出于个人主义的追求。加上那时北京为了鼓励他们进藏,允诺进藏八年之后,他们就可以返回内地,由政府安排工作。然而那种浪漫追求仅仅是中国大陆之理想主义的最后一抹回光返照而已。1983和1984两年是高潮,每年有上千名这种大学生自愿进藏。到1985年,陡降为9人,以后每年只三五人,甚至一个没有 。那批大学生的浪漫理想很快破灭,不少人后悔当初的进藏。在熬满八年后,他们以联名上书的方式,向中共最高当局要求兑现当初许下的诺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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